《如梦有令》分卷阅读51

    唐春生不知她的用意,那个白发老太来求她一次后,似乎是放弃了之前想改造后人的念头,后来再无联络。

    护城河里已经没有了水,那次洪水来去匆匆,至今专家都不能将原由说得十分确切。这次姜入微不敢再随便拿东西在地上划了,只牢牢把双手插在口袋里,跟唐春生走在堤岸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吹寒风。

    她想起她妈来。昨天是她的生日,她没有去那边,不知道弟弟该怎么失望,也不知道她妈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压根就不放在心上。刚从奶奶那里回来,心中还一片柔软,想着总是做一场女儿,这次回去,就去看看她,以后也要试着和她慢慢修复关系。她和唐春生这样的陌生人都能从不顺眼到顺心意,血脉之缘还能更差劲吗。

    何况唐春生说都是注定的,那她们这场母女缘也是注定的。

    从堤岸上下来,离白发老太的屋子越近,姜入微越有种不自在的感觉。想到那个瓢泼大雨的夜晚,那屋子如鬼似魅,便忍不住嘀咕:“不是说她是沙漠里的沙鼠吗,那应该很喜欢干燥的环境才是,怎么总是把家里弄得阴森森的。”

    “老鼠爱打洞吧,洞里当然是黑的,这样想就不奇怪了。”唐春生倒不以为然,“你没看那条美女蛇还要去冬眠吗。”

    姜入微顿时又有些异想天开。她们班有个男生特别喜欢睡觉,简直可以随时随地就睡死过去,他难道是树袋熊之类的品种?

    两人牵着手,等到白发老太屋门前时,唐春生的手刚刚放在门上,门便开了。

    屋外冬阳温暖,面前扑来的却是一片潮气。

    姜入微打了个冷战,一时却步。就算喜欢黑暗,也会喜欢这样的潮湿吗?

    白发老太仿佛听到她的心声,突然缓缓道:“都是报应。”

    姜入微心中微震。

    唐春生却是没什么感觉,抬腿便进去了。在她的眼里,所有的化形后生物都一样。就算她如今是凡人身,但根源毕竟出自天上,非地上可比。

    姜入微忙不迭地跟进去,不由舔了舔嘴唇,问道:“什么……报应?”

    白发老太的衣着更加臃肿了,整个人都包裹在厚重的大衣里。大衣似乎太长了,依然有一截拖地,而她的头发却还是盘得那样工整。她慢慢地过去点油灯,眯着眼看着烛火摇曳,思绪一下子被拉到了千年之前。

    那时她不过是沙漠里的一只小小沙鼠,跟着小伙伴们日伏夜出,整日忙着找吃的还要忙着贮备粮食,有了点闲时便与同伴互相梳理梳理毛发玩耍玩耍。

    她本该那样度过她短暂的一生,虽短,想必却快活。

    然而有一天沙漠里刮起了大风沙,她循着本能东躲西藏,最后来不及回到洞穴里,还是被掩在了沙下。

    她现在都还依稀能够记得那时的风声,像呜咽,又像狂吼。

    后来,风声小了,流沙也静止不动了,她在沙里拼命的挖着,希望可以从沙下逃出来,然后,她就挖到了一个特别安静的地方。

    像洞穴,又不似洞穴。她们生存的洞穴不会如此巨大,也不会修得如此工整,更不会有阳光从那个位置投递进来,照亮了一室。

    更不会有……

    后来她开了智,才知道那是人。

    但又不是人。

    她看见那个人类的少女由一支画笔幻化而成,侧对着她立于半空中,长长的裙摆直直地垂着,偶尔无风自动,扬起时露出纤细的双足。少女的手上执一支奇怪的笔,在墙壁上添着什么。

    而那墙壁之上却已经有了一幅画。当年的她只看了一眼,便退回来时路,用小爪子把头摁在了沙里,浑身瑟瑟发抖。

    然后,她听到那个少女的声音,缓慢而沙哑的:

    “我愿你永远存于画壁上,直到,我来见你。”

    过分的好奇迫使她还是抬起了头,她便看到那少女的表情,即使只能看到半边脸,也依然清晰的在阳光下暴露着。

    她看不懂那表情是什么意思,可突然之间,那面墙上泛起一片斑斓之光,如天边的晚霞,如七彩的霓虹。那片光粼粼然,如梦似幻的,将整个洞穴都笼罩了进去,那名少女被包裹在其中,人影逐渐模糊,甚至连她这只小小的沙鼠也被照映到了。而她几乎是在瞬间便开了智,开智后的第一个记忆,便是读懂了那个少女的表情,一切都是无师自通。

    而爱恨,也无师自通。

    ☆、五七章

    “我不该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我也原本不该有那份开智的机缘。”白发老太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像在被打磨的粗糙砂纸,听在人的耳朵里并不是那么舒服。

    然而机缘这个词姜入微太熟悉了,比如自己。

    那么,机缘是注定的吗?姜入微皱起了眉,但白发老太却似乎还沉浸在她的回忆中。

    那阵璀璨的光芒散去了,那名少女也随之消失在了洞窟之中,她则在那个洞窟里醒了又昏昏了又醒,煎熬了不知多久,意识才完全清醒过来。她在吹起的沙砾下捡到一片金箔,觉得金灿灿的,像阳光下的流沙一样好看,于是就叼着从来时的洞口钻了出去。

    而从始至终,她都没再敢抬头看画壁一眼。

    然后等她从洞口钻出来时,她立时就有些后悔了,应该再找找的,说不定有更多的金灿灿的东西。可是等她再回头,流沙如海,起伏波澜,哪里还有什么洞口。

    她在原地转了许久,最终不得不放弃。她躲到片流沙的阴影里休息时,还疑着一切都是梦境。可是金箔是真的,自己脑子突然变得不一样也是真的。

    从此以后她便独来独往了不知多少年,终有一天幻化成人身,离开了那片沙漠。

    她遇到了一个很不错的男人,嫁与他为妻。也许是开智的与众不同,妖的身份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不适,生儿育女,一如常人。

    只是,她没有老去。

    如今她知道了,她不是不能老去,只是老得慢了些,慢到她的夫君临死前才道明白她的非同寻常。

    那是个极好的男人,白发老太想。她已经记不得他的模样了,却记得他临死前的那个眼神。他殷殷地看着她,希望她看佑他家子孙万福,代代平安。她原本是想跟了他去转世投胎的,却因为应了他的话,许了一份诺,留了下来。

    再后来,不会老的奶奶成了怪物,被迫远离子孙,一代又一代,不远不近的,她就那么守着。在这样漫长而寂寞的日子里,夫君临死前的眼神与当初洞窟中那个少女的眼神竟然有些重叠了。

    到底是爱还是恨,才会说出那样的话,让人千年以来独自的活着,像戴着镣铐,无法挣脱,无法转世,无法重逢。

    到底是自己贪心,想要成全这份感情,却是报应,她至今终于老了,却还不能死。

    “你们来,做什么?”白发老太的声音更加的干枯了。

    “我记得你说过的两个字,”姜入微紧紧地盯着她,“你说我和她之间,”姜入微指了指唐春生,“是孽缘。”

    唐春生睁大了双眸。

    “哦,”白发老太低了低眼,“难道不是吗?”

    “怎么就是了?”姜入微追问道。

    如果她现在没有和唐春生如此亲近,她恐怕还不会把白发老太的这两个字放心上。但如今却是让她怎么都绕不开,想了又想,还是来了这一趟。

    “你还记得你当初最后说过的那句话吗?”白发老太轻声问道。

    姜入微眼皮微跳。她记得,她还记得那句话后自己心有不甘,满心疼痛。

    “是那句发愿吗?”唐春生忙追问道。

    “发愿?”白发老太笑了,脸上的皱纹都有些狰狞起来,“那不是发愿。”

    “那是什么?”姜入微不由握住唐春生的手。

    “是诅咒。”白发老太平静回道。

    姜入微身形一晃,倒吸一口气:“诅……咒?”

    “因为是她让你开智,让你画画,可最后却让你离开她。”白发老太好心地解释道。

    姜入微的思绪顿被拉远,神情恍惚。

    她能够想起来的,越来越多了。

    她开智后许久,才能幻化成人形,却也极不稳定,经常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然后突然之间变回去。

    每次她睁开双眼,或是唐春生已站在她身前,或是才从那壁画上脱出身来。

    每一次看到后面那种情形,她总要呆滞很久。

    她不明白,画壁上那张冷漠的面孔,如何在立于她身前时,笑靥生动。

    仿佛不是同一个人,却拥有同一张面孔同一个身段。

    后来,她可以保持很长的人形了,唐春生与她说笑过一阵,便会飞升入壁,有一回她也问过,为什么要回壁上。

    “那样什么都不用想,还可以完神足精,下次再与你玩耍,岂不正好。”

    可是唐春生入了壁画,她却还没有掌握如何转变本体的方法,便只能枯坐着了。

    枯坐良久,无事可干,她便一直仰着头,怔怔地看着画壁上的飞天。

    她想象着那尊冷漠的仙子会突然之间朝她眨一眨眼,或者笑一笑,只要这么想着,偶然便会胸中一阵狂跳。

    她会紧紧捂住胸口,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可等下次唐春生从壁画上飞下来,她心中又会一片平静,就记不起想要问她为什么自己会这样了。

    后来,仰望得久了,她便轻轻抬起了手指,远远地,隔着半空,细细地描绘着那身飞天的周身,或者,她翻出角落里散落的几块结成了石的颜料,用唾液细细化开,又扯断了一缕发丝束成笔,在几片不知哪来的金箔上画几笔。

    那些东西,寻于她长久的寂寥,这整个洞窟中的每一寸地,都被她翻过,每一粒沙,都抚摸过。

    而窗外明暗变幻,她独自一人的时间越来越多,可总是有盼头的,不论长短,唐春生总会从画壁上走下来,陪她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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