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狄仁杰说近日无要紧的公事,便邀尉迟真金与自己一同出门去走走,游玩风景。
巡抚使出门自然还是要带几名侍卫和随从的,于是又有十名佩剑的侍卫,和四名随从跟着他们。
两人乘着马车,在车里聊着。
“西湖边胜景无数,你若是要停在何处就告诉我。”
“去灵隐寺吧,那里原是叫做灵鹰寺,还是由我祖父,鄂国公尉迟敬德大人才改作这个名字的。一直听说此处清幽,从未去过。”
于是马车慢慢由行驿驶向了灵隐寺。
灵隐寺建寺已近五百年,位于灵隐山麓中,飞来、北高两峰挟峙,林木耸秀。众人弃车下马,步行至寺门前,只见深山幽静,古寺庄严,云烟万状。
山林奇秀,树影婆娑,一名侍卫走向山门前,向小沙弥告知,巡抚使狄仁杰大人到了,请他去通报方丈。
巡抚使到了,于是小沙弥跑步到寺内,奔进方丈的禅房。
“方丈!巡抚使狄大人来了。”
“什么?!快,快通知你几位师叔去。”方丈清远法师让小沙弥尽快去通知其他几位首座的法师一同前去迎接狄仁杰,自己整理好僧帽和袈裟后步出了禅房。
“狄大人安好。”清远法师年过七旬,与狄仁杰互相见礼后,看了看一旁的尉迟真金,心里隐隐觉得似乎像谁,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只见后方人声突然鼎沸,几位首座的法师,带着一群大小和尚,手执禅棍冲了出来。
“方丈师兄!那拆庙之人在何处?!嗯,便是此人?”戒律院的清静法师瞪着一双大眼,向狄仁杰怒目而视,大声说道:
“大人今日要来拆了我灵隐寺不成?!”
“噗!”尉迟真金看他们误认为狄仁杰要将数百年的佛刹拆了,狄仁杰的尴尬样子全落在他眼中,登时憋不住笑,在旁乐了起来。
“这……岂敢岂敢,法师误会了……狄某是来此参禅拜佛,览胜修心,统共不过十六人在此,这偌大的寺院,可无法拆去。狄某拆的都是邪教,邪教,不知是何人误传,诋毁在下,致佛门子弟难安。佛祖明鉴,方丈法师明鉴。”狄仁杰赶紧满脸堆笑地解释着。
“师弟不可无礼,如此便是犯了嗔戒。快快退下。大人快请。”方丈法师微笑着遣退了一众大小和尚,将狄仁杰和在旁也一直微笑的尉迟真金迎进了灵隐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6 章
狄仁杰命侍卫和随从们将马匹马车安顿好后,与尉迟真金在方丈的带领之下步入寺中游玩。
“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任旁人如何评说,都不如亲至寺内,方能领略这宝相庄严,观这自然造化。”
狄仁杰在方丈法师引领之下,参拜了大雄宝殿的菩萨,又一同拾级向上,此时他与尉迟真金,还有方丈,一同站在大雄宝殿的最上一层,向下一览寺院风光。佛像庄严,山寺灵秀,让人心旷神怡。
谁知方丈对他说道:
“往日多有传言,大人凶神恶煞,见庙拆庙,遇神杀神。”
他见狄仁杰尴尬,又笑言道:
“众口铄金,寺中众多佛门子弟,生在红尘俗世之中,亦难免人心惶乱,谁知亲见大人,方知传闻有误,百闻不如一见,于我等亦如是。”
“狄某是万不敢拆这灵隐古刹的……哈哈……”
方丈遣人为他们备下禅茶与斋饭后便返回大殿,狄仁杰与尉迟真金就在客室里歇息。
狄仁杰看尉迟真金从进入灵隐寺起便一直微笑,想他定然是心情大好,又笑着为他斟了一杯茶。
“看我被他们误会,你就乐到此时还不放过我。”
“做点好事不易,反倒被谣传成了坏事,也让你得点教训,不要道听途说,当年不知道是谁说大理寺僚气甚重什么的。”
尉迟真金说笑着,看狄仁杰苦着一张脸状似可怜,又笑说:
“好,我不提你旧事。如今定是那些邪教余孽四处造谣生事,总算让你知道被人误会是什么滋味。”
“旁人不明白也不打紧,你明白就是。”
尉迟真金抬眼看他,只见狄仁杰低头吹了吹茶杯里的茶叶,嘴角微笑再不说话,也就不说了。
两人吃过斋饭之后,又继续在寺中游览直至傍晚,有知客僧说方丈留他们用过晚饭再走,狄仁杰说不用,并命随从和侍卫们收拾准备离开。
方丈陪着两人从台阶上下来,大雄宝殿前面的空地上,有几个扫地的僧人在低头扫地,其中一中年僧人抬头看了看狄仁杰,当发现他身旁的人是尉迟真金时,吃了一惊,目光便不曾离开尉迟真金身上。
那僧人惊诧之下或许是担心自己看错,于是一直盯着对方看了许久,尉迟真金也是眼角瞥到有人注视自己,侍卫们都已经走出山门,在外等候,两人走到山门前,回身向方丈告别时,他也向那僧人注视过去。
两人对视之下都是一惊。
尉迟真金摆手要狄仁杰等一下,自己缓步向那僧人走去。
那僧人身穿粗布灰袍,手持一根笤帚,四十岁不到,粗眉阔额,身材健壮,留着宽宽的一圈胡须,他看到尉迟真金走过来,不住地后退,但仍将笤帚横握着,做出抵挡之势。
“你是尉……”僧人看他逼近,最终喊了出来。
看到对方差点开口喊出自己的名字,尉迟真金也大为恐慌,飞奔过来时腾空跃起,连续蹬了这僧人几脚,将他的笤帚踢飞,整个人踹翻在地,并迅速伸出两指点了他咽喉锁骨下方几处穴位,让他舌头发哽,一时只能支吾,说不出话来,尉迟真金将他反剪双手,按跪在地上。
方丈、众位法师都是一惊,而侍卫们看到变故陡生,也冲进山门来,此时院中还有另一个扫地的僧人,看到同伴被擒,也急切地向后院逃窜。
狄仁杰指挥侍卫们去将另一人拿下,自己向尉迟真金这边走了过来。
“大人!为何拿我佛门弟子?”一群大小和尚们都围过来,方丈和几位法师都连声诘问狄仁杰。
狄仁杰看着这个僧人,相貌与记忆中并无多大变化,只是没了头发,胡子更密更多了。缓缓地说出答案:
“此人是被悬赏通缉的要犯,曾任扬州刺史,前日领兵作反的徐敬业,徐大人。不是灵隐寺弟子。”
说完之后他扫视着周围的一群人,看到他们的面上均是惊愕不定,不似伪装出来的样子,看来定是不知道此人的真实身份。
侍卫们将另一名逃窜的僧人扭送回到院中,两人被五花大绑,送到了方丈的禅院里。
禅院里只剩下方丈清远法师,狄仁杰,尉迟真金,还有两名逃犯。
“你,定是名满天下的骆宾王。”
狄仁杰看着那个想要逃窜又被捉回的僧人,一副文绉绉的样子,便推断出对方的名字,骆宾王尚在惊讶,而徐敬业则始终怨恨而又疑惑地看着尉迟真金。
“太后命本巡抚使巡视江南,暗访此二人下落,活捉徐敬业和骆宾王带回神都,徐敬业领兵作反,本已是死罪,太后特宽免之,令其不死,家人亦得宽免。而骆宾王,太后惜其文才,留待重用。”
狄仁杰将此行的目的说给方丈听,也是说给那二人听,此刻对他来说,真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
“你若有话说,我解开你的舌厌穴,只是不要乱说才是。”尉迟真金看到徐敬业似乎有话要说,提醒他不可泄露自己身份,才为他解开穴道。
“四年前大人就已不在神都,为何罔顾亲戚情面,秘密随同狄大人来此捉拿我等?适才怕我识破你,想来必定不是武氏派你来的。武氏翻覆无信,狡诈多疑,若我跟你们回去,未必能得活命,你们送我去神都,我也会在武氏面前,供出你二人勾连一气,居心叵测,拉你二人陪葬,到时大家都讨不了好去。”
满朝文武都知道尉迟真金当年无故从神都失踪,徐敬业任扬州刺史之前,在长安也听说了这事,他这样恶狠狠地一说,果然让狄仁杰和尉迟真金内心有几分戒惧。
“在下不会效忠于武氏,狄大人如若怕交不了差,杀了在下便是。”骆宾王也不肯去神都。
捉了他去可以交差,也避免了再有相似之人被无辜杀害,可是若真的捉了他去神都,他供出尉迟真金一直与自己在一起,这该如何是好?
看他踌躇不决,方丈法师突然在旁言道:
“两位大人请到这边来,老衲有一副画请两位赏鉴。”
左边墙上挂着一幅画,从装裱上来看,应是有些年头了的旧作,画上身披重甲的将军,正是鄂国公尉迟敬德,他取下了头盔,看得到一头红发,一双蓝眼,只是胡须豪放,向外恣意张扬,他在松树下席地而坐,双锏放在一边,与灵隐寺方丈一同讲论佛法。
“这画是五十五年前,尉迟敬德大人到灵隐寺捉拿叛贼,与方丈相会后,方丈所画,那时老衲还不到二十岁,有幸得见国公爷尊容。如今也是有缘,与‘郁’大人相见,此画便赠与大人了。”
方丈将那幅画用竹杆挑下,装在盒中,双手递到了尉迟真金手上,微笑看他时,仿佛表明自己看出了对方是谁。又向狄仁杰言道:
“老衲早已听闻,徐敬业和骆宾王已被擒获处死,想来赏钱都已被领走多时了,大人回到神都,向太后回禀,他二人在佛门胜地,定会修心养性,老衲会对他们严加管束,以佛法教化,请太后放心。”
“这……”
“狄大人放心,他二人从此后必不会踏出灵隐寺半步,与寺中仙佛,一同隐于山林。”
“也罢,狄某回去向太后禀明你二人下落,容你等在灵隐寺修行,望各自珍重性命,勿再累及家人及无辜百姓。”
狄仁杰回到行驿时,已是深夜,他与尉迟真金几番讨论定下措辞之后,连夜修书派人送往神都,禀告了徐敬业躲在灵隐寺,骆宾王不愿出来效忠之事,并指出有无数无辜百姓被连累而死,望太后网开一面,诏告天下,宣告徐敬业领兵事败,已被手下部众杀死,终止这次悬赏缉拿。
太后最终同意了这样处置的方式,又命狄仁杰安排一队兵士,常年驻扎在灵隐山麓下,盯梢徐敬业与骆宾王的动静。过了三年之后,看他们无甚动静,才慢慢撤离。
而徐敬业,也在灵隐寺修成了高僧,直至九十二岁圆寂。
后话不叙,徐员外因被徐敬业连累,一家人生活逐渐艰难起来,先是生意逐渐碰壁,再就是来求亲的人家,渐次来把儿子的庚帖都要了回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么,反正这一日三餐还是有的,不要惊慌。”徐员外和青岚安慰着儿子儿媳和女儿,一边招呼他们吃饭。
还剩下丁家和狄家没有把庚帖要回,不过徐员外已经不对这事有什么想法,只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给女儿找个踏实可靠的平常百姓家嫁了就好了,于是他派人将两家的庚帖都退了回去。
狄仁杰见求亲一直未果,只好恳求尉迟真金想办法。
“熠宣,能否帮我,把光远的亲事定下来?你姐夫退了庚帖,一味地说是不敢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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