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少景把手慢慢放到肚子上,比了个大肚子的姿势。
然後轻轻笑道:“把少慕生出来。”
雅少铭浑身倦意都不翼而飞,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
他每日去看镇子里那些小孩,每日痴痴傻傻的望著他们嬉闹戏耍,脑子里转的竟然是这种诡谲的念头?
谁灌输给他转世轮回这种观念,让一个、一个傻子确信,死去的人可以通过重生为胎儿再度来到世间,回归他身边?
看著皇兄轻轻咬著薄唇,露出勾人妩媚的表情时,雅少铭那一刻当真有如见到鬼魅。
他从床榻上跳起来,眉峰紧皱。
尽管知道他听不懂训斥,还是忍不住大声:“胡闹!少景你……你用点心思在别的事情上!”
青年无助的目光跟随著自己,像是丢掉了一件心爱的宝物,模样似是要哭出来。
雅少铭头大,不由放软声调:“我不是说不让你……这不可能,少景,你是正常体质……”
雅少景呆呆的看著他,再不言语。手却依然放在自己肚腹上,珍惜的、慢慢的揉抚著,仿佛那里真有一个刚刚成形的胎儿蜷缩著。
前任大雅皇帝给他这莫名诡异的举动搞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拍开他的手:“少景,肚子是摸不大的。”
雅少景不理他,又把手放上去,用标准的母性口吻,对自己的肚子说:“少慕乖。”
“…………”
雅少铭决定明天带雅少景去另外的镇上看看大夫,这痴病,看起来更加严重了。
三、
“你说什麽。”
大夫仔细切了切脉,回答面色铁青的雅少铭:“是喜脉。”
雅少铭脸色更青,几乎和大夫出诊的医箱化为同色:“胡说八道!他是男人!”
头发花白的大夫点点头:“老夫诊过几个病人了,都是男身,喜脉。听闻是从大漠流传开来的一种药物,近期在中原极为泛滥。这位公子或许逢得奇缘……”
“什麽狗屁奇缘!他疯成这样子,要定期吃药的,生什麽孩子!”雅少铭沈著脸把雅少景推到大夫面前,“给他落掉。”
他前两年都成天守著他,这一年觉得他情形好转了一些,白天就放他出门转转,这一转居然莫名其妙转出大肚子回来了?
青年挣扎著後退,方才还微笑著的俊美脸庞浮上一层戒惧,拼命将雅少铭往一边推。
大夫瞧他模样,的确不似个神智清醒之人,便也犹豫了。
按理胎儿成形便不该有堕胎之举,何况那身子似乎也有三个多月了。
但这青年,跟之前诊过的那些自愿怀胎的男子不同,他似乎是懵懵懂懂就有了身孕,是不是连孩子父亲是谁都不确定?他自己不能保护自己,又怎能平安生产?
大夫踌躇了半天,手向药箱里伸去,预备掏几味滑胎的药草。
雅少景被雅少铭牢牢按坐在原地,挣扎不脱,见大夫一脸妥协的神色去拿药,忽然就一字一句的,清晰的喊出声:“少铭,求你。”
他身後的男人一震。
扳过青年的脸:“刚刚你说什麽?少景?你再说一遍?”
雅少景目光茫然,眼神闪烁不定,怔怔的看他。
雅少铭深呼吸一口气,他确定方才自己听见雅少景神智清醒的说了一句求他──
是怀孕的缘故?
怀著胎儿,雅少景竟然有好转的趋势?
这两件事有联系吗?
大夫拿著药草,看看这对兄弟:“孩子还要不要?”
“……要。”自暴自弃的想著,他找遍了那麽多名医、游医、偏方,即便这次死马当活马,为了少景那一点点康复的希望,他也愿意赌了!
青年见他神色慢慢平静下来,直觉危险过去,便去拉男人的手,笑。
雅少铭低头瞅他平坦的腹部,联想到当初将身怀有孕的南离彦关到地下室时那个男人艰难挣扎的样子,心头骤然慌张了许多。
四、
雅少景照常去镇口的桥头看男童们戏耍,慢慢地孩子们都习惯了这个眉眼清俊的青年出现在他们视线范围内,对於他由站著,慢慢变为撑著腰坐在堤岸上的姿势,也没几个小家夥看出不对。
雅少铭找了很多医书,试图刨出雅少景怀孕的缘由,没有一本能够给他释清疑问。
倒是风言说秋平镇还有两户人家闹出了事,两个青梅竹马的少年私奔出去半年,给家人抓回来後其中一个就大著肚子快要生产。
雅少铭一代皇族之後,不得不掩著面混进人群打听那少年的底细。
那少年在家人逼问下,坦白了半年前有自称紫什麽庄的神医自镇内经过,给了他据说能够诞子的药丸。他爱另外一个男孩至深,便也不管真假,豁出去服下了那丹药,只求有个见证。
紫霞庄青霖。
这五个字在卿王府时如雷贯耳,通过他安插的12名内探一点不漏的传进过耳朵里。
那个号称能起死回生的古怪大夫,当年临渲殿上也是他救了雅少慕一命──现在又鼓捣出什麽生子药来?
他遇见过半疯的少景?
为何他要给少景生子药?
疑团解了一半。雅少铭原本还想继续追查下去,但雅少景的状况一天比一天不妙。他挺著肚子陷入昏迷,往往一晕过去就是好几天,昏迷中不断说著呓语。
胎儿8个月大了,若要打掉,会连少景的命一起赔上去。再借给雅少铭十个胆,他也不敢对昏迷不醒的少景用落胎药。
而不出所料的,少景在昏厥中,喃喃最多的也是“雅少慕”三个字。
雅少铭守在他身旁,不断给他擦拭汗水,给他换干净衣衫,几乎夜夜无法合眼。
他听著他轻轻呼唤三弟的名字,却再不复几年前暴跳如雷的模样。
“少景,”他凑到他耳畔,轻声告诉他,“少景,你真的那麽爱他。你那麽爱他,我把你还给他,你清醒过来好不好?你平安把孩子生下来後,我保证离开你,好不好?”
他以为他会和他生死不离,但真正到了雅少景生死关头,他却慌乱了。
他把手轻抚上少景苍白的脸颊,自嘲道:“当年如果强行拥抱你的人不是我,现在你应该会快乐许多罢?少景,你一直爱著少慕,为何从来一句话也不对我说?还是你知道,即便说了我也不肯放你走,所以你缄默不语?”
“我不知道三弟究竟什麽地方好,你们一个个都丢了魂般爱他。我霸占了你这麽多年,也该是时候还你自由。”
他絮絮说著,一夕之间说了很长很长一段话,直说到天方微明,才抵挡不住疲倦沈沈睡去。
所以雅少铭也没有看到,昏迷的人,眼角流下的晶亮泪水。
五、
他是被一阵微弱的呻吟惊醒的。
抬起头,看见雅少景睁开了清亮的眸子,双手紧抓在床褥上,低低喘息著。
一摸他身下,羊水混合著鲜血,已然浸湿了那片缎面。
“少景,你、你撑著点,我去给你找大夫!”雅少铭慌不择路,就要跳起来,雅少景却伸出手按住他。
吐字清晰,笑容痛苦中带著温柔:“少铭,你慢点、呃、别撞著……”
雅少铭的脚步滞留在原地。
他慢慢回过身来:“少景……你,刚才,说什麽了?”
他那神智昏蒙了整整九年的兄长,凝视著他的眼神,温存有如初春第一株新苗。轻柔重复:“你不要慌手慌脚,我还……撑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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