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宫的切除似乎已相当熟练。明明只是第二回,但该切哪里很快就明白了。
把取出来的子宫随意地扔到一边,然后将黑色的蛋壳塞到原来的位置上取而代之。
——黑之卵就是污秽的证明。
在沉默的愤怒之中,将蛋壳捏碎。
缝合创口,封住腹腔。接下来,只要把这个扔掉就好了——
等等,看到脸后突然想起来了,还得让这东西流出血泪才行。环视周围,正好发现了合适的工具——前端磨得十分尖锐的锥子。
将这个扎进眼球的话,毫无疑问会让那个女人流出血泪。如果血量不够,那就在后背画上血痕,这样看起来一定很像。
用手指扒开那已无法动弹的尸骸的眼皮,把锥子刺了下去。
第三歌蒙面的舞者
天刚破晓,我和小紫一同走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
平生第一次以教师的身份前往学校,此刻的心情竟然比当年刚升入高中的时候还要忐忑不安,不禁哑然一笑。
“呐,哥哥,你笑什么呢?”
“啊,只是有点怀念那很久很久以前的学生时代了呢。”我眯起了眼睛,任凭回忆的潮水在脑海里卷起波澜。
——那是昭和16年樱花烂漫的春天,我踏入了期待已久的高中校门。距离今日,已过去将近十五年了;
——就在那一年的冬天,山本五十六的零式战斗机冲向了珍珠港,投下了太平洋战争的第一颗炸弹。而我的人生,也从此改变了轨迹;
——那真是一个疯狂的年代,整个国家都陷入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狂热之中。曾几何时,我也和高年级的学长们一起,留着平头,穿着诘襟制服,戴着白线帽,罢课到街上去□□示威;
——挥舞着太阳旗,声嘶力竭地喊着诸如“皇军万岁”“美帝必灭”的口号,高唱着“替天征讨不义之徒,膺惩暴支”的军歌——在血气方刚的我们看来,这就是大和魂。现在回过头来想想,真是肤浅;
——没过多久,我便如愿以常地上了战场。然后,我终于明白,在东南亚等着我的,绝不是什么荣耀,而是时刻与死亡相伴的绝望;
——连天的炮火愈加猛烈,并肩的战友接连倒下,手中的枪支逐渐冰冷,可是许诺的胜利却始终遥不可及。多少次,我和鱼住还有秋五三个人躲在阴冷潮湿的洞穴里,咒骂着军部的蛊惑人心。
——一想到自己即将葬身在之前连名字都没听过的热带荒岛上,什么九段坂见,身死名留,统统都去他娘的吧,保命要紧。
不堪回首的少年时代,逐一浮上心头。如今,看着道路旁毁于东京轰炸的飞机厂旧址和美军高级军官住所,我越发觉得,十几年的战争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无非是给自己的脸上添一些耻辱的印记罢了。
而就连这种耻辱,也开始被世人所淡忘了。
有多少人在想方设法地脱亚入欧,争相向曾经与之拼命的白种人靠拢,唯恐不能早日褪下这黄种人的外衣,换上足以自豪的西装革履。
——那么,今天的历史课,就给樱羽的孩子们讲讲这些吧。
“早安哦,小——紫——”一声爽朗的招呼,兀然打破了晨间的宁静。我转过身去,只见小紫的身旁正站着一位同样穿着樱羽制服,年纪和她相仿的少女。
“早安呢,缀子。”小紫的表情看上去也很愉快——这多半就是她的好友了。
“噢噢!小紫竟然和陌生的大叔走在一起!怎么回事?!”一见到我,她便大呼小叫道。
“这是我哥哥啦,昨天的晨会上不是也已经介绍过了吗?哥哥,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四十宫缀子,点缀的缀字。”小紫微笑着向缀子解释。
“啊啊,原来是老师啊,怪不得看着眼熟呢。”她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这个家伙,真的是樱羽的学生吗?只怕,我见到加菜子以后会更加吃惊。
“别看缀子这副样子,她可是很博学的呢——至今为止已经出版了很多部了呢。”
“……真的假的?”
“嘿嘿,叫我老师也可以喔。”缀子嚣张地挺起胸膛。
——但我记得,私自出版刊物在樱羽可是违反校规的。小紫提到的常常违反校规的家伙,原来就是她啊。
“那么,缀子老师,你都写了些什么?”
“嘛,杂七杂八的,要分类的话大概就是志怪悬疑类的吧。怎么样,很厉害吧?”缀子的声音里洋溢着自豪。
我们就这样一路有说有笑地来到了校门口,原本喋喋不休的缀子突然变得安静了——校门口,学生会长月岛织姬正在检查到校学生的仪容仪表。
“早安,时坂老师。”以织姬为首的学生们排成一列,向我送上单调的问候。
“早安,月岛同学,这是学生会的工作吗?”
“是的。为了度过健全的学生生活,清晨的寒暄是必不可少的。”
“早上好,织姬大人。”缀子突然用无比成熟稳重的声调向织姬问了声好,与她刚才给人的印象相差万里。
“嗯,早上好,四十宫同学。”织姬也向缀子回以问候。
原来这家伙平时也是这么一本正经的啊。不过,我总感觉她故意伪装性格的背后有点不大寻常——简直就像是少女里描写的内容。
预备铃响起的时候,我来到了二年藤班的教室。
推开门,如我所想的那样——教室里一片死寂,完全看不出上一刻还是课间休息。几乎所有人都在望着空荡荡的黑板,完全不往我这里看上一眼。她们的眼眸里,似乎笼罩着一层氤氲的雾霭。
但显然也有例外的——我很快便发现了小紫和坐在她身旁的缀子。她们一看到我走进来,都点了点头。
“各位同学,我是从昨天开始在贵校担任临时讲师的时坂,请多关照。”我走上讲台,作了一番自我介绍。但台下几乎没有半点反应,就连听到时坂这个姓氏的时候,也没有人望向小紫。
不,还是有一点——
“时坂老师,你是时坂同学的哥哥对吧?”教室里蓦地响起一个成熟的声音,我循声望去,一张似曾相识的清秀脸庞映入眼帘。没错,那一定就是——
“你猜对了,柚木同学。”
“啊啦,时坂老师竟然知道我的名字呢——”少女浅浅地一笑。
“嘛,柚木同学也算得上是樱羽的名人了呢。”
“呵呵,虽然名声不怎么好呢——”
眼前这个正一脸揶揄的表情望着我的短发美少女,就是我魂牵梦萦已久的,樱羽头号不良学生,柚木加菜子。
她的身上散发着独特的气质——正如传闻所言,个性张扬,肆无忌惮,比任何学生都更强调自身的存在。不仅如此,她的眼神似乎有着洞察人心的穿透力。
而加菜子的身旁,赫然坐着另一位谜样的少女——朽木冬子。注意到我的视线,她再一次露出了招牌式的狡黠笑容。
“那么,时坂老师,今天您要讲些什么呢?”加菜子发问道。
“唔,今天就给大家讲讲许多年以前的英法百年战争好了。”我在黑板上写下“百年战争”四个大字。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
“既然是特别授课,那么,我接下来要讲的内容就应该不会出现在你们的试卷上;而你们也用不着翻开笔记本,只管认真听就好了。事实上,我今天根本就没打算让你们记笔记。
“好了,提到百年战争,我们该关注些什么?它开始于何时,结束于何时?造成了多少人死亡?让英法两国损失了多少财富?主要战役的发生地点?争夺的领土?战后双方各占有的大陆板块?不,都不是这些。
“纠结于数字与地名的精确毫无意义,甚至可以说是本末倒置,因为历史本身是由人构成的。至于我,最为关注的就是百年战争中那一个耀眼而又悲哀的身影——圣女贞德。
“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农村姑娘贞德挺身而出,以残兵败将击溃不可一世的英格兰军队,光复了大片领土,堪称民族英雄;
“但当她由于法**队的懦弱而不幸被俘之时,由她一手扶上王位的查理七世却不闻不问,拒绝采取任何救援。最终,她被英国人烧死在了火刑柱上,年仅十九岁。
“贞德为法兰西奋战终生,最后却被自己的祖国所背弃。现在我就来问这么一个问题:她这么做,值得吗?”我望向台下的众人,却发现大部分学生依旧在奋笔疾抄。
“从结果上来说,的确是不值得的。”回答我的人果然还是加菜子。
“然而——”只听她话锋一转。“作为后人,我们在知晓了历史的基础上自然会这么认为。但如果置身于那个时代,我相信,我会作出和贞德一样的选择。”加菜子的话语坚定而有力。
“呀,难道说加菜子想成为英雄么?很帅气呢——”一旁的冬子插话道。
“这并不是想要成为英雄,只不过是当时每一个愿意保卫国家的人都会作出的选择而已。事实上,如果连我们都不愿意为自己的国家而战,那么又有谁愿意为我们的国家而战呢?”加菜子淡淡地说道。
“其实,对于那些选择战斗的人,我们是该肃然起敬;而对于那些选择逃命的人,我们也无可厚非,毕竟这是人之常情。”我开始进行解释。“但是这些,都不是我今天想要探讨的话题。”
“我想探讨的是,一个国家该如何对待那些选择为它而战的人呢?我认为,至少不能让他们白白地牺牲;要让他们明白,他们流出的每一滴鲜血,都绝非毫无意义;
“只有这样,士兵们才会心甘情愿地拿起武器,为国捐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绝不会像贞德一样,在悲愤交加的绝望中屈辱地死去——遗憾的是,不光是当时的法国不懂,就连现在的很多国家,也是不懂的。”我最后补充道。
“时坂老师,我想,你是另有所指吧?”加菜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显然,她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
“真不愧是柚木同学,一听就懂。没错,我真正想要讲的,其实是刚刚才结束的那一场,发生在我们国家与全世界之间的,荒唐透顶的战争。”
“时坂老师莫非也上过战场?”加菜子一下子来了兴致。
“嗯,第一师团。我曾经亲身体验过战争的残酷,那绝不是你们课本上写的那样,充满了荣誉和自豪。恰恰相反,在菲律宾,在莱特湾,在热带雨林的沼泽里,在战友堆积如山的尸体旁,我曾不止一次后悔过,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被军部骗来了。”
“嗯,从大众心理学的角度上讲,个人具备着理性的怀疑精神和独立意识;但当他们形成群体的时候,却往往容易被激烈的言辞和虚假的形象所打动——时坂老师你们当年也是这样的吧?”加菜子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她认真地倾听着我的讲述,还时不时点头表示赞同。
“当然了。军政府从上到下都在不断地编织着谎言,虚构出一次又一次不存在的大捷,煽动无知的年轻人去组成他们所谓的绝对国防圈。可等你亲自到了战场,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在增加死亡名单的长度的时候,你就会猛然醒悟:这样一个视士兵性命如草芥的国家,怎么可能赢得了。”
“这种话要是让学校里的那几个老家伙听到,肯定会被气得半死。”冬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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