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
只有几颗寒星点缀在漆黑的夜空,厚重的胥阳山黑黢黢的仿似熟睡的猛兽,不时有风呼啸着打着旋刮过树梢。隐约间两个人影在山树间无声纵跃,须臾就又看不见了身影。
原来的袁军现在的焰军中军大营在跳跃的火把包围中,虽是冬夜依旧有铠甲分明的兵丁值守,不时有巡营兵巡查各处。
阴影中,两人从密道进了后营,避开巡营悄无声息地靠近最中间的主帅营房。
寒风中火把跳跃辉映,外面兵丁五步一岗,好似感觉不到冷意,标枪般笔直地站着护卫着主帅院落。
重离打量了下营房四周,便拉着凌清瑄离开主帅院落。在阴影中穿行半刻钟,两人到了一处依山势走向凿出的房子,借着远处火把的亮光,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废弃的仓库,只有一扇门进出,黑黢黢没有兵丁值守。
“这里以前是专门放置废弃兵器的,从这里进去有密道通往主帅的院子。”重离走到门前凝神观察片刻才拿起门上的锁子,从袖中拿出根细针伸进锁孔拨弄了片刻,梭子“咔”响了一下却没打开,重离使力拽了一下锁子才打开。
凌清瑄一把拉住正要进去的重离:“等空气流通了再进去。”听那锁子开启的声音就知道很久都没有打开过了。
重离低声笑了下拉过凌清瑄的手伸进门里,有丝丝冷风拂过手背。“这里原来的通风口没有被堵上,我刚看了一下,袁军接手后并没有做多少改动,放心跟着我,这中军大营闭上眼睛我都能找到路。”
被重离微凉的手拉着,凌清瑄恍惚了一下,这还是重离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
两人进了库房,凌清瑄小心地将笨重的木门掩上,重离已从怀里拿出一颗小小的夜光珠,瞬时便有莹润的光芒笼罩住两人。
转过笨重的兵器架子,重离招呼凌清瑄帮忙挪动一个满是灰尘的石墩子,露出一个窄小的石门。
两人在密道中行了一刻钟后,重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收起夜光珠。待适应了黑暗之后,重离小心摸到一处凸起的地方慢慢抽出,随着他的动作,渐渐有声音传来。
“翁羽,我大老远到了这里,你就不对我说些什么吗?”冰冷低沉的声音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主子,你不该到这来……有什么事情直接送信给我,或者召我回焰都好过你这样冒险。”刚毅的声音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透过酒杯大小的孔,凌清瑄看到主帅的卧房内一人端坐在椅上,另一人则挺直脊背面对着座上的男人跪着。
“阿羽,二十几年未见你还是这脾气。”炎泺商突然一反之前的冷然,低笑着上前拉起对方的手,好似无奈地拍了两下并将其扶起,复又坐回椅上,定定看着对方,“可还记得当初你追随我时,所立的誓言吗?”
正在侧耳倾听的重离感觉凌清瑄身上骤然散发的冷意,却苦于看不到内室的情形只能莫名着急。
“属下从不敢忘。”
“……好一句从不敢忘,墨甲营消息外露,炎清瑜逼宫,炎清桓死因莫名,炎清瑄失踪,准备的盐铁尽失!翁羽,你说我还能坐得住吗?”低沉的声音越发阴冷,还携着明显压抑的怒气,完全不复方才的温和,“如今我就剩下两个儿子了,我要是再不露面……估计都没人给我送终了!”
“……主子这么质问我,是怀疑我么!这么多年来翁羽兢兢业业,到头来得到的竟是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刚毅的声音从开始的激动到最后的苍凉。
本该在焰都的炎泺商竟然在出现在这!难怪声音听着耳熟。感觉身边的冷意更甚,重离突然觉得有些慌,忙拉住凌清瑄的手,对方浑身僵硬满手冰冷,冷得重离不禁哆嗦了一下。凌清瑄发觉回头看了他一眼,反握住他的手紧了紧,回头继续关注室内的情况。
“你当初能背叛翁廷月,再有这样的举动也不奇怪。”炎泺商嘲讽的说道。
里面始终面向炎泺商的人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我当初背叛翁廷月又是为了谁!炎泺商你还能再说出更诛心的话么!更何况我从来都不是翁廷月的人……何来背叛,当初是谁命我潜入冥教,又是谁以苦肉计引得翁庭月关注……”
“……够了,这些都是你心甘情愿的没人逼你。”炎泺商恼羞成怒低喝道。
“是……那些都是我甘愿做的,连翁廷月都看出我为何这么做,才将我远调边关为你训练墨甲营。”翁羽声音渐渐低沉下来,“二十多年了,我从不求你回报,只想你心里还记得我……就够了。”
重离只觉得被凌清瑄紧握的手快要断了,咧咧嘴忍着没有抽回手,随即用另一只轻轻手拍了拍对方僵硬的背脊。好在对方回神放松了力道,却没有松开他的手。
短暂的安静之后,炎泺商低声地笑了笑,缓缓说道:“知道我为何同意翁廷月的提议让你潜入袁军训练墨甲营吗?知道我为何二十几年从不召你回焰都吗?”不等翁羽回答,炎泺商便冲着对方嘲讽的笑着:“我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你对我的心思,而我也正需要一个对我忠心人来做这件事,你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后来你对翁廷月的背叛让我寒心,尽管你进冥教是我安排的,可是翁廷月对你真的不薄,为了救你这个侍卫不惜和他大哥翻脸……她力荐你去训练墨甲营并非看出什么,而是觉得你值得信任,也不想让你屈才一辈子都做个侍卫。可是之后不久你就拿来了翁廷瑜伪造的所谓密信……你为了一己之私都可以和死对头合作,出卖自己的恩人,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好似翁羽方才表露心意的话,让炎泺商感觉被冒犯了,所以他的话中尽是鄙夷和蔑视。
“是……我承认自己很卑鄙,”翁羽的声音好似突然苍老一般满溢苍凉,“可你不也一样将错就错,比我又能好到哪里去……你永不相负的誓言,到头来还不是轻飘飘的一封信就灰飞烟灭了。从你一开始隐瞒另一个孩子的存在,你就开始谋算了,那封信正好给了你一个借口,可以名正言顺的除去她们母子。你以红姑的性命威胁红菱,禁止她说出另外一个孩子的下落,你放红菱回去见翁越简只是为提醒他你如今的实力足以和他抗衡,警告他不要妄动,因为你手里还握着他的亲生儿子弑妹的把柄以及他外孙的性命!”
“……可你错估了翁越简的为人,他是看重儿子,但他更爱惜自己的女儿。所以他并没有顾及自己的儿子,毅然救走了自己的外孙,让你永远也别想威胁到他。至于那个被你留下用来牵制冥教的的孩子,在冥教式微不再对你构成威胁之后,也该失踪了。”翁羽心中满是悔恨,鄙夷地看着炎泺商,想到自己二十几年如一日的为他默守边关,费尽心思训练墨甲营。最后才知晓自己满含情义的付出,在对方眼中只是小丑般的存在和无尽的被利用,心意还被他这样践踏……
“……什么人!出来!”翁羽突然大喝一声。惊得重离心头狂跳,他只是在凌清瑄不自觉大力握紧他的手时,轻声“嘶”了一下而已,怎的就被人发觉了……翁羽的斥喝声也提醒了凌清瑄,心头翻涌的怒火瞬时化作无尽的冷意,正待行动时却见卧室内紧闭的房门被从外面打开。
“出去!谁允你在外偷听,谁准你进来的。”翁羽对着自己的老下属,如今的副帅叱道。
“恕属下不能从命,属下是奉皇上的命令在外警戒。”副帅关上房门肃目站在炎泺商背后,并不看向翁羽。
翁羽看看自己的属下,又回头看看志满意得的炎泺商突然呵呵笑了起来,“原来主子从未对我放心过,二十多年前离开焰都时那所谓奉命协助并为我分忧的人,竟只是为了监视我,可叹我自以为无愧于心,自负聪明……竟是天下最蠢的人。”
“阿羽,你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享享清福了。”炎泺商淡雅和煦的笑容让翁羽有一刹那恍惚,“你把兵符和墨甲营的令符交给我,然后我们一起回焰都,这些年我亏欠你良多,也该好好的弥补于你。今后你就是我焰国唯一的异姓王,你也该娶个王妃,再纳几个侧妃享受天伦。”炎泺商说完定定地看着表情不断变换的翁羽,脸上那志在必得的笑容刺得密道里凌清瑄微眯了下眼睛,“……兵符和令符”,炎泺商从焰都微服到这儿说了半天原来就是为了这两样东西。
“阿离,这墙能打开吗?”凌清瑄一面紧盯着室内情况一面揽过重离在对方耳边小声问道,倘若打不开,那他就算破墙也不能让炎泺商得逞。
“现在打开吗?”重离挣了下拉开两人过近的距离,把手放在一处更大的凸起圆石上。
“再等一下!”凌清瑄猛然发现翁羽眼中闪过的杀意,制止了重离,能做坐山观虎斗是最好的,里面的人没一个是无辜的!
有些恍惚的翁羽把手慢慢伸进怀里,顿了一下才又缓缓拿出,好似那东西重逾千斤。正笑吟吟等着得炎泺商猛不防被一个捏爆的纸包给扔到身上,顿时满室醉人花香,与此同时那副帅一把利剑也刺穿了没穿盔甲的翁羽。花香甚至漫进了密道,重离脸色微变迅速拿出两颗腥辣丸药给凌清瑄和自己各吃了一颗。不等凌清瑄动手就向右方转动那块圆石,面前的石墙便缓缓开启。凌清瑄顺着石门开启的方向猛推了一把就势跃入室内,和拔出剑正欲再刺向翁羽的副帅缠斗在一起。
随后进来的重离却看到满面狰狞的炎泺商手握佩剑狠狠的刺向凌清瑄后背,重离情急之下一把银针用了十成力道射向炎泺商面门。
凌清瑄听到身后风声以剑杵地借力腾空并一脚将身前的副帅向自己身后踹去,顺势向侧方纵跃,两声惨叫随即在他身后响起。
“皇上!你没事吧!?”焦急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响起。
“……朕能有什么事,两个不成气候的宵小而已,你们都退下!”捂着伤口的翁羽竟然模仿着炎泺商的话语斥责外面的人。
“是……” 外面的脚步声远去,只隐隐能听到巡营的兵士在核对当夜的口令。
内室也恢复平静,方才的生死搏杀就好似梦境般。模仿炎泺商的话语好像用尽翁羽全身力气,他闭上眼睛,好一会才又看向正揽着少年冷眼看向他们的青年。那熟悉的眉眼让他想起那个如朝阳般耀眼的女子……“你是大郎。”
听到翁羽喊他“大郎”,凌清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又恢复冷然,只是揽着重离的手臂略僵了一下。
看到这样的凌清瑄,翁羽在心里笑了一下,真的是那个孩子,那个不到两岁就会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的孩子。“……大郎,拿去。”他费力从怀里慢慢拿出一个旧锦囊,一字一顿说道。见凌清瑄不为所动,而少年则警惕的看着他手中的锦囊。翁羽苦笑了下,看了一眼躺在不远处已死去多时的炎泺商两人,缓缓闭上眼睛,那被刺穿的伤口竟然呈粉红色,血也停止了涌动。
作者有话要说: 为何最近看的人这么少……!!=_=
☆、后续
“……阿离,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凌清瑄指着翁羽拍拍重离的肩膀说道。
重离却没有动,看了一眼地上的炎泺商又看向凌清瑄:“……我不是有意向炎泺商出手的,当时……”不等他说完凌清瑄就紧紧抱住他,片刻后双手按着重离的肩膀注视着他的眼睛,“阿离……你不需要道歉,还记的我在马车上说过的话吗?”见重离依旧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好像要从中看出他可有言不由衷,便无奈的笑了下,“就连翁羽都已经认出我来,可他……方才是一心要取我性命……是你,救了我。”
凌清瑄那抹无奈的笑伴随着略显难过的话语,无论怎么看都像强颜欢笑。重离眼中闪过一抹同情,随即拍拍凌清瑄的背,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这种时候应该让对方自己去缓一缓情绪。
凌清瑄看着重离的样子心中暗笑,在重离转身去查看翁羽的伤情时,他的脸慢慢沉了下来,回头走到死相狰狞的炎泺商面前。就是这个除了阴谋算计没有一点担当的男人断送了自己母亲的性命,得知所有的真相之后,他心头的怒火已然熄灭,只剩无尽的杀意,却不想这无耻之徒会这么干脆的死掉……无视那双不甘闭上的眼睛,凌清瑄在炎泺商早已僵硬的尸体上找寻他想要的东西。
看到那个一头是方私印另一头形似猪的钥匙,凌清瑄冷笑了下收起来。除了一沓银票再没有发现什么,转头见重离正在给翁羽包扎身上可怖的伤口,好在翁羽房里不缺治外伤的药和薄棉布。
“他还有救吗?”凌清瑄接手包扎的事情问道,这翁羽活着会让他们计划的事情简单很多。
重离显然也想到这点了,让凌清瑄把人扶到床上放平,在几处大穴以不同的手法下针。忙完后把他刚捡起的旧锦囊递给凌清瑄,“半个时辰后我才能知道……他之前就被炎泺商下了毒,那毒叫魅僵,无色无味,但只要伤口沾染到一丁点,先是肢体有些麻木,直到最后在美梦中僵死。”重离找了干净的湿布巾小心地擦洗翁羽右手背上变成紫色的小伤口。
“之后他可能发觉了,便用了剧毒‘落花’,大概想同归于尽吧……‘落花’遇见外伤立时毙命,倘若没有‘醉岩须’即便只是嗅到,半个时辰之内也会毙命。其中所含的木驼子就是加速血流让毒素更快运行至心脉的,但同时也能复苏心律,是以缓解了魅僵的发作。他运气不错,中和之后的魅僵只是让他血流减缓,否则即使没中毒,这样大的伤口也会让他失血而亡。”重离说完又改变了几处穴位的入针分寸。
凌清瑄看着锦囊里装着的兵符和令符,再看看不知能否醒来的翁羽。倘若他能醒来最好,否则即便有兵符和令符想要收服这几十万兵马依旧要大费周章。
半个时辰后,重离将穴位上的银针收起。让凌清瑄帮忙除去翁羽脚上布袜,在其手指和脚趾上均刺上银针。只见粉色的血顺着银针不断滴落,两刻种后流出的血色才变得正常。重离迅速收针,这些用过的银针都要烈酒消毒之后才能再用。
他打开自己的荷包指示凌清瑄拿出一颗九芝丹喂给慢慢苏醒的翁羽,自己则打水净手。
一刻钟后,正待院外炎泺商的亲卫军等候的有些焦急的时候,便看见紧闭的房门从里面打开,副帅向他们招了下手便又进了房间。
一群人不疑有他都跟着进了院子,之前他们就知道这个副帅是他们主子的心腹。
重离看着屋中几个戴着罗刹面具正在忙碌的亲卫军,不得不佩服七杀阁无处不在,难怪方才易容成副帅的凌清瑄进屋后就戴上了罗刹面具。
等七杀阁的弟子搬运完房间和院子里那些亲卫军死尸,处理留下来的痕迹之后,又都消失在浓厚的夜色里。
房间里,也许是九芝丹起了作用,翁羽已经能虚弱坐起,让凌清瑄在柜子的夹层中拿出一个弹丸在院子里点燃。
片刻后院子里闪进十二名身穿甲胄的部将,在听到房里翁羽的唤声后有序地进了房间,一字排开站在床前空地上,皆有些疑惑的看着虚弱靠在床边的翁羽,又默默打量站在他旁边面无表情的“副帅”和面容冷俊的少年,手都虚放在佩刀旁,不等他们仔细察看,便被翁羽的咳声打断。
翁羽望着面前跟了自己多年的部下,这些人和他一样都是翁廷月身边的暗侍,一起从冥教出来的。想到自己当初进冥教的目的,翁羽有些愧疚的看看凌清瑄,轻咳了一下咽下上涌的血气。
“……今夜,炎泺商来找我。”部下疑惑的眼神让他有些尴尬,最初看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所有的理智都交给巡营的带走了,只想和那人静静呆着……所以他暗中制止了部下要在院子周遭警戒的意图,他知道他们在得知翁廷月病逝后就对炎泺商很戒备。
“他来不是犒劳我们墨甲营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