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摘凡道:“一夔足矣,何用多乎。”暗忖道:“靠我生儿,与问道於盲有何异?”到了晚上,告辞回去,於是作诗一首以贺匡人龙:
昨夜麟驹降诞时,瑶天鼓吹动燕几。
太真应快占门望,笑时高歌饮一杯。
匡人龙来了,李摘凡将这首诗给他看。匡人龙道:“生子不足以庆贺,只是了却山妻让我娶妾得一段念头。”
李摘凡曰:“主母一定让你娶,主翁却一定不肯娶,两人的至诚之心,自能感动神明。如今既然有子,万事足矣。然而主翁难为夫,主母难为妻。”
匡人龙曰:“卿不难为妾麽?”两人相对大笑。
光阴隙驹,不觉已是三年。李摘凡曰:“我今年将要回家了,但求能稍微报答你,怎麽忍心无动於衷地离开?”
然而有一位工部郎中叫莫须有,绰号莫淘气,做知县时,因为栽赃陷害,曾经被匡父题请告发,被削职追赃。匡父死了,莫须有又钻营成为了服阕补缺,後来成为了工部郎中。他积恨在心,欲迁怒於匡父的子孙。
适逢匡人龙的兄长为皇木客,於是他专意设陷,想要将匡家一网打尽,冤陷匡氏贪赃了二十万皇木钱粮,兄弟私买田产,广置妾媵。
奏本呈了上去,匡氏被合家拿问,田产充公。匡人龙、蒋氏都是正犯,而李摘凡和匡人龙的儿子乃是无名之人。仆从星散,婢妾鸟飞,各各逃窜。
有老仆将这事报告给李摘凡,让他快走。李摘凡哭道:“主翁、主母何在?”
老仆道:“姨娘还问他们怎麽的?如今他们都已经被锁在工部勘问,死多生少。这个院子也马上要充公了,抄洗一空,姨娘还是快收拾些资财逃出去,另寻安身之处,勿得迟延,否则便收拾不及了。”言罢忙忙逃去。
李摘凡忖道:“事已至此,我哭也无用,这是我报恩的时候了。”他走到房中,收拾了些珠宝金银换了衣服,搭了包头,听得门前呐喊,便开後门走了。
走入大屋内,并无一人,房户紧封,只有一个老病妇在那里躺著哼。李摘凡问主翁、主母何在,老妇回道:“已被压到工部去了。”
李摘凡一人竟然直往工部前来。见了一公人,便问:“匡家一起人犯,如今被压在何处?”
那人见他是个女子,便问道:“小娘子,他们是钦犯,你问他们怎麽的?”
李摘凡道:“我乃是他的邻居,一向是他家的娘子看护我,方才我不在家,如今才知出了事,特来看她一看,以谢往日之情。”
那人道:“这个难得,他自家人都逃开去了,你是邻人,却能恋恋如此,不要辜负了你这一段好情。我也与匡家有一面之识,便给你个方便。匡娘子在东边第七所空屋里坐。”
李摘凡忙忙走进,见了主母,伏地痛哭。蒋氏也痛哭道:“事情遭遇不测,举家尽逃,你为何不走?到此何干?我与你家主人都是正犯,那莫贼公报私仇,我们不死,他不足以快其心,料是我们难以逃脱。你就是在此也无用,可要逃往别处,再择配以完终身吧!”
李摘凡道:“主人食客三千,金钗十二,如今不幸有事,无一客来解难,无一妾为节而死,妾实在为他们羞愧,特来冒险蹈危,寻踪访迹,来见主母。快把小主人给我抱著,逃往他方,抚养成人,作一个报仇人,为匡氏留一奉祀的根儿。若是等会仇人来了,必先杀此子以绝後患,匡家的子嗣就绝了。”
蒋氏大哭不决。
摘凡也大哭曰:“事情紧急,主母如今不听,後悔就完了。我不惜以一死以报主母、主翁,只为存孤一事,有大於死的事情,所以我不敢死。主母如果放心不下,我自当盟誓以表决心。”於是他对天誓云:“如负主母所托,对待孤有亏,我身首异处。”
蒋氏将儿子递给李摘凡,来一公差见到李摘凡,问道:“你是何人?”
摘凡道:“我是邻人,来看她的。”
公差见是牌上无名的,便对李摘凡道:“你快离开,莫惹事,这是钦犯,不是玩的。”
李摘凡谢了公差,含泪抱了孩子,不走旧路,雇了一匹牲口,径直出了城外,寻一个冷清的饭店住了,以候城中的消息。
却是那莫工部在人犯初被带到时,见蒋氏手里抱著一个孩子,便要先除此根。等待收监时,却没了孩子,大吃一惊,就问蒋氏道:“你抱的孩子哩?”
蒋氏忖道:“果不出李氏所料。”於是答道:“犯妇自身难保,怎麽顾得儿子,已将他弃在道途了,不知存亡生死。”
莫工部责问公差,公差道:“牌上无名,故不曾检点。”
莫工部情知这孩子是漏网了,担心留下祸根,派人寻访。
差人明知是那邻居抱去的,走到匡家四邻一问,并无其人,料那邻居是保孤的,不敢作声,只推托不知道。
摘凡打听得此信,雇了牲口,抱著小主,买些果子,径直往西北上走。
正是:双手拨开生死路,翻身跳出是非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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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虽然是男扮女装,虽然不是正妻,可这两位是结婚了!
从这点上来说,古代的家一点也不比现代写的人的思想落後啊!
☆、第四回 李摘凡语参菩提 匡肇新状元及第
话说李摘凡抱著小主,往西北走了一日,离城已经远,卖了牲口,买些饭吃,信步离开,约有十数里,路僻人稀,山清水秀。举目遥观观,是好一个所在。但见:
宝焰金光映日明,异香奇彩更微精。
七宝林中无穷景,八德池边落瑞缨。
数品仙花人罕见,笙篁仙乐耳根清。
菩提胜境真堪羡,宛似莲花瓣内生。
乃是一所寺院,匾上题著“避劫观”三个字。李摘凡看了,道:“好一个所在,不知是和尚庙,还是尼姑庵?”
只见壁上挂著一张榜文,上写道:
礼部尚书高,为招徕高明女道、女僧阐明佛法事:本府夫人杨氏,因病许《华严经》一藏,坐观十载。本观道姑,字义浅薄,不能阐明,特此告请远方高尼道姑,完此功德。每年供养银壹百两,四季衣服四套,或有俗家寡妇,身明字义,情愿出家,本府亦照前供给。须至示者。
李摘凡看了,欢喜道:“此是我避劫之处也。”就抱了匡人龙的儿子匡鼎,走入观内。观主接了,道:“小娘子为何而来?”
李摘凡道:“我乃是北京的道姑,一向受匡家供养。他家遭遇劫难,故而我抱出小主人逃难至此。因为见观前的榜文,故来问一声:“这事可是真的麽?”
那老道姑道:“怎麽不是真的?只要你通得文墨经典,便一说就成。”
李摘凡道:“出家人通晓经典乃是本分,四部六册、《金刚》《法华》《楞严》《宗录》,贫道无一不通。至於书字写作,乃是我的特长。就烦劳你引见如何?”
众道姑见他口出大言,知他有些本领,就去报了高尚书。
高尚书即刻坐著轿子来了,道:“师父正方韶年,就能贯通内典麽?我有一语,求师父指点一下。”
李摘凡於是正南而立,道:“居士说出来。”
高尚书向南道:“人可以做佛麽?”
李摘凡道:“蜡烛是油浇的。”
高尚书又问道:“何为西来意?”
李摘凡道:“闹市走马,不撞一人。”
高尚书倒身便拜。摘凡端然不动。高尚书恭立道:“老夫欲与大师结个缘。”
李摘凡道:“居士把什麽东西与贫道结缘?”尚书道:“老夫将《华严经》四十二字佛与大师结个缘。”
李摘凡道:“除了四十二字,给什麽与贫道结缘?”
高尚书不能答。
李摘凡取桌上的系子,照头就是一棒。高尚书言下顿悟,倒身礼拜,於是以师礼待他。
满观之人,见如此光景,都道是尚书夫人志诚,活佛降世。夫人、小姐、僧尼、俗人、远亲、近邻,哪一个不来拜李摘凡?每遇登坛开讲,金提炉、银宝鼎三四十对,人人拈香,个个下拜。
李摘凡於是做了一个大善智识之人。高尚书又替他盖一所寂静的禅院,为他养静。谈及保孤一事,高尚书道:“老师乃是世外之人,为何行世内之事?”
李摘凡曰:“西方无不忠不义的佛祖,要成佛,正要在此处认真行事。”
高尚书越发敬重他,就叫一个奶妈替他抚养匡鼎。
原来李摘凡在南院时,厌鄙风尘,无可排遣,买了大量的内典语录,以消愁闷。却正好撞著高尚书,酷好佞佛,一说便合。一则前世因缘,二则该是匡鼎的际遇,三来是老天爷欲成他保孤的一段志诚。
李摘凡做了一善智识,便出榜戒约,非讲堂不会众,非方丈不见客。二八日坐讲堂,初一、十五礼佛,坐方丈,外此只在静室内颂经,尚书、夫人、小姐俱不得擅自入内。
这是李摘凡担心泄露了行藏,坏他正事,极是善藏其用处。他又问高尚书讨了封皮,封了门,饭食俱由外边传入。就是本观内常住的人,也不能轻易就见到他。随著年龄渐大,他的胡须开始长出,需时时拔去,暗地私泣道:“我本男子,却行女人之事,人世所极鄙薄轻贱者,我不惜都尝试了,岂不是非常耻辱?但是我志在存孤,即使皇天後土,名山大川来质问我,我也可以无愧了。”
光阴迅速,又过了三年。高尚书送匡鼎去读书,匡鼎甚是聪明,读书经墓都十分精通。十二岁时,李摘凡怕他见姓思亲,故借了高尚书的姓,叫高匡鼎,便进了学。匡鼎来拜李摘凡,李摘凡喜之不胜,受了两拜,回了两拜。
十七岁,匡鼎中了乡试,来见李摘凡。李摘凡泪流满面。匡鼎道:“师母为什麽事,见我中举反是不高兴?莫是孩儿有什麽得罪麽?”
李摘凡道:“我曾经有一观主,家住在京中,後来遭受磨难而分散,不知他流落在何方?偶然见你从京城中回来,思及於此,不觉流泪。待你上京会试,我再对你说他。”
等到上京,匡鼎来问他时,他又道:“你且先去会试,等中了,再托你查问。”
匡鼎见他言语忽突,闷闷不乐,便上京去了。
春榜只了会魁,殿试状元。
一个霹雳天下应,李摘凡早已知道匡鼎中了状元,道:“惶愧,惶愧,也有守得他出头的日子。保孤一事,我如今也好卸下担子了。”
只见高尚书乘著轿子来见李摘凡,李摘凡迎著,高尚书道:“匡鼎已经读书到了尽头,真假不消问了。我有一事,欲烦劳大师,老夫有一孙女,年方十七,德容俱美,欲求大师作个媒,与状元成秦晋之好,大师要帮忙的话就是我的幸运了。”
李摘凡道:“这个自当遵命。状元是在夫人之处,被抚养长大的,他岂有推托之理?”高尚书道:“全托大师佛力,以成两家之好。”相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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