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佛格小镇》分卷阅读9

    「哦,不大好。」西蒙即刻回应道。

    艾伦扬起眉毛,没意料会得到否定答案,毕竟这只是普通寒暄,应该直接由「很好,谢谢」作结;没想过会有下文。

    随后,西蒙又突然把身子侧过来,用一双冰蓝色的眸盯着他看:「就是感情生活不大顺利。」他眯起眼,语气幽幽地说。

    艾伦静默半晌。随后才安慰地想道:哦,看来西蒙大约是恢复正常了。

    ※

    这天是周六。没有课程的安排,老师们自然无须上班。

    与西蒙不同,艾伦没有将大把时间耗费在整治庭院的爱好。大部分休假时间里,他更倾向都窝在他的小书房,懒懒地翻阅一本本艰难晦涩的读物。

    不知为何,待在​​书海里,总能让他轻易沉溺整整两个休息日。大约是从小便习惯这种足不出户的日子,他总能于此感到心情平静。所以今天也同样。即便天空放晴了,艾伦也没打算找点体力活干,反正他在这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庭院再如何荒芜也没人在意,书房依旧是他的最佳去处。

    不过当走进书房时,艾伦就发现一件大事:先前他从a市带来的一摞藏书,居然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所以,若想借阅新书,他就得前往小镇图书馆希望它周日还有人顾守,毕竟步行于那可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但事实上,艾伦也是白操心了。因为他还没来得及走出校门,就在远方灌木丛里看见了吉儿‧费尔普斯的背影——正是那他昨天寻见失败,而此时依旧挂心的对象。

    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艾伦自己罩了羊毛衫与大衣仍觉得冷。可吉儿却仅披着一件铺棉薄外套,背着他屈身抱膝坐在石椅上。即使不去触摸质地,艾伦也知道那套衣物不具防寒效果。

    所以,看着那轻颤的卑微身形,艾伦感到一阵由衷悲意,但随后升腾而上的,便是满腔怒气。但艾伦也不确定自己这股怒气从何而生。纯粹是因由吉儿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还是怪罪佩蒂‧休斯身为监护人却不够悉心照护。又或者,仅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自责与厌烦?

    但他先努力压抑住这股情绪,摆出平静脸色。 「吉儿,今天如此冷,你怎么待在这?」在距离吉儿十英尺时,艾伦启口问道。

    吉儿闻声瑟缩了下,如同一只受到惊动的幼小犬崽。就当艾伦以为吉儿要转过身、开口回应自己时,她却突然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树林深处跑去。

    艾伦下意识跟了上去,一伸手将她拦下。 「嘿,吉儿,发生什么事?你究竟躲什么?」

    吉儿挣扎着。 「没事,沃尔顿先生。我就是想回去了。」她紧张的说。然而,就在她极力挣脱的同时,那顶原先戴在头上的帽子却是不合作地被扯落了,于是艾伦看见了吉儿现在的模样。

    ——如昨日珊卓所言,吉儿的状况果真挺糟。她的脸上的确有尚未消退的淡淡瘀青,唇瓣也结着深红色的痂。半长的黑发乱糟糟的,缺乏营养而干燥的披挂着而若是艾伦没有看漏,在那些枯黄发丝下头,似乎还有先前没有的暗红色划痕。

    那是有人用尖锐之物,在吉儿的面部皮表上,一笔一划所刻出来的痕迹!

    艾伦倒抽一口气。 「该死,天杀的」他放开吉儿,抚着前额不敢置信地叫喊,半晌后才恢复语言组织能力。 「告诉我,这是谁干的?我铁定得报警。」他咬牙切齿地说。

    「不。」吉儿咬着下唇,「沃尔顿先生,谁都救不了我的。」

    艾伦压低声线,「别紧张。告诉我,谁干的。」他努力说服吉儿。

    「沃尔顿先生,你不明白」吉儿退后一步,深呼吸。 「这是神的旨意。」她小声劝说道。

    艾伦怒吼:「去他妈神的旨意!」他甩开吉儿的帽子,愤愤地说,「你以为我真不知道?这肯定是佩蒂‧休斯的杰作。你以为你能包庇她,只为那可笑的亲情?吉儿,没有人能如此残害他人的躯体,即便她是赋予你生命的人,她也没有这个权力。人的躯体,甚至灵魂,全是上帝的恩赐。也惟有上帝能够处置。更何况,她并非你的亲生母亲!」

    这时,艾伦才总算知道为何昨日总觉得佩蒂怪异了。因为昨日的早些时候,珊卓分明说吉儿下午是被家人紧急召回,才早退回家的。那时她的脸上就有新伤。但一到下午时,佩蒂却说吉儿是由于感冒才请假。可若真是感冒,又为何不让校医妮可进一步观看呢?这显然与常理有所冲突。至于说谎原因,想必现在也很清楚了,因为那些伤根本就是佩蒂造成的,她当时只想避而不谈。

    但吉儿又为何总想为佩蒂说话呢​​?为此,艾伦感到匪夷所思,他想不明白,其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知道。」吉儿答道。 「沃尔顿先生,这我向来清楚。我并非想包庇她,我只想赎罪,为迈克尔赎罪——如果你想知道原因,我会告诉你的。」

    她低下眉眼,以接下来的话答覆艾伦的内心疑问:「若是你曾听别人说过,也许就知道我原先有个哥哥,叫作迈克尔‧费尔普斯。我很爱他。他是个好人,也总善尽作为哥哥的职责。我们曾经有个很幸福的家庭,我的父母善待我们,也给予我们同龄小孩应有的一切直至五年前那场车祸,它带走了我的双亲,并将十二岁的迈克尔、九岁的我,送到了休斯女士身边。」

    吉儿缓缓拾起地上的帽子,继续说:「休斯女士是我母亲的妹妹。我原来不清楚她与我的父母之间,有什么样的情感瓜葛。但我可以猜出,她大概是喜欢我父亲的。一种近乎病态的喜欢。所以,她对我的母亲产生无比巨大的仇恨,也痛恨长得愈来愈像母亲的我。」

    「但我能承受那些苦痛,无论她对我做什么,我想我皆能承受。可我始终无法承受的,是她对我哥哥所做的那些总之,她逼迫他无数个夜晚,与她欢好,并坚持让我在旁观看。让我看迈克尔痛苦到近乎麻木的表情,以及她对这残破家庭所有予取予求的残忍手段。」

    「所以直至去年,我再也忍受不住了。我筹备了一个极其详尽的计画。为此,我还到图书馆查阅资料,关于如何引发一场自然的火灾!我要佩蒂血债血偿,所以预计趁着迈克尔出门时,与她同归于尽!」

    此时吉儿一改平静语气,突然颤抖地说:「可我没想到,迈克尔竟然识破这一切但他并不惊动我,也不阻挠我。他只是提前将佩蒂支开,用自己代替佩蒂,给我一个永世难忘的震撼教育所以我无法忘记,当大火来临时,他用血肉之躯将我掩在下头的那个时刻。我问他,为何这么干?因为就如沃尔顿先生您一样,那时的我也不明白,为何我们得承受佩蒂对我们所做的一切但你猜,迈克尔怎么说?」

    吉儿又一次深呼吸,然后对艾伦努力牵扯一抹笑:「迈克尔说,其实当年该结为连理的,本当是我的父亲与佩蒂。那时佩蒂已经怀了身孕,正在与父亲商讨结婚事宜。她本该成为最幸福的新嫁娘,却是我的母亲强行拆散他们,她指控佩蒂肚里未成形的婴孩是别人的种而我们都晓得,佩蒂现今并没有孩子,所以你便能得知,当年那个都还来不及成形的可怜胎儿,就这么无端没了。」

    「所以,迈克尔要我放下,不要再复仇。不仅是因为佩蒂曾经所吃过的苦——毕竟那是早一辈的事,与我们无干。而是他希望,我不要为了他,为了这早已破碎的家庭,成为一头心里仅怀仇恨的野兽。正因为他爱我,所以希望我能活得轻松,不要像佩蒂那样,最后被心魔所束缚,狭隘的心再也容不下任何爱。而为此,他愿意牺牲一切」

    站在雪地里,吉儿抚摸着左脸的残疤。她的背脊因惯性卑微而屈着,但艾伦看着她,却在这副躯体里,看见了无比强壮的精神,它掺染迈克尔对她的期许,所以姿态远比任何人更要高大伟岸。

    显然,这是吉儿从未对人说过的过去,它太过**,且不堪入耳。而今天她选择告诉自己,就是将心底伤得最深的那块疤,再次血淋淋地揭露在世人眼前。

    「抱歉,我不应该问及此事。」艾伦垂首,自责地致歉。如果早知有这段往事,他真宁愿自己没有迈出追逐吉儿的脚步。等待激烈情绪消退之后,他也想起吉儿仍旧衣着单薄,于是赶紧将外套脱下来,为她罩上。

    「没关系,能说出这些,我也轻松多了。」吉儿接受艾伦的歉意,抿唇微笑道。

    她拉紧外衣,感受上头还残留另一人的温度——确实,她也没想到,总是软弱如斯的自己,如今再说起已逝的兄长,居然已能坦然面对了。这是一个显著,并且良好的成长。因为当自己跨出这艰难的第一步,便象征着有一半灵魂,也成功脱离以往的阴影了。

    然而,在这看似平和的夜里,艾伦却梦见了关于佩蒂糕点店失火的梦境。

    夜半惊醒时,艾伦支着身体半坐在床上,感受额际的涔涔冷汗,仿佛还嗅得到鼻尖残留的烟硝味。直至晨曦初现之前,他盯着幽暗房间里床尾满墙的心理学书籍,眼里血丝漫布。

    「爱既加冕于你,也必定使你钉上十字架。」幽暗之中,他喃喃念道。学着梦里佩蒂的口吻,犹如圣经里的神圣诗签。

    #注:love crowns you so shall he crucify you--《漂鸟集》,泰戈尔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声地说:其实我打文的时候,老把伏尔泰跟泰戈尔弄混

    第15章 烘焙坊与死者三号(4)

    周日清晨,艾伦站在道路旁。衣着不整的他,呆愣地看着眼前焦黑的建筑。

    寒风里,他杵了足足半小时之久,丝毫不受周遭对他呼来喝去的警员们干扰。直到枝桠上乌鸦呀呀叫着,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首先注意到,是离他后方不远处,那场由单方掌控的「热切沟通」——身为佛格镇少数警官之一的彼得‧罗恩,正向周遭邻居询问昨晚有无可疑人士出没。而显然,这是场极其艰困的体力活。

    焦黑建筑隔壁住着一户服饰业者,那是一名六十岁的独居妇人。在经历昨晚的生死关头之后,险些被波及的她,内心感到异常焦愤且不安。她指着彼得鼻头臭骂,直称他们这些代表政府身份的警官维护小镇不力,根本没资格滥领公帑等等。

    种种罪责劈头盖下,彼得只好不断哈腰致歉。不过艾伦晓得,彼得这番努力,也没体现在他的行政绩效上,因为他最后仍没得到任何值得参考的消息。一切仿佛真如消防员所说的,只是一场自然不过的意外事件。

    ——如同艾伦昨夜所梦的,佩蒂的糕点店果真失火了。

    那一夜里,佛格镇消防员连夜救援,消防警铃几乎没有一刻消停过。在瓦斯助燃下,连天火舌探得老高,将黑夜染上了血色,大有吞噬天空的气势。短短一个钟头内,小镇四处弥漫着呛鼻灰烟,小小的糕点店就在这晚付之一炬。

    而根据消防员推测,厨房很有可能是最初的起火点,至于起火原因,约略也脱离不了天然气外泄一类的缘故。不过令人悲痛的是,这场火灾不仅烧毁了一栋房子,甚至还带走一条人命。

    是的,佩蒂‧休斯死了。

    她几乎是当场就丧失生命迹象。住在三楼的她,被救援不及。据说当消防员发现时,她全身皮肤被烧得焦黑,并烫出无数水泡。容貌肃静地躺在床上,早已没有呼吸,再也回天乏术。

    如此大的事件,让作为校医的妮可也收到市中心打来的紧急支援请求。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抵达了,也是她刚才拨通电话通知艾伦,让他一伙前去中心医院。

    而当艾伦到时,吉儿已经转入加护病房。妮可说在艾伦抵达的稍早之前,吉儿的班导师西蒙‧皮尔森也前来探访过,直到急诊室的灯熄了才离去。

    吉儿情况很不乐观。她的呼吸道受到严重灼伤,一时间还没清醒,大约后续也需要漫长时间修养才能复原。可谁也清楚,即便皮肉痛楚能够日渐平复,但那种再次失去亲人的心理伤害,却是无可避免地得留下残疤了。

    ※

    接二连三的死亡惨案,让小镇蒙在一股阴郁忧伤的气氛。这种凄惨景况,是即便逐渐转暖的天气也无法回温的。镇民脸上各自挂着人人自危的警戒神色。

    造访火灾现场以后,艾伦也不晓得该往哪去,只好转进街角的红色电话亭,再拨通电话到市中心医院,向妮可确认吉儿的现况。但不出他所料,吉儿目前还没转醒,妮可表示会为她在病房守至明日,等待相关的检验报告。

    在这之后,艾伦到咖啡厅里买了杯咖啡,当微涩的苦味扫荡他的味蕾时,他的脑里仍处于一片空白。这抹巨大空白一直持续到他回到家、看见一个不速之客正坐在他的客厅沙发时,还迟迟反应不过来。

    最后,还是对方忍不住打破沉默。

    「如果你不介意——现在有点冷,能否请你先进来、并把门阖上?」

    对方端着一只茶杯,形象优雅地问。 「当然,如果可以,请把你傻傻张着的嘴也阖上抱歉,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有那么点有碍观瞻。」他牵动脸颊肌肉,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

    艾伦回过神来,随即阖上发酸的下巴。

    「不,等等。」艾伦终于查觉异样,「你怎么在我家?就我所知——先生,你应当没有房子的钥匙!」艾伦蹙着眉说。他看着对方仅穿着背心的健硕身材,心想这天气没把这家伙冷死,实属上帝悲怜。

    但出于良好礼节,他还是随手将门带上。

    「钥匙?当然有的。大多愚民总喜爱把备用钥匙藏在踏垫或花盆底下,而你也知道,你从未脱离他们一员,行为还是挺好猜测的。」见冰冷空气被阻绝在外,布兰登舒爽地伸了个懒腰。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来,并将钥匙抛到桌上。金属与玻璃相撞击,发出吭当脆响。

    「还有,我叫作布兰登‧柯尔克拉夫。不过你可以称我布兰登即可,我容许你不这么见外。」他咧齿一笑,并拉过旁边的被毯,将自己的高大身躯沉进柔软的沙发里。又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这是他刚从厨房翻来的茶包,味道不算好,但勉强能下咽。

    所以就现在的画面看来,比起行止尴尬的艾伦,布兰登反倒更像房屋拥有者了。

    「好极了,谢谢你的告知,『布兰登』。」艾伦说着,强迫自己深呼吸。 「如果没其他事,我想你可以先走了。或许可以等我哪天邮寄给你『邀请卡』,你再『正式』造访我的『私人』空间。这么一来我才有时间优先替你烧一壶茶。」

    他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并在特定几字加重语气以表愤怒。毕竟——他的老天爷啊,他可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现行犯!但当然,他也没遭遇闯空门的经验。可要知道,即便佛格镇处于一个无人问津的偏僻地方,国家律法也不会因此失效!

    不过这回布兰登却没打算接茬,而是兀自开辟了新话题。 「说到这个你听说了吧?昨晚发生一起火灾。」他翘着脚,突然说道:「那可是不小的意外,还死了一个人呢。」拾起茶杯,他语气平静地说。

    面对急转直下的话题,艾伦险些措手不及。 「是的。一家糕饼店。」他谨慎地答。

    他看着布兰登手里的茶杯,精致的杯具在他强壮的手里仿佛厘厘普王国(#注)的袖珍玩意。同时认真琢磨着,对方提起这件事有何作用?是想警醒自己应当放低态度,否则也可能招致灾祸吗?毕竟对方就是个流氓,不讲道理也只会是他的本业。

    所以艾伦开始后悔了,或许自己刚刚不该这么快将门阖上的。他期盼自己要是出了什么事——譬如颈椎被拧碎一类——聪颖的妮可还能够透过一些蛛丝马迹,替死不瞑目的自己捉到布兰登这个可恶嫌犯。

    不过这回艾伦依旧没猜准。似乎面对不按常理出牌的布兰登,艾伦尚佳的第六感总是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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