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十八》分卷阅读23

    祁瑾曜抱着谢梧晴的尸体,眼泪开始大滴大滴的落下,谢梧晴穿着火红的里衣,披着雪白的狐裘,艳丽的刺眼,溅上的鲜血,更是让祁瑾曜心如刀割,“梧晴,你为什么这么傻,她叫你死,你就不能等等我吗?我已经是一国之君了,难道我还没有保护你的能力吗——不要说什么不想给我添麻烦,你怎么可能麻烦到我呢?只有我,我才是你这辈子惹得最大的麻烦。是我害死了你,如果我不把你赎出来,不带你回宫,不叫你卷到这场帝王家的纷争里,你一定不会死。”

    如何过眼云烟再多,只要上苍叫他活着,祁瑾曜可以什么都不要,只为可以换取这最大的恩赐。

    谢梧晴已经听不到祁瑾曜的呼喊了,他那一向不温暖的手指,变得更加冰冷,美丽的容颜,却还未曾衰减。

    祁瑾曜的眼泪砸在谢梧晴的身上,“对不起,我连喜服,都没能陪你穿上一次……若还有来世,若你还会因我而痛苦,我愿意永远、永远,不再和你有任何纠缠。就算我再怎么爱你,只要你不周全,我便是堕入地狱,也无法原谅自己了。”

    祁瑾曜静静的揽着谢梧晴的尸身,没有一个太医过来,想必是听过太后的死命令,不敢前往。不过也正好,没有打搅这两个人的相处。

    祁瑾曜的思绪不禁飘到了他第一次见到谢梧晴的时候。

    那时候,谢梧晴甚至还没有被明码标价的拿出来卖,只是被妓馆豢养着,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却深如幽兰,那种不屈的样子,无不透露着内涵的高贵,言谈举止是那样的温文尔雅,见不到一丁点儿的坏沾染。

    正像一株莲花,没有半点儿沾染市井的恶气。从此,祁瑾曜就开始了没事看人家墙角的生活,只为了窥睹谢梧晴。

    很快就等到了谢梧晴十五岁那年要被卖掉的时候,那天晚上,祁瑾曜带着东宫所有的金银,杀到了那家秦楼楚馆。

    胞弟祁瑾鋆家的伴读生的也很标致,正在和美丽的谢梧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虽然看上去祁瑾曜觉得两个人看着很是有些相似,但大约可能是好看的人的共同之处。

    结果惊讶的看到胞弟祁瑾鋆因为伴读的纠缠欲掏钱买下谢梧晴,于是上前毫不客气的讨要,祁瑾鋆也不是真心想买他,所以顺水人情就给了自己。

    当时的自己丢下了万两黄金,然后拉住了那双指如削葱根的柔荑手,对他温柔一笑,“我在暗处看你很久了,跟我走吧。”

    当时谢梧晴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流出来的都是信任,“好。”

    那年的谢梧晴只有十五岁,而且身子骨那么弱,却硬是在自己跪求父皇接纳他的时候,陪了自己两天两夜,最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雪白的膝盖上跪出的瘀痕很久之后都消不干净,水米不进更是叫谢梧晴的胃口大伤,虽说是男宠以□用事,不吃干食,但是对于谢梧晴而言,很大一部分的原因还在于,他的胃,其实根本承受不了那些东西,怎么调养,都不见好,祁瑾曜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谢梧晴绝对担得起“才貌双全”这样的形容,诗词曲赋不在话下,琴瑟笛箫,也不可能难得倒他,祁瑾曜在和谢梧晴在一起的时候,真的是身心愉悦。

    冷不丁想到萧往桐新中探花的时候来到东宫的那一次,祁瑾曜突然想明白了,萧往桐如果真的如人所言是谢梧昕的话,那么,就是谢梧晴和他彼此认出了对方,不过是兄弟情谊而已。

    其实祁瑾曜并不是不知道关于弑君之人的事情,只是他觉得,这和谢梧晴没有任何瓜葛,况且凶手已死,而且父皇也并非死于刺杀,这些都和谢梧晴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还要牵连到他?

    谢梧晴就那么紧闭双眼,嘴角含笑的倒在祁瑾曜的怀里,再多的挽留和倾诉,都不能被他所感知,祁瑾曜一个人自说自话,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宫殿里,没有任何回应,眼泪流的再多,也就不会自己的心上人。

    一国之君,孤家寡人。

    天下之主保护不了区区的一个人,祁瑾曜的痛苦和怨恨可想而知,是夜,风起,那张书案上的纸,飘落到了祁瑾曜的怀里。

    字迹虽然有些潦草,墨研磨的也不均匀,但是情急之下的东西,本来就难能可贵。绝对是谢梧晴的笔体,但因有些匆促,而显得凌乱,却仍旧是以往的风度。

    即便这样,这张纸也是一个念想,叫祁瑾曜心痛不已,短短的二十个字,更是让祁瑾曜无法自制,以至于第一次如此失态的,嚎啕大哭。

    谢梧晴的字还是很好看,柔若无骨却内涵精气,“白头缘落雪,相思榴花血。浮生欢愉窃,耽于惊鸿瞥。”

    祁瑾曜觉得,谢梧晴其实是在怨他的,如果没有当年惊鸿一瞥的沉迷,相遇,相爱,不能分离,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欢乐如此短暂,就不能不屈服欲世事,甚至,失去了爱人。

    携手白头是在漫天大雪的时候,说着相思,也只有石榴花飞才能证明。

    谢梧晴不恨自己因为祁瑾曜而死,只恨自己还是爱了一场,却不能得到完整。

    第二天,太后来到了东宫,见到了祁瑾曜,却吃惊地说不说话来。

    因为抱着谢梧晴尸体的祁瑾曜,一夜白头。面容虽然没变,但是头发凌乱,白瀑如雪。

    祁瑾曜知道来人是谁,居然咧开了干枯的嘴唇笑道,“早知浮生若梦,不如一夜白头。母后,儿臣给您问早了。”

    太后被他吓到了,赶快说道,“皇上……曜儿,曜儿,你没事儿吧?你不要这个样子,不要吓母后,要不要叫太医过来?”

    “猫哭耗子假慈悲。昨天,儿臣可是叫不来一个人大夫啊。”祁瑾曜冷冷的说道,“最毒莫过妇人心,母后,你做得好啊——林逸凝也是,干得好,朕不过是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去迎回来班师回朝的祁瑾鋆而已,你们居然就能把梧晴逼死——好在是祁瑾鋆舍不得十八劳累要回去休息,不然等朕回来的时候,是不是连谢梧晴的尸首都见不到了,啊?母后?您说,是不是?就怪朕回来的太早了,是这样的吧。”

    “曜儿,你不能这么说,谢梧晴按律当斩,母后这也是为了他好,为了你好。他舅舅刺杀了你父皇,株连九族,他肯定逃不了干系啊。”太后苦口婆心的解释道。

    “父皇又不是被那一箭射死的,就算那个人真的是白若潇——白若潇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就好了,为什么要牵连谢梧晴呢?”祁瑾曜面无表情的质问回去,“他有什么错?他从小就被卖到了青楼里,入了倡籍,就和他过去的家族没有了任何关系,也就和白若潇没有任何关系了!再说,其实,母后,朕告诉你,莫说是一个谢梧晴的舅舅去弑君,就算是谢梧晴自己拿着剑指着我,我都愿意,把自己的头,自己的脖子,自己的心,向他推过去。所以,就算是谢梧晴要弑君杀我,我都不会说半个‘不’字,更何况是这种莫须有的牵连!”

    “祁瑾曜,你疯了!”太后怒斥道,“这是一个皇上应该说出来的话吗!不像话!不过就是死了一个男宠而已,你还不活了吗!”

    “我可以陪他去死。”祁瑾曜淡漠的回答说,“母后既然可以逼死他,那么,您也就离‘弑君’不远了。”

    太后气的发抖,当时眼泪就出来了,“曜儿,皇上,你不能这个样子……”

    祁瑾曜毫不理睬自己的母亲,最后吻了吻谢梧晴之后,不容置疑的说道,“谢梧晴,必须葬在皇陵。您不要拦我,您也拦不住。”

    新皇将立

    四方哗然于新帝的如此惊天举措,竟然要把一个身为前朝余孽的男宠葬入皇陵,这叫皇后妃嫔们如何自处。

    四方劝谏不断,祁瑾曜却当做耳边风,全然不顾后果,只一句“劝谏者死”,噎住了所有人的嘴巴,太后见到了自己的儿子这样,常常忍不住流泪,头发也白了不少。

    听到谢梧晴被赐毒自尽的消息,祁瑾鋆震惊之余匆匆的进了宫,先是面见了祁瑾曜。

    “就这么一下子就没了?”祁瑾鋆轻轻的问道,“就是你在接我的时候?”

    “是啊,就这么一下子。我根本没有料到母后会这么做,”祁瑾曜颓然的说道,连“朕”都忘记了说,“祁瑾鋆,我不如你,我很羡慕你。你和十八在一起这么久了,还是没有人会威胁你,你也不必像我一样,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当皇帝有什么好,我一点儿都不快乐,现在……更是只剩下无尽的伤痛,祁瑾鋆,我和谢梧晴……只能泉下相见了。”

    “皇上,皇兄……你别这样。你看你这头发……”祁瑾鋆关切的说道,“皇兄,身体为重。逝者长已矣,生者……需保重。”

    “我不过偷生而活,不死,也不会不想他。这头发白就白了,就当是随他去吧。”祁瑾曜轻描淡写的说道,外加上深深的嘱咐,“行了,别劝我了,回去吧。歇过劲儿来了吗?祁瑾鋆,你要和十八……好好在一起,好好的。我没保住谢梧晴,你可别再失去了十八。”

    祁瑾鋆拜道,“臣弟……知道了。皇兄放心,好好休息吧,臣弟告退。”

    祁瑾鋆离开之后,偌大的宫中只剩下憔悴的祁瑾曜,轻声低唤这那个熟悉而疼痛的名字,“谢梧晴……梧晴,你还真是无情啊,你怎么惹得丢下我一个人……”

    祁瑾鋆离开了皇帝陛下之后,又来到了太后的寝宫。

    愁肠百结的太后见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激动不已的拥上去开始喋喋不休,“鋆儿,快去劝劝皇上,劝劝你皇兄,叫他看开一点儿,谢梧晴是该死,他舅舅弑君,株连九族,他本来就逃不掉,哀家还给他留了个全尸,是不是?他要死在东宫,哀家都答应了,哀家这是仁至义尽了……皇上他怎么就不能理解哀家的一片苦心,哀家去找他,他根本就不见,还动不动就以死威胁,你说这……”

    祁瑾鋆丝毫不为所动,“母后,您不用再说了,您就差逼死皇兄了。”

    “哀家怎么会逼死自己的儿子!鋆儿,怎么连你也……”太后见到祁瑾鋆这般说话,十分震惊。

    “儿臣?儿臣怎么样?母后,其实,事实上,就算弑君的人真的是白若潇又能怎么样,谢梧晴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了,你为什么不肯放过他?这种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有什么关系呢?您叫皇兄娶妻生子,他都一一去做了,只因为您用谢梧晴的性命来威胁他。而到最后,您还是逼死了谢梧晴,这是您能钳制皇兄的最后一个和唯一一个砝码了,您逼死了他,叫皇兄还有什么好怕的?皇兄的心尖儿叫您给挖掉了,您觉得,他会原谅您吗?”

    “不可以,不可能!哀家是他的亲娘,怎么可能还比不上一个男宠——谢梧晴就是一个娼妓,他算什么东西!”太后歇斯底里的大喊道。

    祁瑾鋆跪地,“母后,您继续执迷不悟。您不懂情爱之苦,所以不可能理解皇兄。儿臣告退,顺带说一句,谢梧晴的出身,其实高贵得很,他是谢榆灏的嫡长子,若父皇不聚义曾起事……若前朝安君谢榆岚不曾逼宫谋逆,这天下……未尝不是他的。”

    太后被气得发疯,对自己的两个不孝子十分无可奈何,不知该如何面对,“都是被男人迷住了心性的痴情种!”

    祁瑾鋆回到王府,见到了呆坐着的我,心疼的一把搂住,“十八,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不是祁瑾曜,或许我曾经羡慕,曾经嫉妒,或者曾经抱怨为什么做太子的是他而不是我,当皇帝的是他而不是我,但现在,我全都释然了。因为,如果用失去你为代价,我绝对不要这个天下。”

    我并不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而是从内心渗出那种悲凉,皇家最是无情,谢梧晴根本没有错,却因为被祁瑾曜所爱,不得不含恨离去,纵使生同寝,死同穴的誓言得以实现,但人,终究是没有了,阴阳两隔,最为苦痛。

    祁瑾曜以前勉勉强强还称得上是勤政爱民,勤于政务,自从谢梧晴死去之后,全部颠倒了样子,且不说皇帝很久都不再早朝议事,折子都堆叠如山了,祁瑾曜也毫不理睬。

    不得已,皇太后不得不苦口婆心的劝说,得到的却只有面色消沉的祁瑾曜的冷嘲热讽,“早干嘛去了?逼死他的时候,怎么会想不到我的今天?”

    所有的国事都因为祁瑾曜的不理朝政而耽搁,祁瑾鋆被抓了壮丁,不得不收拾他哥哥留下的烂摊子。

    祁瑾鋆自嘲道,“皇上倒是受他的相思苦折磨去了,我却是比他还累得多。”

    我就守在祁瑾鋆的身旁,看着他批阅奏章,自然不是朱批,但是那些我再熟悉不过的清秀的字迹,工工整整的落在奏折上面,煞是好看。

    祁瑾鋆在批奏折的时候经常皱眉头,“看看看看,这些蠢货,都是禄蠹——占着国家的钱粮,却在折子里斗嘴仗,互相明枪暗箭,这像什么话!”

    意外的是,翻看折子的时候,里面居然还夹杂着两本署名为“萧往桐”的奏章。

    萧往桐,也就是前朝皇子谢梧昕,曾中探花,官至御史。

    那娟秀的字迹没话说,那是一个漂亮,文笔也好,思路清晰,全然没有一道废笔,几乎文不加点,行文头头是道。一道折子是说边关不可不防,而祁瑾鋆恰好刚刚从边关征战归来,秀才不出门的谢梧昕居然能够把战场情景分析得如此到位,里面提出的一些重要防守地点,恰好也是祁瑾鋆实战所做的那样,这令祁瑾鋆惊异非常,“妙哉!原来这人早就清楚得很了,父皇居然没有早早看到这份折子,否则那仗打的,可能要轻巧不少。”

    另一本则是讲的用人之问,写的比较长,却几乎面面俱到,那文章大气,有皇家手笔,难怪是受过帝师教养的人物,功夫绝非一般举子文人所能匹敌的境界,也难怪能够详细却漫不经心的说出“鹅毛雪片”的来历详情,不是因为读书如何,而是因为鹅毛雪片本身就是贡品,身为曾经皇子的谢梧昕不可能不会知道。

    想到这里,祁瑾鋆不禁感叹道,“这等大才,只可惜不能为我朝所用。只短短这效力的些许光景,就已经叫人受益良多了。惜哉,惜哉!”

    这边祁瑾鋆替他哥哥忙的热火朝天,连我都很心疼,那边的祁瑾曜继续一蹶不振,每日醉生梦死的饮酒度日,不分昼夜,时常醉了便长歌当哭,醒了就沉默不语。

    瓜熟蒂落,后宫的皇后和妃子们,为祁瑾曜生下了数位皇子公主,这多多少少给了太后丝丝缕缕的一些安慰,“还好还好,曜儿总算是后继有人了啊!”

    祁瑾曜却对此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不说不去看看自己的儿女,甚至不允许任何庆贺,连名字都不想一个,毫不放在心上。孩子的诞生只是更加剧了他的自责,对谢梧晴的歉疚好像一道沟,越掘越深,终于到无法填补的空缺。

    祁瑾曜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祁瑾鋆忙的越来越头昏脑涨,满朝文武马上就会不知有皇帝,只知道睿亲王的存在了。

    我在谢梧晴死后进过一次宫,祁瑾曜已经不在自己的寝宫呆着了,只在自己曾经的东宫里窝着。

    我向他跪拜说,“皇上。”

    祁瑾曜不太清醒的抬了抬眼睛,先是惊喜地叫了一声“梧晴”,之后马上黯淡了下去,“十八,你来了。对不起,刚才那么一下子,看你长得和梧晴,还是有一点儿像的。”

    我肯定不介意,但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跪坐在地上,对着满头白发的祁瑾曜小声说道,“皇上……酒,还是少喝一些吧。”

    “谢谢。不用管我,十八,我很好。醉了的话,还可以……不那么难受。”祁瑾曜对我的态度一直比较温和。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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