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意思是……你愿意为我而死?”
“为了救重要的伙伴而死,算是其中的一种吧。”
安定坦然地回答。
清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轻咬着嘴唇,原本想要垂下头,却又朝着对方释怀地笑了。
“嘛,虽然不是我最想要听的答案。不过,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我总算能够稍稍理解你了。”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翳。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值得去救的。这当中,有许多无可救药的人,他们加入清理者的目的是为了摆脱行尸走肉,去体验活着的感觉。”
——为了有一天,能够痛痛快快地死去。
☆、第三章
五
“这不可能。”
安定断然否决。
“你先听我说完。”
将毛巾搁置在床头柜上,坐在床上的加州清光盘起腿。
“我认识的这个人啊,他拥有的是司空见惯的治愈能力。甚至,在修复速度方面,比起他的同行还要弱上许多。但他知道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秘密——只要他的心脏完好无损,还在跳动着,不管剩下的部分受到怎样残酷的伤害,破破烂烂到什么程度,都能够存活下来。
“得知失踪已久的父亲早已葬身水底,接着,又被恋人背叛后,失去希望的他用尽一切办法,想要终结自己的一生。然而,他作为生物的原始意识永远会在最后一刻阻挠他完成将心脏破坏的工作,无论是将匕首捅进胸膛,还是喝下致命的□□,只要他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他的身体就会在瞬间将最为重要的器官抢先修复。
“于是,一心想求个结果的他,来到了异能者管理局。他告诉他们,我只需要最基本的工资。执行任务的时候,让我一个人去吧,我一个人就够了。求死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不想让任何无关的人参与进来。
“管理局的人很惊异于他的遭遇,但又苦于他的能力太过低级无法交代,于是给了他一份最前线的危险工作。
“他曾经愚蠢地认为,自己不怕死,那么,只要一个人去不断地以杀戮来充实自己活下去的念头,顺带寻觅着能够直截了当死亡的机会,就够了。却没想到,这世界之小,不怕死的蠢货远远不止他一个。
“托另一个真正的、老是不要命的蠢货所赐,一时间,他又不那么想死了。”
“你……”
安定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如果自己理解无误,清光是在说他还未遇上自己前的经历。
安定对清光再不了解,共同经历了这么多风雨,也知道对方的能力就是治愈。他还记得那天没去药店之前,清光因为自己固执地要回本部而发狂了,强行夺回驾驶权,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由于剧烈运动而重新绽开,其中胸前最深的那一道吓住了自己——安定当时真的以为,受了这么重的伤,清光就快要死了。
不过,望着隔壁床铺上抱着脚踝的清光“就猜到你会这么惊讶”的颇有些小得意的神情,他又开始怀疑自己的推测。
(也许下这样的结论还为时过早?)
果然,猜透了他的心思的清光没心没肺地微笑着否认了。
“在想什么呢,我没说是我。只是突然联想到有这么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
“你不是问我,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清光从床上跳了下来,喜爱干净的他顾不上穿进自己那双洁白的棉拖鞋,赤脚在地板上踩了几步,爬到安定的床上。
“我,自从遇到你,这里就一直很难受啊。”
直直地望进对方那双疑惑的湖蓝色的眼睛,目光闪烁的清光一把扑倒在安定身上,用一只手撑起身体,另一只手粗暴地扯开浴衣的领口,露出精瘦的、伤痕累累的胸膛。
“这里。”
他抓起安定摆在一侧的右手,从左边凸起的锁骨处缓缓下滑,直到停在胸前那个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微弱的、象征着生命的震颤的地方。
大和守安定使出浑身的力量,抗拒着朝自己笑着的清光那看似柔软无力的动作。他心知肚明自己那最无用的能力是什么,也还记得光是小时候的自己就能够徒手劈开五块厚实的砖头。他只要稍微使出捏死蚂蚁的力气,外加上自己的能力,对方就会亲身体会到筋骨错位的痛苦。
可是他做不到——哪怕他比任何一刻都明确地感知到,自己的内心就像是被置入了一块磁石,原先错乱的指针伴随着这份自掌心流经全身的从未体会到的温度,渐渐地都指向了某一个他曾经在电话中否定过的方向。
“难受的原因是,我想不明白。”
清光的手指节分明,温暖,柔弱。温润而细腻的肌肤微微沁出汗水,带着沐浴完毕后的湿热。
住在同一房间的这段时间里,安定不止一次在看着清光坐在床沿,对着亮光,张开五指,耐心地给那些被修剪的尖尖的指甲涂抹上鲜红的色彩。他也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这么纤细的,像是属于女性的手,真的必须要在战场上握着利刃,堵上性命劈向那些面目狰狞的怪物吗?
要他去破坏这样一件白玉雕刻成的、随时可能碎裂的脆弱艺术品,安定他不忍心。
(是出于怜爱……吗?)
横跨在安定身上的清光轻轻向前倾倒,将捂着胸口以外的,剩下的一只手移动到安定的面前。
两个人的距离不断缩短。
“在得到你关于是否喜欢我的明确回答之前……”
“我这算是活着,还是早已经死去了呢?”
安定看见了逐渐放大的,眼神朦胧的清光的那两片薄薄的、浅色的嘴唇。
他本能地屏住了呼吸,也不躲闪,而是呆滞地注视上面的每一道纹路都变得愈来愈清晰。
在就要触碰到的那一刹那,模模糊糊地知道接下去很可能会发生什么的安定,慌张地急忙闭上了眼睛。
可一合上眼睛,他又忍不住幻想起那即将如暴风骤雨般袭来的前所未有的感觉。弧度,温度,气息——甚至还可能是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些期待。而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和他白天时,或者说很早之前就产生的想要去保护清光的心情是一样的。
——不对,安定想。主动靠过来的,是清光。自始至终,除了让清光高兴,他什么都没有做。
一直被保护的、被理解的,从来就不是清光,而是他自己。
(……爱?)
他迷茫地思考着。这个字几乎是从他那贫乏的、只有黑白两色的词汇中跳脱出来,如此强烈,以至于安定怀疑是不是自己下意识地就让它冲破了那道坚硬的玻璃瓶壁,夹杂在朝四周飞溅的透明碎片中脱口而出。
(我爱清光?我是……被爱着的吗?)
“你啊,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笨蛋,笨蛋。”
清光说。
像猫咪一样眯起细长眼睛的他撇嘴,并没有去完成安定想望中的事情,而是故意偏过脑袋,略有些嫌弃地将手指挡在了两个人之间——按在安定已经提前翘起的嘴唇上。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不再理睬那个躺着的、只知道逆来顺受的人,也不去注意对方会是怎样的尴尬表情。松开按在胸口的手,将披在背后的散发毫无意义地笼络,又散开。
“……对不起。”
就在清光自暴自弃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某个人以极小的声音地抱歉地说道。
“我、我……”
——我喜欢你啊。
不光是听到这句话后加州清光讶异地捂住了嘴,随后瞪大了眼睛,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呜咽声后,激动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就连大和守安定都感受到了,一刹那,那种有如再一次呼吸到新鲜空气的舒脱。
自己终于又能够无拘无束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再也不用害怕因为一句不慎清光就会拉下脸来,误会自己明明是让他高兴起来的关心。
破裂的玻璃瓶开始坍塌,在瓶中人在挤牙膏一般,迎着扑面而来的氧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费力地将内心的真实说出后,化作没有棱角的、细腻而柔软的粉末,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
在心跳加快的瞬间,安定恍然明白,爱,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找到了萦绕在他心头已久、使得他夜不能寐的问题的答案——
也许,同样的心情,也是导致清光这一阵总是发挥不好的原因?
“那么,先从接吻开始吧。”
在那之后,清光提议道。
望着静静地等待着他先做出反应的安定,他紧张地笑了笑,又有些隐晦地补充。
“就当庆祝我们认识,并成为最好的搭档。”
“是我先吻你,还是你先吻我?”
没等清光做好闭上眼睛主动凑过来的准备,安定就严肃地问道。
“哈?有区别吗?”
“区别很大。”
“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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