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电厂,港口……天文数字般的巨额资金被砸进这一个个无底洞,却也始终无法满足它们贪婪的胃口。
于是大家的荷包虽然鼓了,但还远远赶不上赋税攀升的速度。看着东京都内即将建成的十三条地铁线路,我实在说不出是喜是忧。
靠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刺激产生的经济景气,又能维持到几时?
而褪去繁华的外衣后,这里依旧是一片荒芜。
——战争确确实实发生了,我们也确确实实输了。曾经上过战场经历生死的我绝对无法否认这一事实。
那些鼓吹着帝国霸业的军官们,接二连三地被送上了绞刑架;天皇从神坛上跌落,他的威严在ghq的面前不堪一击。
一直以来被灌输的正确思想,一直无比信奉的金科玉律,如今却成了千夫所指的□□奴役和军国主义;自由,平等,民主,法治……大量充满新鲜感的舶来词语朝我们涌来。
旧的世界观无情地遭到粉碎,新的世界观又来得太过突然。站在时代的十字路口上,我们真的不知道该相信些什么,该选择些什么。我们从来没有这么惶恐不安过。
年老的人拒绝妥协,固守着传统的观念;年轻的人涂黑课本,象征着与过去的决裂。
但更多的人选择的是麻木。
他们用酒精,女人,工作,物欲,掩盖着无边无际的空虚和失落。
——于是人们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望财富,渴望用金钱来装裱自己的一切。
无数人前赴后继投身商海,少数佼佼者成了人人艳羡的新贵,令业已衰落的华族更加黯然失色;
——于是社会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如此混乱不堪,波澜不惊的表象下早已是暗涛汹涌。
暴力犯罪充斥着街头巷尾,令每个读报纸的人胆战心惊一整个早晨。上野连续杀人案件,杂司谷事件,武藏野分尸杀人事件……一桩接一桩的猎奇杀人事件,折射出的是灵魂的茫然。
就连我,又何尝不是呢
因为我的未婚妻,深山由纪子,也不幸殒命于六年前发生的那起惨绝人寰的命案。
那就是夺去了六个人的性命,世称“六识命案”的悬案。
不,远不止六个人的姓命。
时任警察的我日复一日地奔走调查,盼望着案情能够早日水落石出,让由纪子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却始终是一无所获。那起曾经轰动全国的案件,最终尘封于堆积如山的档案之中。
从那以后,我惟有日以继夜不知疲惫地工作,才能让自己稍稍忘却失去恋人的悲恸。
未曾料想,时隔多年,风波又起。
当下,东京都内的各地又陆续出现了死法怪异的尸体。
先是井之头公园里只剩双手双脚不见躯干的尸体,然后便是多磨陵园里被切断左手的尸体。更为匪夷所思的是,后一具尸体虽然被埋在墓地里,有一只脚却露出地面,还被点燃了。
到底是何方魍魉魑魅,竟犯下如此惨无人道的凶行。
警方费尽心思,却也无法找到一丝一毫的线索。
死神已然潜伏在这个城市的阴暗角落里,蠢蠢欲动。
下一个被害者,不知是谁,更不知何时会出现。
这一切,只能让我联想起当年的种种痛楚。
回忆挥之不去,凶手依旧逍遥法外——
所以现在,我,私家侦探时坂玲人,决心要亲自解决这起残忍的命案,连同六年前的命案一起,将幕后真凶缉拿归案——我有强烈的预感,他们是同一个人。
这并不仅仅是为了那些逝去的死者,也是为了那些活下来的生者。
纵使混乱,纵使迷茫,
但这就是我现在所处的时代,这就是我现在该做的事情。
心意已定,便无须再犹豫。我熄灭了手中的烟,起身走出自己的侦探事务所。
门外,一名身材魁梧,表情刚毅的壮硕男子早已等候许久。
这是今天早晨出现在事务所里的不速之客——鱼住夹三,也是我的老朋友。
战时他曾是与我以及我的另一位朋友高城秋五一同入伍的战友,战后我们三人都当上了警察,渴望着用自己的拳脚在这混乱的时世中伸张正义。
六识命案后,我和高城不堪忍受巨大的压力纷纷辞职,唯独这个铁一般的男人始终坚守在他的岗位上。
他看见了我,便重重地呼出一口白气。“哟,玲人,总算决定了?”
我点了点头。“嗯,我接受你的委托。”
——他正是来委托我帮忙调查发生在多磨陵园的离奇命案。经过再三的盘桓,我最终还是决定要介入此事。
六年前那个亲手逮捕真凶的誓言,早已成为了我活下去的动力之一,甚至构成了我这个人的全部。如今,看到极其相似的命案,我又怎能错过?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现在就去多磨陵园的现场是吧?”我把从事务所里带出来的记事本揣入怀中。
“难得你肯爽快地答应一回啊——不过话说回来,都隔了三天了,现在那里估计也没剩多少东西了。就算这样你还是要去吗?”这家伙反倒有点迟疑。
“只要去一趟现场,总会有所收获的。”我一边催促着鱼住,一边往街道上走去。
到了街口,鱼住指着一个方向说:“从这里走的话,乘坐中央线到武藏境内,然后换多摩川线在多磨公墓站下车就行了。”
“请等一下。”我叫住刚要迈开步子的鱼住,环顾四周。
“你这家伙,难道不是开警车来的么?”周围确实没看到任何停泊的车辆,鱼住那一直向我炫耀的署里专门为他配备的丰田新车没出现么?
“去你的,又不是紧急状况,我会随随便便开出来么?车票钱帮你付总行了吧,别磨蹭了赶紧走吧。”既然他这么讲,我也只好死了心跟着他往新宿站走去。虽然我挺想坐一回新车兜兜风,不过这样一来,也就不用担心被误认为鱼住押送的犯人了吧。
很快,我们便到达了多磨陵园。被静寂所包围的安息之所,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一丝别样的凉意,和冬季本身的寒冷完全不同。
杀人现场,大抵都是这样的气氛吧,更别提是在墓地里了。纵然当今是科学万能的时代,我本身也不相信鬼神之说,然而这里的气氛着实令我感到有些异样。
透过一阵轻纱般的薄雾,远远地便能看到几名警察的身影。走近一看,他们正围着一处墓地仔细地调查取证。
“鱼住警官,辛苦您了!”
“嗯,你们也辛苦了。”鱼住和先到的警员们打过招呼后,我们便踏入了现场。
“好了,你开始调查吧,尽管去查那些引起你注意的地方就行了。”还没等鱼住把话说完,我便已戴上白手套,掏出放大镜,仔细地端详起这处不同寻常的墓地。
尸体早已被移走,现场只剩下一个大约二十厘米深的浅坑,恰好能埋下一个人。
我开始向周围的警员发问:“就是埋在这里吗?”
“恩,脸朝下横躺着,膝盖以下被弯曲暴露在地表上,还被点燃了。”
“发现尸体的时候,坑的周围有看到任何人留下的足迹吗?”
“很抱歉,当时并没有发现足迹,地面也好像已经被人处理平整了。”
看来,真的是什么都不剩呢。
这里诡异的气氛本来就已让人很不舒服,远处还时不时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更衬出一片死寂。
我转向了鱼住。“有第一发现者的供词吗?”
“嗯,发现者是附近的老人。”鱼住翻起了前几天的记录。“似乎是注意到深夜的公墓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才跑来看一看究竟。起初他还以为那是鬼火。”
这鬼火烧得还真不是时候啊,如果是夏天的话,倒能算是一次特别的纳凉体验了。我在心里暗暗地抱怨了一句。鱼住自然不知道我此刻的想法,继续补充说明道:
“趁着火光发现那是尸体以后,他就立刻报警了。据他所说,当天夜里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有听到声音吗,比如说类似惨叫之类的?”我转换了一个角度。
“这似乎也没有。虽然有几辆汽车驶过,但这里邻接主干道,总而言之,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也就是说,即便凶手是驾车前来的,也无法明确目标。”鱼住的回答令我挺失望,哪怕能将嫌疑范围缩小到在深夜驶进陵园的机动车也好啊。尽管如此,我还是向鱼住拜托道:
“深夜驶过的那几辆汽车,你能姑且先帮我查查看吗?”
“别期待太高就是了。”鱼住的话让我心里更加没底了。
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你曾经跟我说过,尸体的左手被切断了?”
“嗯,在附近也没找到。”
这么说,是被凶手处理掉了。可是为什么要切断左手呢?如果打算妨碍指纹的采样,那也应该把两只手都切断才对。或许,被害人的左手上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身份特征?比如纹身胎记一类的东西。
不过我觉得,凶手没有把右手的指纹处理掉,再怎么掩饰也没用吧。
虽然目前收集到的线索还很不充分,但我还是试着推测了一下犯人的大致轮廓。
唔,这次的案件,最主要的痕迹莫过于地面上的这个坑了。
可是,这块被掘开的地面,如果仅仅是为了掩埋尸体的话,就未免刨得太浅了。在我看来,只不过是放下尸体,然后又盖上了一层土而已。很难说,凶手的这个举动是为了掩埋尸体。从尸体被发现时的状况来看,我更加可以断定他没有任何隐藏尸体的意图。那么,为什么要挖这个坑呢?
我向身边的人借来了铲子,冲着现场附近的地面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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