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撒了他满身的时候没有,闯入他的书房时没有,见了樱帝之后自己不吃不喝的时候没有,一意孤行去吟啸楼的时候没有,任何时候、任何原因,他都不会对自己生气的。这是他一直以来以为的。
可是,这一次,他不是生气,他看自己的眼神是一种冷漠,在他的记忆里,陌生得像北方的大雪一样的冷漠,就像看着等死的阶下囚:你就该好好等死,不要装什么秋后蚂蚱。怎么会这样?陆琛枯坐到天黑,连水都没有喝一口。他知道凭着现在的自己,只要他想,整个安庆府如同无人之境,不要说是个侍卫守在门口,一百个任远都不在话下,可是他就是没有想通,为什么?
樱远之如果对他失望,或者疏远他,那早几年就可以这样做了,可是他没有,他仍然叫他的乳名,为什么会突然变脸?为什么要软禁自己?
是因为那些东西吗?樱远之在里面发现了什么?是因为那只乌鸦吗?是因为叶纪吗?是他觉得自己想起了一切吗?是因为自己要去白崖寨吗?是因为自己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吗?
一直以来为他与樱远之的关系找各种各样借口的陆琛,觉得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在樱远之眼里这些年来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一个故作矫情不知好歹的懦夫?他一直逃避的亲密又是什么?是自己无法预断的皇权?他以为自己可以逃避的那个漩涡,最终还是将他卷了进去,这之后他才看清自己的轻重。陆琛的胸腔中回荡着一股奇怪的声音,像是砖瓦争先恐后地掉落,一栋危楼在历经风雨后终于抵挡不住外力,轰然倒塌。陆琛只能想到樱花树下的秋千,还有漫天遍野粉白的花瓣。所有的美丽都是那些年岁的,时间一去不复返,白发生华照,自己如此渺小如此无能为力,回首时才发现一切都是波涛拍打在岸上的泡沫,刹那光华。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朝着自己不可预估的方向进行?是他的错吗?是樱远之的错吗?
陆琛木然地转过头,正对着映着摇曳烛光的镜子,早上摔碎的早就被下人收了起来,换上新的,那镜子里自己突兀的翅膀,羽翼分明,仿佛是在嘲笑他。
嘲笑他不自量力,嘲笑他自作多情。
镜子中他仿佛看见自己身后出现一个声音,那个人全身布满与自己相同的黑色羽翼,却没有翅膀——他把翅膀给了自己。陆琛只觉得这个人身形消瘦高挺,看不清他的外貌,但是他知道那个人在笑。你杀了我又如何,你活着也没有好过。
是啊,自己活着的每一天都不好过,所有的快乐都像是从上天那里借来的债,从命运开口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无时无刻不在还债,滚雪团一样越来越多,他看不见未来,看不见希望,只知道不停往前赶,前面是万丈深渊,后面是穷追猛虎。都不好过,都不好过。
陆琛疲惫地捂住自己脸,润湿的睫毛让掌心渡上水汽。
“没事了,没事了。”
是谁,是谁在自己耳边安慰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补了一些字数,劳烦各位读者大大往回翻一翻
第43章 天助我也
安庆府后衙,樱远之坐在上位,右手边是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遮住了双眼,可是露出来的鹰钩鼻让人无端害怕他,左手边站着木头桩子般的仲天。而底下则跪了一圈人,各个噤若寒蝉。
樱远之虽然在军队中摸爬滚打,但是也许是血液中带着书香门第的传承,他的气质一直被人形容为翩翩君子,与樱修之的广结善缘不同,樱远之的儒雅是从里到外的,让人如沐春风。当然现在不要说春风,寒冬腊月是差不多了。樱远之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怒气,让人站在院子里也不禁颤抖。
一盏茶之后,樱远之才开口
“十个人守不住一个人,我勉强相信,昨夜有四十人巡防,居然没有一个人看见他,你们准备了什么说辞来保住自己的狗命?”
跪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低着头回他
“昨夜我亲自伺候少爷就寝,灯灭后一直有两人守在门口,院子周围派了十个人巡视,二更时换了一倒班,没有一人在中途昏迷或昏睡,也没有听见看见任何异常的动静,”他停顿了一下,才说,“但是今早进去时,确实没有小公子的身影了。”
樱远之冷眼看着他,看得那人冷汗爬满背颈,才慢悠悠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他凭空消失了?”
那人不敢答,只是头又低了两分。樱远之怒极反笑,
“好,好,真是让本王长见识,大变活人的戏码本王第一次看见这么精彩的。既然你想变戏法,本王就成全你,让你变一个活人变死人的戏法。”
底下的人还没有开口求饶,倒是旁边那个带着兜帽的男人出了声,他的声音沙哑破旧,像一个破风箱呼哧呼哧的勉力工作着
“王爷。”
就这两个字,樱远之转头看着他,虽然一脸怒气和不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摆了摆手,那些人如获大释,屁滚尿流的退了出去。房间里瞬时安静下来,气氛紧张而压抑。樱远之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茶,才开口道
“先生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想问王爷三个问题。第一昨夜王爷在哪儿?第二昨夜王爷可有觉出什么异常?第三那三样东西是否完好无损?”
樱远之脸色一变,思索片刻后才答道
“昨夜我就在书房,后半夜才寐了一会儿,仲天一直守在门口,我早上查过了,东西一样都没有少。”
那个男人虽然没有把眼睛漏出来,却给人蛇一样的黏腻感,让樱远之无端觉得恶心,他等了一会儿,对着仲天说
“你先退下吧。”
等仲天走好才对着那人问道
“先生不妨直说,你怀疑谁?”
那人避而不答,反而问樱远之
“王爷觉得他想起来了吗?”
樱远之冷笑了一下,
“这可是先生告诉我的,拆鸦之后就会忘记所有关于那只乌鸦的事情,难道先生现在又想换种说法。”
樱远之语气中的嘲讽和不耐倒是没有惹起那人的不快,他沉思片刻才道
“我说出的话自然是有保证才敢说的,可是记忆这种东西,只要留下痕迹就有迹可循,平白无端被篡改了一段记忆,他不可能一点异样都没有,这几天少爷从来没有问过王爷,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他忘得一干二净,倒不如说,他已经知道自己忘了。”
樱远之挑了挑眉,那人继续道
“只要他不知道忘记这个事情本身,他就不会想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可是他知道了,就会执着地找到这一切。”
“他要找什么?”
“与其猜测他要找什么,不如先想想是什么让他知道自己失忆了。”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