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想通的。”张天回。
“咔嚓——”很清脆的一个声音从房间内传了出来,惊得张天猛然站起,而上官风也是一呆。
二人几乎是同时往那门冲去,张天一踏进门,便见到婉儿痴痴地对着自己笑,她的眼睛下面一片青瓷色,发髻也不懂的梳理,以一种慵懒而松弛的语调说道:“张天,你可知道哪里还有这些碗碟,我只要瓷做的,小风,全部替我找来好不好?”
“姑娘……”上官风不禁为眼前所见震惊,自从跟了上官婉儿,何时见她如此失度过,她总是勤勉有嘉,对待事情是一丝不苟的,今日怎么还摔起盘子来了?
“姑娘,你的手伤了,先找御医,我替您收拾一下房间,免得再伤了您。”
“小风,我说过要收拾了吗?”上官婉儿神情自若,一抹笑迅速隐去,又顺手拿起一个碗碟,砸向雪白的墙壁,碗碟自禁不起摧残,碎成了片片珠玉。
上官风张惶地捂住耳朵,躲开身子。
“你先出去,”张天按住她的肩膀道,“按照上官姑娘的吩咐能拿多少瓷盘算多少,这里没有的到别宫去拿,别宫没有的就去内务府要。”
“是……是……”上官风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只道这些人全都疯了,上官婉儿疯了,张天也疯了。
敛起裙角往外去,撞见了一个人,那人拉住她问:“里面怎么回事?”
上官风见是她,遂道:“小残,你快去找公子来,上官姑娘发狂了。”
上官残又盯了她几眼,不多问直接往外头走。
张天背着手看着上官婉儿拿起一个又一个碗碟,地上碎了满地银花,她站的地方也累积了不少,赤着的足上划开道道口子,而她全然不查。
上官婉儿去兵部见武三思也是为了李家和武家的事情,她原本不必这样做,只要武则天在位一天,她上官婉儿就有可以安身的位置,她既不是李家的人,也不算武家的嫡系,但这两家人都需要征询她的意见,因为她是武则天身边唯一的女史,所有的诰命都出于她,有时候人们已经分不清,圣旨上的东西是她上官女史的意思,还是女皇的意思。
可是为了一个司马安,婉儿打破了这种平衡,她将自己摆放在矛盾中心,参与到李氏和武氏的斗争之中。她去见武三思,特意挑起他们的戾气,只要武三思一动手,李冲起兵就只在朝夕。
“啪……”
又一块碎片落在了张天的脚边,张天低头望去,发觉那并非是盘,而是婉儿喜欢的一个紫砂壶。
“摔够了吗?”一直不发一言的张天忽而道,“如果不够,小风会再拿来。”
婉儿盯着张天看了一会儿,忽而大笑道:“好啊,我总也摔不够。”
张天靠近她,刚抬手欲要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却被她不留情地打开。
张天不甘心,又抬手去抹,上官婉儿有些恼怒,又是重重一拍。
“啪——”
声音清脆而响亮。
婉儿定定看着张天,她的脸上印了一个红印,侧着头,面色平静。
“对……对不起。”婉儿歉然。
“我听说,今生因情流下的眼泪,到了来生会化成雨。”张天幽幽说着,“上官婉儿,你的来世一定生在多雨的季节,一个多雨的地方。”
婉儿怔住。
张天听见了外头的脚步声,但不止一人,于是道:“该来的人总算来了,告辞。”
未等婉儿张口,张天便拉开了门,见到了上官风,也见到了站在上官风身后的那人。
司马安吃惊地看着房内的一切,满地的碎片,赤足红着眼睛的上官婉儿,脸上印着掌印却依旧板着脸的张天……
“你们都发什么疯?”司马安一脚踏入房间中,视线扫过众人道,“这里是开摔盘子大赛了?”
张天哼了一声,迅速出门,上官风也低着头退了出去,于是房间之内只剩下了司马安和上官婉儿二人。
气氛有些不对劲,司马安面对婉儿沉默了一阵。
上官婉儿的脚背上点点血痕,左手指尖也不停地在流血,手臂上一道浅口已经结痂,长卷睫毛抖动,视线避开了司马安的,眉心的红梅因为皮肤的白皙而越发显眼。
“司马哥哥,我藏的小舟你可有再去划?”
“有。”司马安看着她,心想莫不是今日带李令月去了那儿让她察觉了。
“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上官婉儿脸色晦明,“那是我们的秘密,你怎么能告诉别人?”
“我……”
“哈哈哈哈哈!”上官婉儿忽然张狂大笑,眼中含着泪花,抬手指着司马安的脸似笑非笑道,“枉我一片痴情,到最后还是得不到你的心,司马安,你根本没有心,你太绝情!”
“婉儿,我早就和你说清楚了,我的心里只有李令月一个人,我是很喜欢你,但……”
“那你为什么还来招惹我?!为何会在夜里抱紧我,为何要送我四个婢女,又为何与张天说为我谋划前途,为何要在雪地里对我温声细语,又为何着急我的处境……”她一字一顿,到最后渐渐地小声,乃至于哽咽。
“你既对我无意,为何在我想要放弃你的时候,又来招惹我,司马安,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司马安知道是自己的性子害了她,千言万语说不尽,到最后只能化为一句。
“对不起,婉儿。”
话音刚落,一个银色的物体朝着自己的脑门砸来,司马安没有躲避,只听见沉闷的“咚”的一声,那东西破了她一道口子,鲜红的血顺着额头流下,司马安睁不开右眼,那里都是血迹,半边脸都被血沾染。
看着地面上的银链,司马安缓缓蹲下,捡起,握在手中,还未开口,便听对面的人冷然道:“还给你,从此以后再不要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这天气怎么过山车似地前几天还短袖,这几天就要棉袄了
☆、心成灰
司马安从屋内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惨不忍睹。
半侧的脸全部被腥红的血液覆盖住,右眼闭着,左眼还能瞅见站在院落中的几个人。
张天很平静,只扫了司马安一眼;上官风掏出一块白色手帕替司马安小心擦拭;上官残捂住了嘴巴,白眼一翻,身子一软,差点就直接瘫软在地上,幸亏被上官风及时扶住。
“张天,将这四封信交给婉儿。日后若有难事,她不肯找我,你来找。”司马安用白帕捂住伤口,从怀中掏出四个信封递交给张天,张天不接,她就放在了院落中的石桌上。
张天转过身背对着她。
司马安静静地从她身边穿过。
上官风和上官残没有阻拦,因为司马安曾经告诉过她们,从她们来到上官婉儿身边的那一刻开始,就是上官婉儿的人,与她无关。
待司马安离开之后,张天回过头望着石桌上的信封,忍不住走了过去,拿起那四封信,上面分别用工正的小楷分别写着:“西、风、残、照。”
张天余光一瞥在场的上官风和上官残,迅速将信收入怀中。
司马安的用意清楚明了,这四个人品一流的女子若没有个弱点她是不会送到婉儿身边的,这四封信里面写的应该就是关于这四个女子的来历和一切,好让婉儿亲自掌控她们。
张天想到这里,又扭头望了一眼婉儿的房间,里面没有点灯,还是漆黑一片。
“小风,扶着小残回去。”张天吩咐道。
“那您呢?”
“我在这里陪着她。”
司马安低着头出了院子,一到拐角就靠在了墙上。
额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传递而来,空气中一股腥涩的味道充斥鼻腔。
对于婉儿,她怜惜,愧疚,无奈。
和婉儿相处,她随意,自在,快乐,轻松。
但这一切,都随着婉儿那句“不复相见”戛然而止。
司马安知道自己不该太贪心。
捂着额头上剌剌刺痛的伤口,司马安慢慢行走在长直的宫道。
似乎听见马匹的喘气声,司马安抬头,蒙上夜色的道路尽头,隐约着一辆马车的轮廓。
长安皇宫,大明宫外,直道上,一人,一马。
不知道是马动了还是车内的人动了,抑或是清风拂动了悬挂在马车四角的铃铛,清悦空灵的声音悠悠而来,不绝于耳。
司马安出神地盯着那轮廓,仿佛有预知似的感应到里面坐着谁。
过了一会儿,马车的帘子被人挑开,一个身着红色衣裙的人钻了出来,轻盈地跳到地上,背着手缓步走向司马安。
司马安笑了,刚张口就吃到一片血甜。
对方发觉了这里的异样,三步并作两步奔跑而来。
“你的额头怎么了?”李令月关切地盯着她的脸,柳眉皱着,过了一会儿愤愤道,“你先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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