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灯影下，看不清女子的神情，只听得一声低低的轻笑，那声音轻不可闻，却又是那么的真切，似是嘲弄，似是认同。
片刻后声音再次响起，娇媚动人，婉转悠扬。
“不要欺负师父眼睛看不见了，你就可以糊弄过去。台上台下都要永远完美的姿态。，戏子要有戏子该有的样子。”男子的声音严厉，却少了之前的冷漠。 “今天是你最后的一天在戏园演出了，师傅再问一次，你确定要入文府吗？”
跪地的女子没有说话，只是肯定的嗯了一声。
见如此，中年男子也不再说什么，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茉莉花的锦囊递给了跪在身前的女子，“这是你一直想找为师要的东西，今天师傅给你了。”
女子站起身来，走到男子跟前，双手捧过锦囊，小心收好。
“出了梨园，你以后的所有都与戏班无关了。”男子说完似乎很累，摇摇手，示意跪地的女子离开。
女子没有开口，孤傲地身影站立在男子身前，显得单薄，皎洁的月光照在她那薄凉的面容上，更添了几分淡漠。女子跪下身来，石板地上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抬头，那斜飞入鬓的那双丹凤眼似有氤氲之气，然微弱的光线让一切都显得模糊。
女子起身，头也没有回的离开。
磕头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名满苏州城的戏子，施清洛。
时间在这座院子里是一种缓慢的、模糊的触感。清洛留了下来，连同整个戏班。人们常说戏子无情，那样的人生存在书娴不曾接触过的另一个世界。书娴没有想过去了解这样的人。在狭小这座华丽的宅院里，她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书娴居住的院子，名字叫落梅阁。园子的假山后有一棵古老的梅花树，据说是前代居住在此的格格种下的。绕过梅花树前行几步，就可以看到红色的琉璃瓦。由于年代久远，琉璃瓦已经显出残红色。琉璃瓦下方是一簇簇杂草，拂开，一个小小的洞。这是书娴的秘密天地，她和翠儿就是从这个小小的洞口偷溜出府。
洞后是一条小河旁的小道，很少有人会经过。沿着河道，转个角就可以看到宽阔的街道。前方就是本城最繁华的集市。书娴熟练的拉着翠儿来到集市。圆月、皎洁。人影交错。今天是十五，集市最热闹的时候。
月色升起后的集市有动感的美。
莫翰哲很是不开心，从上个月清洛进入文府，他就一直没有再见到她了。托人去送信，但每每的信件都被退回，让他很是灰心。这个月母亲又请来媒婆给他送来了一堆的画像，说是他年纪不小该成家了。心中烦闷，又不知道该如何给母亲诉说。只好不断的推托。
早年莫翰哲本来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还记得当年经商的父亲因怀有龙凤玲珑佩被土匪追杀，恰遇上是那家人回乡省亲，悄悄藏起了父亲，才使得父亲免去了杀生祸事。父亲感恩于此，把准备传家的龙凤玲珑佩配的凤凰佩送于那家才满周岁的小女孩，为只有三岁的他定下婚事。只是局势动荡，最终还是失却了联系，亲事也不了了之。
今年他已经二十有一了，母亲希望他能早些成家立业。所以，他又被母亲硬推出门来，说是希望他逛逛，也许能相中那家姑娘。原因无它，只为苏州城十五的集市有个古老的传说，在集市上遇见的男女如果有缘，会再次相见。
书娴拉着翠儿的手，在集市上闲逛，这样的热闹是她最喜欢的。熙熙攘攘的人群，沿街叫卖的小贩，男男女女那幸福的表情，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最为珍惜的，她羡慕着那些幸福的人，也衷心的祝愿这他们。
穿过胭脂水粉的小摊，她开心的买了一窜冰糖葫芦，然后她又在一个卖泥人的小摊上买了一个白白胖胖的面粉做的泥人，左顾右盼的她心满意足。
突然，她听到远处有丝竹之乐传来，唱曲的人声音婉转清雅，如诉如泣，烟波浩渺中带着一丝无奈和苦涩，然片刻之后，音调陡然一变，声音突然高昂起来，如凛冽的寒风呼啸，充满了肃杀之意，如同千军万马在咆哮。
文书娴的注意力被那突如其来的清亮的声音吸引，没有注意到前方的行人，身躯被轻轻的一撞，眼看就要跌倒。然而，身体快要接触地面的瞬间，身子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起。
似有若无的清香，耳畔传来了低沉的声音，“你没事吧？”
抬头，面如冠玉，眸若明星，笑容爽朗。翠儿从身后慌乱的扶起她，“小姐，小姐。”
“我没事。”安抚着受惊吓的翠儿，然后向来人微微行礼，“谢谢你。”
“不客气，我叫莫翰哲。”不着痕迹的放开挽住书娴的手，微笑道。
莫翰哲，这是个响亮的名字，在这个城里几乎没有不知道这个名字的人。莫家的二少爷，才华洋溢，温文尔雅，不知道多少的姑娘期盼能和他见上一面，说上几句。
“你，你就是那个莫翰哲？莫家的那个？”翠儿惊呼。
“翠儿。”书娴急忙拉拉翠儿。今天她们是偷溜出来的，大娘知道了必定又得为难她们了。眼前的人和文府也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如果被认出来，也不是件好事。
书娴心下有些扫兴，难得出来一次就这样倒霉，刚刚那动人的曲调不知何时也失去了踪迹。好好的一个晚上又没有了。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听报出莫家二少爷的名号，眼神中都有了看好戏的神色。
“我们还有其他是事情，就不劳烦了。”
莫翰哲有趣的看着眼前的人。
从眼前这个女子买糖葫芦开始，他就注意到了。红扑扑的脸蛋洋溢着开心的笑容，愉悦的气氛感染着周围的人，让看着她的人都忍不住会心一笑。所以眼见她要跌倒忍不住上前扶上一把。
只是，在莫翰哲扶起她后，眼前的人仿若换了个人。优雅的举止，疏离的浅笑。
真的很特别。莫翰哲突然很想知道这位眼前人的芳名，她让他响起了另一个盘旋在心底的人儿，施清洛。她与眼前的人都有着一双让人难忘的眼，有着同样疏离的气息。
“恩不言谢，在此别过。”仿若还害怕他的纠缠，眼前的这抹清丽的人影说完，拉着她的丫鬟飞速的淹没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回过神来，已经不见人影。莫翰哲不由得苦笑，他有这么难看还是让人害怕吗，这个女子怎么看都像迫不及待地从他身旁逃走。他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向苦笑着摇头。
莫翰哲看着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心道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上。看她衣着华美，还有丫鬟服侍，多半也是哪家小姐吧。
思楫此，他心念微动，莫翰哲决定回家。
莫府，清墨阁。
书房，莫翰哲把母亲给他相亲的画像拿出，一一仔细的翻看。在一大卷画轴中，果然看到了他想要的人影。
画中人一袭翠色长裙，乌黑的秀发垂肩在红梅花中飞舞，左手按弦，右手潇洒的在琴弦上游走，神色傲然。漫天的雪花遮盖了石亭，苍茫的大地只剩下这点突尤的翠色和红梅交相辉映。
画的右首一行草书行云流水，“梅花落雪听风醉。”落款——文书娴。
此画正是文书娴十七岁生日时自画。只是不知道如何竟然落入到了这一堆相亲的画像当中。
望着画中的人，莫翰哲若有所思。
月凉如水，花灯依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魅惑
第五章魅惑
苏州城不大，然喜爱诗词歌赋、附庸风雅的人却是不少。百寓集书市就是苏州城中最为有名的文人雅客的聚集地，这里有着唐宋时期著名文豪留下的诗词典籍，有历代帝王的经典论述，更有野史札记，名家字画。当然，百寓集书市不仅仅是贩卖名家典籍、字画，更是有不少人以贩卖字画为生的文人。
施清洛不是个喜欢附庸风雅之人，她来到百寓集是个偶然。师傅曾经提及一本古旧的戏本《若兰》，言此曲曲调清雅，唱词优美，她闲来无事，思及此戏本，便临时起意去了百寓集。
偌大的集市去寻求一本戏本原本就不是件易事，清洛并未抱太大希望，只当游历一番，见识下繁华的苏州，体会江南风情。集市很大，分东西两个个方向，东面的小街是专门出售儒家经典、经史子集，西面则是贩卖诗词歌赋、书画笔墨之类。她略一思索，便选择了西面。
西面是条小巷，小巷两边是联排的商铺，各色的字画书籍便放置在店铺之中。来西面的人比东面显得多些，小巷略显拥挤，氛围却是热闹。她随意地选了几家小店看去，栩栩如生的水墨画，肆意洒脱、苍劲有力的草书，她饶有兴趣的一家家店看去。
越过一家卖诗词歌赋的小店，她停住了脚步，她听到有人在谈论文家的大小姐，文书娴。谈论的人是名女子和字画的店主，他们在争论手中的一幅对联，女子挑剔对联上的字体不如草书潦草，也不如楷书工整，说道最后女子生气地顿了下脚，放下对联离开了。
清洛走进店里，凝视放置在书案中央的对联。
“人有能游，且不得游乎！人而不能游，且得游乎。”字体娟秀，瘦劲俊丽，出于天然。她微怔，不是惊讶于字体的秀美，而是对那十八个字所表达的意思感到诧异。脑海中莫名的浮现出了深闺之中眺望蓝天的身影，她想，想要寻求自由的女子，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施清洛第一次认识文书娴，源于一幅字画。那时候的她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进入文府，会遇上那个想要自由的女子。
雕梁画栋的房间，青色软榻，上好丝绸的被褥，清洛却无法入眠，她的个浅眠的人，微小的声音都很容易让她从梦中惊醒。梦醒后，她便对着窗外摇曳的树枝发呆。
孩提时她常和很多人一起窝在阴暗潮湿的房间拼命练唱腔，有些人唱着唱着便倒了下来，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她才浅眠便是从那时候养成的，她时常害怕会不会下一秒钟，自己便如同那些再也不见踪迹的孩子一样，消失殆尽。十二岁，她走出了那个黑色阴暗的房间，开始正式登台，她没有再回到过那个房间，然那样的场景却时常在午夜时分如同走马灯般闪现。
今天，是清洛来到文府的第三个夜晚，她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窗前望着天边渐渐灰白，然后变得明亮起来。
文府，落梅阁。
文书娴无聊地坐落梅阁的凉亭里的石头凳子上看小鸟儿叽叽喳喳，大雪后难得出现的晴天让鸟儿们兴奋不已。在从集市回来，她不敢再偷溜出去，怕被发现。莫翰晢的出现让她的惊吓大于好感，他对她来讲就如同惊鸿一瞥，然后归于无迹。那样的男子不曾在她的心底留下难以磨灭的映像，反倒是集市上的那不知何人演唱的曲子让她牵挂不已。
时而婉转悠扬，如泣如诉，时而铿锵高昂，萧瑟肃杀，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曲调，怎么能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如果，可以再听到这样的曲子，该是多好。想到这里，她叹息一声。抬头，朱红色的门墙高高耸立，那道厚重的大门如同千军万马般将她所有的期盼粉碎在了摇篮里。
女子，在这座四季如春的院子里，从来都只是附属，那些外面的世界对女子而言，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养在深闺人未识，这就是在这个院子里女子的命运。等待挑选或被挑选，是她们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有只小鸟儿从树枝上摔落下来，掉到了房门前，提起裙摆，她飞奔过去。然急匆匆的脚步却在房门前生生地顿住了身形。
恰巧路过的大娘，正停在回廊上用严厉的眼神看着她。那样的眼神如同一把尖利的刺刀，让她疼痛得几乎窒息。
“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真是丢尽了文家的颜面！”大娘冷哼一声，在丫鬟的搀扶下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开。
落寞地回头，掉落在地上的小鸟儿在几番扑腾后，竟然飞了起来，几个起伏，它又回到了鸟群中，朝着远处的天空飞去。她望着在天空中飞的欢快的小鸟，心底泛起阵阵的酸涩。
没了看鸟儿们唱歌的兴致，她意兴阑珊的回到房间。
走到书案前，研墨，提笔。不开心的时候，她喜欢写字，。写字时候那种畅快淋漓让她沉迷不已。
片刻后，白色的宣纸上多出几个龙飞凤舞字：“人有能游，且不得游乎！人而不能游，且得游乎。”
取自庄子的《外物篇》的一段话。这，是庄子的自由。在这座华丽的庄园中，自由又是什么？抬眼，看见了在雕梁上织网的蜘蛛。自由，是否是蜘蛛所精心编织的网外世界？
吵杂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回廊上传来张狂的笑声，秀媚微蹙。推开纱窗，一抹青色的身影斜卧在栏杆上。好一张精致明艳的面孔，文书娴暗自赞叹。
青衣女子容颜秀美，修长的眉斜飞入鬓，唇不点而红，正是“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青衣女子长发随意的挽起，左手自然的垂下，白皙修长的手指间有一墨色指戒，右手一把白色扇子洒脱的在胸口来回摇摆，但笑不语，却别有一番天然韵味。青色身影书娴不认识，但青色身影旁的女子正是书娴的表妹常淑婕，刚刚惊扰她的谈笑声就是这两人发出。
听到推窗的声音，回廊中的两人并没有放低谈笑声，反倒是更加的肆无忌惮，对她的不悦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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