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鼓》分卷阅读31

    门口立着的卫兵亮兵刃想将李崇挡下来,但一看李崇惨白无人样的脸,稍一迟疑,便让他闯了进去,一头栽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将……将军……有敌来犯!”李崇血肉里发冷,整个人不住的颤抖,呵出的气都带着白色的薄雾,他又道,“不……不是人,是尸体,看不清,好多好多的尸体!”

    旷野上的风一吹,将乳白色的雾刮去了薄薄一层,露出里面一颗颗参差不齐的脑袋来,这些行尸明显有人指挥,动作虽然僵硬,但有序的分为几列,最前面站着的尸体很新鲜,连血都还是暗红色的,不曾泛黑发臭。

    这些新鲜的尸体眼珠子能转,就像是患了痨病的人,肤色青白,能看见皮肤下的血管,面上还有表情,有的在哭,有的在笑,似是以哄人高兴来谋生的丑角。

    苏白石一掀开门帘,就看到这样一副诡异的场景。

    除了他,徐辰生与李沐戎也刚出来,前者皱着眉,正往苏白石这边走,后者则去往鉴天署与清源观弟子的营帐。

    “兄长,”徐辰生开口道,“对面好快的手段。”

    此包围圈甚大,笼罩在如影随形的薄雾中,连对方出动了多少人马,几分生几分死都摸不清楚,但可以认定的是其中有邪魔歪道的手段,恐怕不是血肉之躯能够抵挡,否则也不会直到这时,才有李崇一人回来报信。

    铁甲军驻军重地,少说也有两队人马交错巡逻,而今却全无动静,可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苏白石那副五大三粗的模样一收敛,低声道,“巴渎恐怕早有预谋,二弟,你随我来。”

    他折回帐中,将放在架子上的宝剑拿起,又将软甲换下,套上可用于马上作战的轻甲,带着徐辰生风风火火的往中间的营帐去。

    中间这五顶营帐的布局暗合阴阳之术,总是有轻微的暖风不断周转翻腾,故此雾气渗透不进来,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像是一方小小的堡垒,坚不可摧。

    李沐戎正在里面同人争执什么,“咚”的一声,似乎掀翻了桌子。

    “迂腐不化!”李沐戎咬牙切齿道,“你们鉴天署的人一个个都是吃皇粮的败类……上至国师,下至……”

    “三妹!”苏白石喝阻了她,“不要口不择言!”

    虽然大部分的时间,苏白石总是偏爱这位结义的妹妹,被她临阵表现出来的胆色和谋略折服,但也不能否认,李沐戎出身高贵,没怎么吃过低三下四的苦,所以牙尖嘴利,什么都敢讲,什么都不避讳。

    “兄长……”李沐戎见是苏白石进来了,一咬牙,将接下来的愤懑不平都吞了下去,瞪一眼那鉴天署金履白服的司事,这才作罢,皱着眉挨到徐辰生旁边去了。

    “舍妹脾气烈,这几年诸位有目共睹,请不要计较。”苏白石很明显的客气两句,又道,“孙掌事,现下正是危难时期,可否请鉴天署各位伸出援手,助我退敌?”

    那姓孙的掌事理了一理被李沐戎扯开的襟口,他年纪看上去不大,至多也就是三十开外,但修行人年岁不是问题,就是百八十了,也基本看不出来。

    这人显而易见带着皇城里的不良风气,首先是迂腐,其次是矫揉造作,这种时候还要将自己打理漂亮了,这才答苏白石的话,“将军啊,论职务,统领鉴天署的国师乃当朝一品,而您只是从二品,您没有这么大的权利调动我鉴天署的人。”

    “……”苏白石只当自己刚才的客气都喂了狗,还不如放李沐戎过来打他一顿算了,事后纵使有麻烦,也比现在听他满口荒唐言来的痛快。

    绥州边境艰苦在朝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鉴天署作为大楚最系统的修道部门,依照每年的考核制度,必须到绥州边境呆满三年方能得到卓月门的提点,或官升一品。

    这位孙掌事虽然张口闭口都势力无比,但想必还看不起人间富贵,他想要的是卓月门的提点,离登仙可少修行十年……他来绥州才两个月不到,作威作福的只要不干预铁甲军正常事务,苏白石只当养了头会吠的猪,随他去了,但这紧要关头,这人居然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简直蔚为奇观。

    “再说了,随军的修道人也不只我们鉴天署啊,都知道清源观与我鉴天署关系不好,将军不先去请他们,难不成是想让鉴天署先损兵折将?”孙掌事明显不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孙宜!”苏白石一声怒喝。

    他手中长剑因此发出尖锐的鸣叫,卓月门早知道这些贪奢淫逸的氏族大家就算修道也没什么出息,肯定不会服从一个凡人将军的调遣,所以这剑是陛下赏赐的,有便宜行事之效,倘若有谁不服,可先斩后奏,其上更是遍布卓月门刻下的符咒,无论修行如何,可以一朝毁其根基。

    孙宜嘴再坏,人再喜欢推脱责任,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服软服的也快,只似有点不服气的拱了拱手,“既然将军已经请出了凤灵剑,臣等无话可说,但请吩咐吧。”

    “孙掌事,你将鉴天署的人分配好,带一半随我到阵前一观……大敌当前,说话做事都要讲究一个分寸,孙掌事尤长我几岁不会连这点道理都要我来教吧?”苏白石没给他辩驳的机会又道,“等到了阵前,孙掌事若有退敌良策,苏某不仅会洗耳恭听,事后还会负荆请罪……二弟三妹,我们走。”

    他甲胄在身,走到哪儿都交杂着金戈铁马之声,孙宜与他计较不过来,这才点了一半的弟子,往阵前去了。

    到了才知,清源观竟早来一步。

    面前不知凡几的尸体被高等符咒所催动,所以感受到的死气并不太重,但曾因公干抓过鬼的修行者都明白——死气越重的行尸越好对付,反倒是眼前这成队列的活死人很难知道深浅。

    黄泉河畔有摆渡人,鬼市朱门有守门将,都是由这样的活死人担任,所以真正说起来,这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得道”,只不过此道非仙非神,亦非魔非妖,乃是鬼道。

    而铁甲军中就算是修为算高的孙宜也还在上下求索,连自己的“道”都没摸清楚,怎么跟如此众多的“得道”者相提并论,更何况这之后还有隐在暗中的罪魁祸首。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有点畏惧。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孙宜经这前后两场惊吓,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局势。他虽说年纪不小了,但基本在鉴天署中呆了大半辈子,处理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以为自己已经见过了世面,所谓妖魔也不过如此。

    而今这般阵仗猝不及防的撞进他的眼睛里,孙宜这才有些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这茫茫沧海中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

    就连这不入流的御尸之法尚有人推陈出新,缔造出这般可怖的场景,孙掌事完全无法想象其他门道里还有多少可供钻研的空间。

    思及此处,他不禁有点灰心。就算修道人的性命普遍长于一般百姓,但几十年在百岁光阴中所占分量也不算太轻,他的沾沾自喜其实连一点“道”的边缘都没窥见,居然还敢大言不惭。

    “孙掌事,”苏白石一身低唤,将孙宜沉湎于自卑的心思拉了回来——修道如同练武,也有走火入魔的时候,方才孙宜面上青一阵白一阵,苏白石有此经验,这才轻声道,“收敛心神。此处数万铁甲军还依仗掌事等人,切不可于此时动摇。”

    “不劳将军费心,我有我的主见。”孙宜“哼”了一声又道,“在下也是大楚官员,非心思不坚定者,若李副将早说形势如此危急,我也不会与你们为难。”

    “……”苏白石想了想,总觉得这话有道歉的意思,但听起来就是很不顺耳。

    “那孙掌事可有办法退敌?”苏白石耐着性子又问,“暗中操纵之人行踪不明,目的也不明,这些行尸此刻尚未有任何动静,但兵临城下的威胁绝无可能善罢……一旦动起手来,我方军士必然吃亏。”

    孙宜心中忐忑却放不下面子,他横了苏白石一眼,又道,“急什么,等我与诸位道友参详之后,自然会给你一个答复。”

    苏白石对这样虚无缥缈的承诺十分不认同,紧接着问,“那需要多久?”

    “一盏茶!给我等着!”孙宜板着脸,很不高兴的就近挑了顶帐篷,将鉴天署与清源观一干人等全赶了进去。

    他虽然说是一盏茶的时间能答复苏白石,但其实并没有底。

    他甚至连这些带有意识的凶尸是如何制成都不清楚,但孙宜却知道,现在所有人都指望着他,他纵使是个无知自大且趋炎附势的玩意儿,也不能在这时表现出任何的退缩和迟疑。

    徐辰生自幼长在勾心斗角的官宦人家,对孙宜这种人的心理也算是了解一二,因此并未留在阵前同苏、李二人一同布阵戒备。

    “孙掌事。”徐辰生掀帘进来的时候,将孙宜吓的一个激灵,后者脸色有些发青的看向徐辰生道,“何事?”

    孙宜对苏白石尚且倨傲无礼,更何况是年纪轻轻的徐辰生,他皱了皱眉,逐客道,“军师帮不上忙,还是趁现在赶紧去找你的新婚娘子吧。”

    “……”倘若不是徐辰生学富五车,知书达理,想必也要掀桌子。

    “王爷走的时候,曾经给我留下了三道符,其中两道是赠与我跟三妹的,上面有我们的生辰八字,另有一道,说是危急时刻可交给孙掌事你。”

    徐辰生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纸,并非常见的暗黄或明黄色,而是通体漆黑,两头用金粉绘着莲花图案,中间是孙宜也认不出来的字样,首尾相连,左右并行,更奇特处,此符没有上下之分。

    非修道之人兴许感受不到此符上透着的凶险,但孙宜入手时,一身汗毛战栗而起,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这张符明显与他们瞎涂乱画的消耗品不一样,乃是鬼市黑塔才出的珍品,孙宜向来不待见苏忏,知道这位穷酸抠门的观主没有钱去买这样的好东西,必然是从魔主身上敲诈来的。

    简直恬不知耻。

    孙宜在心里唾弃了一番还得赚钱养家的苏忏,身体倒是不嫌这符来历不正,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他这才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方才的趾高气昂又上来了,对徐辰生道,“军师要没事就出去吧,我们还有事相商。”

    “告辞。”徐辰生不跟他一般计较,交托完了物品刚要离开,又想起苏忏一句话,转身同孙宜道,“王爷还说,符上写的是甲字纹,且此物可轮番使用,能有多大的杀伤力连他也并不是很清楚。”

    “知道了,不送!”孙宜冷着脸赶人。

    徐辰生并不明白天干之首“甲”字纹的含义,但这是修道人入门基础,军帐中一时之间有些安静,都不知道要怎么起这个话头。

    而另一边,留下此物的苏忏也在经受一场大难。

    他盘腿坐在神坛之下,姬人与并不见踪影,四周像是有一圈看不见的牢笼,将他牢牢束缚于内,苏忏睁不开眼睛,恍惚中似乎已经过了千岁春秋,却又好似只在一瞬。

    姬人与此人是个毫无底线的阴谋家,就算他趁机在自己身上做什么手脚,苏忏都能够接受,并且以其卑鄙无耻的手段,苏忏甚至做好了准备,他会在此时间里实行什么颠覆大楚的计划。

    只是苏忏始终想不明白,造成天翻地覆的局面到底对此人有何好处,他就算是妖魔鬼怪,也有生长的故。得“道”者,哪怕是再蹊跷古怪的“道”,都会有一点骨子里的思乡之情,这是皇天后土烙下的痕迹,也是对长生不老者的一点束缚。

    所以哪怕穷凶极恶的妖魔也不会在自己的故乡闹事,这算是六界公认的准则。

    烽烟一旦肆虐,无人能够幸免,更无所谓桃源,到那时候,哪怕是隐姓埋名生活在人世的其它五界之人也会受到波及,继而事态越发失控——一切重归混沌。

    姬人与就算是脑子坏掉了也该有个底限,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全都不合理。

    “道长,”正思索之际,苏忏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与谢长临有六分相似,只是还带着点稚嫩,不似而今般低沉,那声音又道,“你要去哪里啊?”

    苏忏心头剧震,翻天覆地的黑暗与光怪陆离的场景交错进行,几乎要将他的胃摘出来,苏忏发现自己越挣扎越是泥足深陷,转眼连呼吸都被遏制住了,差点死的既失信又窝囊。

    他是个和柔的性子,知道这么不近人情的反抗到头来受苦的只是自己,干脆纵容这股回忆泄洪似的灌进脑子里,一时之间不知今夕何夕。

    就在苏忏以为自己不死也得痴呆的时候,目中光景忽然定格成一树一人和一座荒岛。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晕过去了,但不妨碍记忆在脑海中呈像,他甚至看见了自己——一身白衣,冯虚御风的自己。

    风吹在面上细腻而温暖,硕大的太阳挂在海天之间,一半没入水中,直视过去光芒也并不刺眼,霞则上下皆有,云尖被染的绯红,随着风将整个儿弧形的天空塞满,而海面上的则伴粼粼波光,连这红色也有了层次感,像被一笔化开,由深而浅。

    苏忏看见自己手里拿着拂尘,脚尖踩在海面上,荡开的水面倒映着淡金色的小莲花,一步一个,因而人并不下坠。

    他的眼前是一颗巨大的梧桐树,伞盖亭亭,几乎支撑起了黄天,根延万里,紧紧抓着厚土,每片梧桐叶都在熊熊燃烧,但这火光却是和煦的,也不伤人,捉一点于掌心,还能化成星光。

    而这棵树就是卓月门的老巢,也是谢长临成魔之处——名为灼木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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