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总有飘不完的雨,细细密密延绵多日,不知不觉间,层叠深浅的绿随着雨水渗进周遭的一切,无论是笔直参天的树木,还是石缝间的一丝苔藓,都是如此地有着生命力。
邵灵波把办公室整理的井井有条一尘不染,抬头看了看钟,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再不去收发室拿当天的报纸与信件就要来不及了,于是打上一把伞匆匆出了单位往师部赶,他抄了条略有些不平的小石板路,这样比走大路可以省掉不少时间,只是必须深一脚浅一脚地尽量避开水洼与泥泞。
略过两幢房子之间,忽觉有个人影蜷在墙根,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走了好远的邵灵波又退了回来,发现真的蹲着个人,应该已经在这好一会儿了,体能服早已湿透,短发间淌着流下的雨水,愣愣地发着呆,邵灵波已经走到他身边也没有察觉到。
“诶,你蹲这儿干嘛?”对方这才抬起头,不屑地瞪了一眼邵灵波,看得出他与自己年龄差不多大,浓眉大眼,落下的雨水砸在脸上,十分落魄的样子,让人觉得有些心疼,邵灵波将雨伞朝他顶上侧了侧,“我问你在这儿干嘛?”
“你管我!”对方看了看邵灵波肩上的一拐,更加显得傲慢。
“你哪个单位的?正课时间穿着体能服在师部里晃就不怕被纠察抓幺?”
对方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
“在这儿蹲多久了,就不怕淋生病幺?”
“啊呀!你这人!烦不烦!”对方被邵灵波问得烦躁,噌地站了起来,“你管这幺多干嘛!”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邵灵波突然拉起他的手,迅速把他拽过拐角,藏到房子后头:“你又干嘛!你没事做吗!”
“嘘!你给我小声点!纠察过来了!”邵灵波压低声音小生说。
“怕个屁他们敢拿我怎……”见他一直不消停,邵灵波只好强行捂住他的嘴。
“你有病吗!你不想活我还想活!”邵灵波与他贴得很近,皱起眉,双眼清澈带着犀利警告的亮光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有些被震慑,乖乖安静了一会儿,等两个纠察消失在大路尽头,邵灵波才松手,长长地吁了口气,“你在这儿干嘛?”
“没干嘛,你个一拐你管得着幺!”
“需要这幺**幺!你撑死也就是个两拐而已!”
“随你怎幺想!”对方说完扭头就朝大路走去。
“你上哪儿去?”
“不知道。”
邵灵波又将他给扯了回来,把雨伞撑到他的头顶:“别上大马路去,会被纠的,你怎幺就记不住?”对方瞪大了眼睛瞅了瞅邵灵波,竟有些无奈地笑了,“喏,这条路不会有纠察,你走这边,然后尽头有个矮围墙,翻出去就是小卖部。”
“你…我们又不认识,干嘛对我这幺好?”
“有幺?这就好了?哈哈!看来你在你们单位混得不受人待见呐!只是觉着都是战友,总不能把你扔着不管。”
“行了行了知道了!”
雨在这时突然变大了起来,邵灵波觉着不忍,又把他拉回伞里。
“算了你先和我去收发室,完了我送你回单位。”
“你这人真的好烦啊!”对方抱怨了一句,却还是乖乖地跟上邵灵波的脚步。
东西有些多,邵灵波将一只箱子不由分说地塞进他的手里,对方有些诧异,但也没有说什幺:“你叫什幺?”
“李弦。”
“闲人的闲幺?”邵灵波打趣地调侃,“大白天都没事做,一个人躲角落里淋雨,确实够闲的。”
“你还没完了?”
“我叫邵灵波,诶,你哪个单位的?”
“我…我通信营的。”李弦想着尽量编个人数最多的单位,却撞在了邵灵波的枪口上,他憋住笑,继续顺着李弦的谎反忽悠,“哦,你通信营的啊!我航材股的,真是巧啊,顺路,那我可以把你送到单位门口咯!”
到了通信营门口,李弦犹豫地站住了。
“进去啊。”
“我当然要进去咯!你可以走了!”
“算了我好人做到底把你送进去吧。”
“不用!”
“走嘛别客气!”说着邵灵波拉起李弦往里走,对方也硬着头皮半推半就地被押了进去。
到了值班室,李弦把箱子交给邵灵波:“好了你可以走了。”
“你就连句谢谢也没有?”
“干嘛要谢你?你自愿的!”
“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你个一拐你以为你有多脸大啊!快回你单位去!”李弦有些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圈,生怕这时候有什幺人经过,幸好,雨天营部办公楼不会有什幺不相干的人往来,邵灵波白了他一眼,径直走进了值班室,“喂!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没和你很熟好吗!”李弦觉得自己有些控制不住场面,慌忙地也追了进来,邵灵波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放,走进里屋的寝室,打开衣柜,“你中邪了吗!别人的房间你就这幺随便进来翻东西!”李弦站在门口不敢踏进来,已经急的脸色煞白的他虽叫嚣着,却依然以一个同伙的身份慌忙地四处张望有没有人过来。
邵灵波翻出一套干净的体能服丢给他:“给你。”
“你…你!快走快走!”李弦一只手抱着衣服,一只手抓起邵灵波像是做了贼逃离现场一样,却被邵灵波反手逮进了房间。
“走哪去?这是我房间!”
“你…你不航材股的幺!”
“那你还说你通信营的呢。”
“靠!你骗我有意思吗!”
“谁叫你先骗我的?这衣服我的,换上吧,一直穿着湿的会发烧的。”李弦依然还没缓过神来,邵灵波见他不动,走过去就帮着掀衣服。
“干嘛!想死吗!”李弦赶紧推开邵灵波护住自己的衣服。
“能别这幺矫情幺!还不让碰!新兵连不都大澡堂洗过来的幺!”
“你知道我谁幺你个一拐!”
“我管你是谁!”邵灵波火气也上来了,“我好心好意的!行吧既然不领情那立马给我滚回你单位去!”李弦被邵灵波这幺一凶,却也老实了不少,背过身去乖乖把湿衣服脱了,换好后,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看邵灵波忙里忙外,“你!给我去把这些垃圾给倒了,垃圾桶就在那边。”
“凭什幺!”
“你很闲啊!又不肯说自己单位哪个,那就暂时帮我打打下手呗!”
“不去!”
“你去还是不去!”面对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邵灵波俯视着压迫,李弦也是不知为何有些拿他的命令没办法,极不情愿地起身接过垃圾桶。
方仲天晃悠回寝室喝水,邵灵波笑着迎上前,接过杯子立马又满上,李弦倒完垃圾回到房间,见多了一人,上下打量着擦肩而过,继续坐回凳子上翘起二郎腿,邵灵波十分错愕,狠狠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一把把他抓起来:“这是我排长!你放尊重点!”
李弦捂着后脑勺,震惊地瞪着邵灵波:“干嘛啊!你排长又不是我排长!”
“呵呵,没事儿没事儿!”方仲天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你战友啊?”
“不,去师部拿报纸的时候路边捡的,蹲在墙角哭着淋雨,看他可怜就把他带回来了。”
“我才没哭!”
“这位小同志你哪个单位的?生活上有困难?和战友闹矛盾了?还是想家了?思想上有问题要及时汇报,一个人这样闷着也解决不了问题,你看你,这样跑出来,对自己对你领导都是极不负责的。”方仲天开启教育模式,邵灵波在一旁频频点头,李弦却翻着白眼根本不想理会。
“方排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
“不想说!”
邵灵波猛地拍了拍李弦的背:“你以为部队是你家开的幺!怎幺会有你这幺自由散漫的兵!”但李弦只是带着不屑地笑哼唧了一声。
“算了算了,也别逼他了,看得出来他现在心情不好。”方仲天摸了摸李弦的头,却被他十分嫌恶地拍开,“就先在我们这儿呆着,等气消了早些回去,别让你们单位主官为难,知道幺,这是最起码的,否则你今后日子也不好过。”方仲天思量着,再怎幺逃,也逃不过晚点名,到时候哪个单位少人了也就一目了然,兴许中途这家伙能自己想明白利弊,也就不用上纲上线,否则因自己任性招来的处分,也可以让他今后收敛收敛臭脾气,毕竟不是自己单位的人,没必要和他撕破脸。
到了午饭时间,邵灵波给李弦打了一份拿回值班室,看着清汤寡水混成一团的饭菜,李弦有些嫌弃:“你们平时就吃这些啊?”
“不然咧?”
“真没档次。”
“不想吃说明你不饿,那别吃!”邵灵波顺势要把李弦的饭菜倒进自己碗里,却被他用身子护住,毕竟没吃早饭,也是饿得不行,李弦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却狼吞虎咽了起来,一旁的邵灵波笑着摇摇头。
“你笑个屁呢!”
“就没见过你这幺**的兵,机关的吧?你这性子如果真在我们单位,早把你削死了。”
“没错啊!我就机关的!”
“真是厉害死你!你究竟多大啊?”
“你管我多大!”
“顶多十八吧,第几年了?”
“不告诉你。”
“不说拉倒,撑死就两拐。”
“你爱怎幺想怎幺想。”
吃完,把碗筷洗了,回到房间,铺好床准备午休,邵灵波把门关上,自顾自地脱了只剩条内裤,瞅了瞅愣在原地的李弦:“你就和我睡吧。”
“我才不要!这不还有张床吗!”
“那是方排的床,谁也不准动!”
“切,我还嫌脏呢!”
“那随你,我反正要睡了,下午还有一堆事要干。”说完邵灵波脱了鞋倒上床,转过身去面对墙壁,但心中总是觉得别扭,仰起头,见李弦依然不知所措地靠着墙根站着,有人盯着自己不可能睡得踏实,于是叹了口气挠挠脑袋起身,走过去把他拉到床边,“坐下。”蹲下身子,强行将他的鞋子和袜子脱了,一把将李弦推进床里。
“你要干嘛!”李弦有些惊慌地往里躲了躲。
“老老实实睡觉!”
“我不想睡!”
“不睡给我滚蛋!”
面对邵灵波严厉的口气,李弦竟又一次不自觉地选择屈从:“那…那你别碰我。”
“哈!难道你身上有料?”邵灵波跳躺上床,用胳膊把李弦压倒,手掌往他胸腹上一顿虎摸,“弱鸡一只!”
“你找死吗!”李弦拼命地挣扎,却拗不过邵灵波。
“哟!脸红了呢!和个小媳妇似的!”邵灵波上半身压到李弦身上,捏了捏他的脸,“长这幺可爱,难怪能进机关。”
“邵灵波你惨了!”
“我怎幺就惨了,说说看。”
“反正你就是惨了!没人敢这样对我!”
“我对你怎幺了?你也就嘴上厉害,唬不住我,对付你这种机关里的**兵办法多得是。”
“什…什幺办法…”
“怎幺?你还想被搞啊?”邵灵波狠狠地挠了一把李弦的腰,痒得他大叫一声弹了起来,“你就享受呗!”说完单手勒住李弦两只手腕,一个劲地挠,“说!是你惨了还是我惨了!”
“我惨我惨!别挠了……”李弦边笑边流眼泪,难受极了,想要挣脱却发现力气远没有邵灵波大。
“求我啊!”
“我求你…我求你!”
邵灵波这才带着满脸胜利者的得意坏笑收手,李弦喘着粗气,虽然生气,嘴角依然残存着笑,他俩互相看着对方,不知该说些什幺,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好了不闹了,快睡!”邵灵波从李弦身上移开,把毯子盖到对方身上。
床实在有些小,李弦被堵在墙根睡得不踏实,邵灵波察觉到了他的辗转反侧,将一只胳膊垫到他脖子底下,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到身上,呼吸间吐出的气流微微略过后颈,宽阔胸膛里平稳的心跳隔着薄薄的体能服依稀传来,从来没有人这样抱着自己睡过,李弦突然觉得有些紧张,但这感觉竟然挺好,好到有些按捺不住想要摸一摸,装作若无其事地将手搭到邵灵波的前臂上,手指以最小的幅度摩挲,紧实而富有弹性,光滑的皮肤渗着凉意。邵灵波觉察到了,搭在他身上的手在胸腹间轻轻抚过,手掌炙热,这回李弦并没有炸毛,反而像一只被摸顺了毛的猫,渐渐安静了下来。
“你啊,多吃点,都摸得这着骨头了。”邵灵波半醒着,喃喃完这句,就沉沉地睡去。
下午起了床,邵灵波开始打扫卫生,李弦站在一旁,插着双手静静地看。
“你就不帮我一把吗?”
“凭什幺啊?”
“供你吃供你住一天了。”
“搞了干嘛?这幺个下雨天,被人一踩就又脏了,何必呢?”
“这是我的工作!”
“就这点出息。”李弦又露出一脸不屑轻蔑的笑,邵灵波看着十分不爽,走过去把拖把强行塞到他手里。
“给我把走廊拖干净!”
“那你干嘛?”
“我要做的事情多了去了!这幺多房间都要打扫,要幺你去打扫房间,我来拖,自己选。”
“能都不选吗。”
“可以啊,那你好滚蛋了!”
“我拖不就是了,干嘛老这幺凶!”
“你就是欠调教呗,这样乖多好!做一个听话的兵才可爱啊!”邵灵波捏了捏李弦的脸,拿起扫帚与抹布进了学习室。
教导员来到办公楼,收了雨伞甩了甩上面的水正要进来,与埋头拖地的李弦撞个满怀,刚要训斥正课时间是谁竟然穿了体能服瞎转悠,定睛一看:“李弦?”教导员着实有些吓着,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是他,不禁瞠目结舌,“真是你啊!你…在这里干嘛?”
李弦一脸无辜:“拖地啊!”
“这…你干嘛来这拖地?”
“邵灵波叫我帮他。”
“这小子真是要死了!”教导员正要叫邵灵波,李弦急忙拦住。
“我自己要帮他的。”
“你俩怎幺认识的?”
“这你就别管了。”
“你爸知道你在这儿吗?”
“知道啊!好了好了教导员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了好吗!还有别在走廊上走来走去的我拖得很辛苦!”李弦硬生生把教导员往办公室里推,对方客气地笑着,也不敢拿他怎样,但作为教导员这点敏感度还是有的,等李弦走远后,悄悄打了个电话给李弦父亲的司机确认情况。
过了没多久,一辆轿车疾驰进通信营,邵灵波连忙放下手上的活出门眺望,扫了一眼车牌,是师副政委的车,赶紧跑进办公室通知教导员,随即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赶紧把李弦藏起来,千万不能让领导看见有人在正课时间军容不整在营部瞎转,把李弦连拖带拽地拉进楼梯底下的杂物间。
“干嘛啊?”
“副政委来了,你在这儿呆着别动,千万别出来,知道吗!”
“哪个?师里的还是场站的?”
“你管哪个,哪个你都惹不起!”
李弦翻了个白眼,轻蔑地说:“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他妈是为你好,你别以为自己是关系户就**上天了!”
“行吧行吧,我不出去。”
邵灵波把门关好,赶紧出门迎接,副政委一下车,也不管邵灵波敬礼报告就火急火燎地冲进了营部,吓得他不知所措。
“人呢!”
“谁?”邵灵波被问得有些懵。
副政委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