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心急如焚的寻找
7心急如焚的寻找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陈伟雄感到自己又重新过着平静的日子了。他决定不再去村里,那山径幽幽邈邈,使他有怅然的感觉。
他喜欢在下班之后,坐在大石块上,用小刀凿着他手上的木偶,只有在做着这些手工艺时,那心情漂浮的舟,像是停泊在小小的港湾里。
似乎有一个人影从枫叶的缝隙中闪过,他抬起头来,会是林宜萱吗?那个小精灵为什幺总是忽来忽去地缠着自己?他从石块上站起来,决心躲着她。但是,当他看得更真切时,却有些失望了,为什幺不是林宜萱呢?
那是市立小学的一个女教员,他认得她,那回在积木场林宜萱和她曾去赶一只野狸的女孩子。
「陈先生……」那女孩子一脸山野粗犷的笑容,眼眉像原始森林一般黑郁郁闪着光。
「妳来我们这里玩吗?」陈伟雄讷讷地问。
「不,」女孩子脸红红的,那是因为跑山路的关係。「我找你有事,是关于林宜萱的。」
「她……,唔,妳们学校放暑假了吗?」
「还没有吶,不过,大考已经考完,成绩也已经算好,林宜萱却有好几天没来学校上课了。」
「也许生了病在家里?」
「不,她根本不在家,因为她一直没有来上课,我们去过她家,她爸爸妈妈从不过问她的事,当然也不知道她上哪儿去啦!」她怔怔地看着他:「我们都知道,她很敬佩你,我们猜,也许她来你这里了。」
「没有啊!我已经好久没见她了。」
陈伟雄极力装做与林宜萱不相干的样子,却怎幺也无法使自己的语气不走样。他连忙问:「她可能上哪儿去呢?」
「大概到山里去了,陈先生,也许只有你能够把她找回来吧!」
「那幺,明天我请假上山去找她吧!」
「我们担心她闯到山里,被野猪或野兽咬了,她是一个很奇怪的女孩子,常常迷信一些传说,她父母从来不管她。」
「好吧!」他向这个女孩子说:「我明天就去。」
「陈先生,林宜萱说这世界上只有你是真心关心她的,我相信她说的是真话。」女孩子向他道了谢,就跑远了。
隔天陈伟雄带了足够两天的乾粮,朝山里去了。
他先到村里,在烈日下排列着的那一幢幢小屋子,像在沉默着什幺。有一家门口坐着一个黥面的老妇,迎着阳光,她的长烟斗上喷着一小团一小团的烟,她听着自己喷烟斗的声音,像是获得无上的安慰。一只老猫,慢慢地举起牠的脚在脸上画圈圈。老妇人向她的老猫笑着。几只鸡,飞在木屋顶上,在了望遥远的天。
村子里静悄悄的,男人们和女人们都工作去了,他们用劳力换取生活。
他顺着上次走过的山径,往山路上走去,凡是有人烟居住的茅舍村户,他都上前询问,他们的回答却都让他失望。
到了傍晚,他已经走了一整天的山路,山越高,空气越稀薄。太阳在下午四点钟左右便不见蹤影了,凉丝丝的风从山边吹来,他在这条黄泥路上,再也寻不到去年冬天他和林宜萱留下的足迹。几株尚未凋谢的山杜鹃,点缀着尚未消失的春意。
天色暗了,他在一家有着灯光的茅屋前停下来。门口挂了一张兽皮,山风将那张兽皮吹得噗噗响。陈伟雄知道那是一家猎户,敲了门,一个面如绉枣的老头子拿着一盏煤油灯来开门。陈伟雄说明了来意,老头子便让他进屋去了。
小屋内有一股浓腻的香茅草气味。老人虽然型态龙锺,但神情矍烁。他说儿子退役下来,父子俩在山上开垦了两亩多山地种香茅草。
「我可没瞧见过那个村里的姑娘。」老人倒了一杯茶给陈伟雄,坐在竹椅子上说:「问问我们大军,他整天在山上跑,说不定见过那个女孩。」
说着,大军背着猎枪和一只皮口袋回来。老人忙前忙后的给儿子张罗,然后又摆了一桌饭菜。大军已经四十好几,但是在老人面前,却像个十多岁的小孩子,老人不像父亲,却像个母亲。
吃完饭,陈伟雄提到林宜萱的事,他期待大军的回答,大军皱着眉,想了好久,说:「没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啊!你想,一个女孩子跑到山坳里住一个多礼拜,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她的同事说她一定到山里来了。」
「来找幸福兰吗?」大军笑得直拍着大腿。「这是怎样一个无知的女孩子啊!真是不可思议。」
既然没有人看见她入山,也许她真的不在山上吧!她说她要到台北去,那幺,到台北去的可能或许比较大。
大军似乎看出他的不安,于是说:「先歇一晚再说吧!明天一早再做决定。」
「嗯,也只有这样了。」
睡在稻草舖上,怎幺也闭不拢眼,来时的一股热望,一腔满心以为可以寻获林宜萱的想法,像被人泼了冷水似的凉了半
截。
挨到天亮,猎人和他的父亲起来了,他吃了早餐,便向这父子两人告辞出来。
他走到那片上次和林宜萱歇脚的香茅草园,郁郁葱葱的一大片绿草,喷出浓郁的香味。那块他们曾并坐的石块依然还在
。他坐在石块上,吃了午餐,準备站起来要走,突然想到从地上捡起一块红土石,他在石头上写着:宜萱,若看见此留言,请儘速下山,妳的同事和朋友都很担心妳。陈伟雄 笔
他存留着一点希望,希望林宜萱知道他来找过她。
他继续赶路,向一块高坡爬去,站在坡上,可以了望到极远的山路和林子。他将双手圈成喇叭状,大声喊起来:「林宜萱——林宜萱——」
群山都在回答他:「林宜萱——林宜萱——」此起彼伏响了好一阵子。
可是,静静的山,静静的大地,没有声音回答他。
颳过一阵山风,林子哗哗地摇动,他以为有人来了,四周张望着,什幺人也没有。山鹧鸪又从远风中叽咕叽咕地叫了起
来。
他往回去的山道走去,装着乾粮的背包好重,步子也艰难起来了。正在思忖到底该怎幺办时,听见林子里传来一声枪响,他立即站起来,朝那响声走去,看见持着猎枪的大军,大军问他:「还没找到那个女孩子吗?」
「一个影子也没有。」陈伟雄沮丧地说。
「刚才我听见几个林区的工人说,有一个女孩子从山岩上跌下去了。」
「女孩子?」陈伟雄立即接着说:「一定是她,她整天要跑到岩上去採什幺幸福兰的,真是莫名其妙的迷信。」
「不知道摔死了没有?已经有工人下去背她了。」大军指给他那条路的方向。
陈伟雄又气又急地往大军所指的方向赶去,远远地,看见三间草棚搭盖的房子,门口围了几个男女。他的精神振奋起来,跑到屋前,只见一个修路的人,头上戴着钢盔,和另外几个工人在说话。
陈伟雄抓住那个工人问:「听说一个女孩子摔到山谷里去了是不是?」
工人打量了他一下,用并不严重的表情说:「那个女孩子在山腰上採野菜,摔到山坡下去,幸好被一棵大树挡住了,摔扭了脚,没什幺关係。」
「她在这屋子里吗?」陈伟雄朝屋子指去。
「在里面,你要做什幺?」在门口的人,立即以敌视的眼光看着焦灼的陈伟雄。
「我来找一个女孩,我想看看这里面的女孩是不是她?」
戴钢盔的工人笑起来,说:「这个女孩只有十岁,是他的女儿。」他指着一个中年男子说。
中年男子开了口:「你要找什幺人?」
「一个村里的女孩子,她来山里大概有六、七天了。」
「像一个男孩子是不是?叫林宜萱的?」
「是啊!」陈伟雄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问:「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她和我老婆到后山去了,她们早上挑了一担木瓜到车站去卖。」
「她怎幺可以在这儿住下来呢?她的家在村里呀!」
「她告诉我们,要来山里找一种草,始终没有找到。她在这里吃住,所以也帮我们做工。」
「我去找她。」陈伟雄準备转身就走。
「别去找了,她们晚上就会回来的,那边有巴士过来,她们在车站下车,走半个钟头就可以到家了。」
所有的焦虑、疲倦、饥饿,都因为这个男人的话而烟消云散了,想到晚上就可以见到她,心也不由得雀跃起来。
他将乾粮取出来,一些罐头肉酱和饼乾麵包。屋主人端出来一罐米酒和一些渍猪肉,邀请救他女儿的修路工人和陈伟雄共饮。
喝完了酒,筑路工人就告辞了。屋主人告诉他,跟林宜萱有一点亲戚关係,这次林宜萱上山是特地来找他们的。
陈伟雄知道了林宜萱和他们的关係,也就放了心。
傍晚时分,倚在门口的小女孩向他父亲说:「喔,妈妈她们回来啦!」
回头望去,那条幽静的小路上,看见两个小小的黑人影,一前一后地朝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