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下了点安定,昏睡过去了。”咪咪倒也坦白,想着龌龊的刘老板,他的司机应当也是一丘之貉。“我走了,你快把她送去刘老板那边吧,记得转告刘老板,他欠着我一份人情。”可恶的咪咪,把杨珊当人情卖给了刘老板。
“你给她吃了多少安定?”何凡眨了眨眼,很不屑咪咪这种人。怕闹出事,明白安定这东西吃多了要闹出人命的。
“五片。放心吧,不会死人。”咪咪瞧出何凡的担忧,解释道。
坐回驾驶座,何凡从倒后镜里看着杨珊,犯起难来。他不傻,知道杨珊是被咪咪算计了。他不想忤逆老板,却很不齿这种作为,这要追究起来,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何况,她还是李艾云的朋友。再说,这样的美人平白给老板糟蹋了,真是暴敛天物。何凡越琢磨越良心不安,虽然自己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是畜生啊。咬咬牙,似下了很大决心,打开车门,下车,再打开后座车门。在杨珊大衣口袋摸索了一阵,捞出杨珊的手机,翻出通讯录,想打给杨珊家人,问清楚地址好送她回去。杨珊的通讯录里,只有一个署名“她”的号码。何凡看着通讯录,犯起愁来,酝酿了一阵,都没想好要怎么说,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车里昏睡的人叫什么名字。“啧。”何凡咂咂嘴,为难地拨通“她”的号码。
“杨珊?”李艾云坐起身,又惊喜又疑惑,杨珊可从没有这么晚给她打过电话。
“你好,请问你是杨珊的家人吗?”何凡一听对方叫杨珊这个名字,猜想车里的人应是叫杨珊无疑了。
“你是谁?”李艾云听到杨珊的电话里传来男人的声音,立时警觉起来。
“你等等。”何凡听声音有些耳熟,思忖了下,翻出自己的手机,找出李艾云的电话号码,和杨珊手机里的电话号码对照一番,了然,说:“艾云吗?我是何凡。”
“何凡?你怎么……”李艾云一听是何凡,放松了警觉,心头又冒出很多问题。何凡认识杨珊吗?何凡怎会用杨珊的电话?何凡现在和杨珊在一起?
“艾云,杨珊出了点事,你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吗?”
“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在哪?”一听杨珊出事,李艾云心一提,急切问道。
“她……在我车里,服了几片安定。”何凡话已说出口,却又觉得不妥,没有说清楚的感觉,生怕被误会自己对杨珊做了什么。
“……”李艾云发懵,一时没有消化过来。
“艾云?”
“何凡,你送她到富荣小区,我现在赶过去。”
“好。那见面再说。”何凡想着一会解释清楚。
何凡从酒吧驱车到富荣小区,就一段路,很快便到了。没见到李艾云的车,便在车里等着。夜阑人静,行车道上没什么车,李艾云把车开得飞快,全然不顾红灯,见没车过来也顾不上等,直闯了。心急如焚,从来没觉得从父母家驱车去杨珊家的路程这么遥远。远远见到何凡的车停在富荣小区门口,亮着尾灯,李艾云方才减慢了车速,在何凡车后停了下来。何凡听见关车门的声音,跟着也下了车,见李艾云火急火燎走上前,开口招呼,“艾云,来啦。”
李艾云顾不上何凡,径直走到何凡的车身,打开后座车门。只见杨珊还穿着演出服,身上只披了件呢子大衣,在这隆冬的严寒里,显得尤为单薄脆弱。她安静地睡着,呼吸很轻,轻到让李艾云害怕,害怕那呼吸随时会受惊而四处逃散。李艾云不禁屏住呼吸,轻轻靠近杨珊,心都揪成一团了,抽搐地疼着。握住杨珊的手,即使车里暖气旺盛,她的手却总是冰凉冰凉的。“杨珊。”李艾云轻声唤她,眼睛顿时起了雾气,“杨珊,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艾云,别担心,她没事。”何凡在李艾云身后,虽见不到她的表情,但听到她轻颤的声音便知道她的担忧了。
“何凡,你告诉我怎么回事。”李艾云不敢转身对着何凡,抬着眼皮把即将要流出来的眼泪生生憋回去。
“我老板叫我去艳后接人,我不知道接的是她,我一过去就见她不省人事了。后来才知道,是被人下了五片安定。”何凡如此解释一番,末了又补充,“我见她昏迷不醒,知道她被算计了,就没送到老板那。”
“谢谢你。”李艾云转过身,对着何凡,真诚地说。
“别说她是你朋友了,就是陌生人,这种非自愿的情况下,我也不会允许自己助纣为虐的。”
“五片安定危险吗?要不要洗胃啊?”李艾云没接触过这东西,不知道剂量上是不是安全的。
“没事,就是昏睡,醒来给她多喝水,等醒来还有什么不舒服再去医院。”何凡说:“我先把她抱上去吧。”
“不用,我背她,你把她扶到我背上。”李艾云知道这不是介意的时候,却还是不愿意别人碰杨珊,何况杨珊现在还穿得那么少。杨珊也不会喜欢的,李艾云心想。
杨珊虽然高,却很瘦,背着一点都不吃力。何凡跟在李艾云身后,时不时扶衬一下。
“你怎么会想到给我打电话?”李艾云背着杨珊上楼梯,随口问道。
“嗨,说起来就纠结,我想给她家人打电话来着,结果她通讯录里只有你。我那时还不知道是你呢,她就署名一个<她>字,我愁的啊。后来听你声音耳熟,又想起你和她是朋友,这才猜到你就是那个她。”
“呵呵……”李艾云想着这情况是够何凡纠结的,又觉甜蜜,因杨珊通讯录里只有自己。这人,取个名字都这么独特。
“对了,她醒来记得告诉她,以后小心防范一个叫咪咪的女人。”何凡想到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提醒道。
“咪咪?”李艾云蹙眉,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嗯,可能是她同事吧,就是她给杨珊下的安定药。这样的女人,太可怕了。”何凡想起咪咪说话不痛不痒的样子,心里一阵鄙视与厌恶。
天渐渐放明,外面的世界逐渐喧嚣起来。汽车的喇叭声,店铺的闸门声,楼道的脚步声,买菜大妈的谈笑声,邻居家的电视声,婴孩的哭闹声,楼下的犬吠声,汇集成一曲生活的交响乐,欢快而忙碌。沉静的房间里,晨风吹动酒红色的窗帘,厚重的布料随风起舞。风带着晨曦的味道,丝丝缕缕灌入窗口,清新而冷冽,像杨珊的味道。天蓝色的被褥里,杨珊苍白的脸如同一张人皮面具,美却摄人心魄。被一片天蓝色包围其中,俞显死寂。李艾云坐在床沿,眉宇紧蹙,手伸进被窝里,握着杨珊冰凉的手指,静静地看着她。只有在这个时候,李艾云才敢这般从容地打量杨珊。朱红的薄唇,总是连名带姓喊李艾云。高挺的鼻梁,尖尖的下巴,无一不在体现她如竹的坚韧,如风的清冷。狭长而浓密的睫毛欲语还休,细长的两道柳眉,收拢了她多少隐忍。她总是直挺的身量,一如她铮铮傲骨,面对磨难与曲折,也能在风雨中立成巍峨的山。她的眼……她为什么还不睁开眼看李艾云。
杨珊第一次服用安定,五片的剂量对她来说,效用很大,直到第二天入夜才悠悠转醒。李艾云守了一整天终于熬不住了,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李艾云。”杨珊睁开眼,房间一片黑暗,只有微弱的光亮氤氲在窗口。转了转眼珠,方才在黑暗里找回一些能见度。见李艾云趴在身边,一只手被她温暖的手心裹住,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李艾云的秀发,唤她。迷迷糊糊中听到杨珊叫唤,李艾云眼皮颤了颤,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杏眼一时还没适应黑暗,看不到杨珊,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待感觉到杨珊的手在被窝里稍稍使力握了握她,才确定不是幻觉。
“杨珊,你终于醒了。”李艾云惊喜,摁亮床头灯,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杨珊摇摇头,虽然头晕脑胀,但她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在化妆室很困,之后便没有记忆了。很多问题想问,却整理不出头绪,不知从何问起。例如李艾云怎会在这里,自己怎么记不得如何回家睡觉的。
“快喝水。”李艾云把床头柜盛满水的杯子递到杨珊眼前。
杨珊接过,喝了半杯便不想喝了,想将杯子放回床头柜,被李艾云推回来,说:“喝完。”
于是乖乖把水喝完。李艾云拿回空杯,又倒满,再次递给杨珊,说:“喝完。”
“我不渴。”杨珊纳闷地看着李艾云,不解。
“不渴也要喝。”李艾云执意要杨珊喝。
“为何?”杨珊怔怔看着李艾云,说:“见过灌酒的,没见过灌水的。”
“喝完再说。”
“你要把我注水好拿去卖吗?”
“……”李艾云语噎,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把自己卖了也舍不得卖她啊,珍藏都来不及。“你要多喝水,把残余的药排出来。”
“药?”杨珊迷惑,“你给我吃什么药了?”
“……”气结,转念一想,杨珊一直在昏睡中,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咪咪你认识吗?她给你吃了五片安定。”李艾云说着,拿眼仔细瞧杨珊的反应。按理,知道自己被算计,纵不气急败坏,也该有些生气的表示啊,皱个眉,呼个气,咬个牙,拍个床什么的。可杨珊却毫无反应,似乎只是在听一件稀松平常,不足为奇的琐事。
“她不是单纯想让我睡觉吧?”杨珊垂眸,看着天蓝色的被褥,想起自己保温杯里略苦的水,已知是水被动了手脚。杨珊思量,这之后必是有其他阴谋。
“她这个人怎么这么坏,你和她有什么过节啊?她给你下药,要把你……把你……”李艾云不好意思明说,顿了顿,接着道:“幸好那个人的司机是我朋友,是他打电话给我,才把你送回来。”
“如此说来,你救了我。”杨珊执起李艾云的双手,眼眸晶亮起来,说:“我要如何报你搭救之恩?”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我现在还后怕。”李艾云嗔怪,说:“看你没事人的样子,也不用安慰了,倒是我需要安慰。”
“嗯,那我来安慰你。”杨珊说着,把李艾云拉进怀里。轻柔的呼吸在李艾云耳畔若有若无撩拨着,轻轻吮着她圆润的耳垂,立时惹得李艾云一阵颤栗。
在家休养了两天,杨珊已无大碍。恰逢神诞节期,应了李艾云要求,多休息两天,陪她去庙会。许是神明庇佑,天气晴朗,冬阳暖照。密密麻麻的车流,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造型别致,色彩缤纷的花车,挤满整条街道。踮起脚尖眺望,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均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制服一统的乐队,奏响欢乐的乐章,在人,流中辟出一条羊肠小道。古装戏服扮相的男男女女踩着高跷紧随其后,不时左右顾盼,生怕在涌动的人群中出了差池。杨珊紧扣着李艾云的尾指,以防被人,流冲散,挪步在层层叠叠的人群里,在寒冷的冬天,纵使衣衫单薄,也微微沁出了细密香汗。
“李艾云。”杨珊扯了扯李艾云的手指。
“嗯?”李艾云笑意盎然。
“如果走散了,怎么办?”
“那你拉紧我了,不许放手。”
“万一还是走散呢?”
“那我会在走散的地方等你,你回来找我。”
“好。”
十
广场上搭了一个简易的戏台,深红幕布已高高拉起,藏青横幅,黄色流苏,金线绣字,虽简易,却也庄重。戏台上歌仔戏已拉开帷幕,小生妆容浓厚,华服在身,正凄凄艾艾拉着哭腔上演《五子哭墓》。哭腔逼真,在唢呐的衬托下,感染力极强。暮年人看得兴致勃勃,随着台上的表演被带入戏里的世界。游客们只是稍驻足,对着戏台拍几张照片,以作留念。闪光灯顿时如一闪而逝的流星般,在眼里留下一刹光景。杨珊和李艾云也不作停留,踩着前人的足迹继续往前。一溜五颜六色的遮阳伞一字排开在路旁,伞下是各式小吃摊,袅袅往上冒着热气。一群小孩围在一个摊位前,在好奇心驱使下,李艾云拉着杨珊过去凑热闹。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爷坐在小板凳上,身前放着一个铁皮机器,呼呼飞转着,带出一缕缕蜘蛛网。老大爷拿根竹签在机器上慢慢旋转,那蜘蛛网便像找到了猎物,纷纷吸附而上。不一会,一个雪白的棉花糖便新鲜出炉了,围着的小朋友咋呼起来,争先恐后要买下当前的棉花糖。
“我也想要。”李艾云看着杨珊,眼里含羞带涩,为这么大人了还要棉花糖而感到不好意思。老大爷正要把棉花糖递给一个扎马尾辫的小女孩,杨珊听到李艾云要,迅速从老大爷手里接过棉花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小女孩说:“这个给我。”
“……”李艾云看了看杨珊,又看看满脸委屈的小女孩,耳根立马红了。嗔道,“你怎么抢小孩子的糖。”
“可以吗?”杨珊见李艾云红着脸怪责,对小女孩补充问道。小女孩见杨珊冷若冰霜的眼,心生畏惧,怔怔点了点头,表示顺从。顺便帮小女孩付了一个棉花糖的钱,杨珊把手里的棉花糖递给李艾云。当着小女孩的面,李艾云不好意思接,拉着杨珊走了好一段路,直到确定小女孩看不到了,这才接了过来。
“你也吃。”棉花糖入口即化,李艾云咬下一口,除了嘴唇上痒痒的感觉,如咬无物。把棉花糖递到杨珊面前,示意她吃。
“你说它可像云朵?”
“明明就像棉花,不然怎么叫棉花糖。”
“你说它像云我便吃。”
“……”李艾云哑然,怎觉杨珊这句话别有用意。“像……云就像云吧。”
“那我便尝尝云的味道。”杨珊说着,探过头在棉花糖上咬下一缕,无需咀嚼便化在口中。
“好吃吗?”李艾云抬手抹去杨珊嘴角的糖丝,问道。
“云好甜。”
直到入夜,人群才渐渐散去。街道两边光秃的行道树上绕满霓虹灯,迤逦延伸,火树银花,绚丽多姿。冷风吹,吹得路人瑟瑟发抖,裹紧了大衣,缩着脖子低头赶路。天桥上行乞的残障人士衣衫褴褛,身前的破瓷盆装着零散的纸币,被一块小石子压住,防风吹走。天桥两边摆着地摊,一块块油纸布上,摆满了首饰,手机配件,小工艺品,盗版书籍,非法碟片,还有十块钱三双的棉袜。
“杨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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