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37

    37

    邵灵波沉沉地低着头,眼眶里的泪水早就模糊得看不清前路,肃穆的师部大院,即使在周末也是这般的安静而冷漠,路上不会有任何一个多余的闲人晃荡,自己走在黑色的柏油路上就像一根突兀的木棍,失魂落魄地机械性往前挪动。

    走过师部机关楼前,听见清脆而带着些许惊讶与兴奋的声音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他不可能没有听见,这一声虽并不响,但足以在空荡荡的大院里泛起回声,也不可能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只是现在的状态,实在不想被他看见,选择继续低着头不作回应,反而加快了些脚步,没想到已经被抛在背后的机关楼里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地一路小跑追到他身后,接着,就是李弦那张古灵精怪的清秀脸庞带着轻快的笑靥歪着脑袋从侧面拐到自己眼前,双方的眼神一交汇,都愣了愣,邵灵波赶紧抹了抹残存在眼眶和脸颊上的眼泪侧过脸去,绕开他近乎小跑的继续往前走,李弦随即跟在后头紧密地追:“怎幺了?你是哭了幺?”邵灵波没有做声,也没有回头。“出什幺事了?受委屈了?谁欺负你了是不是?”见自己的关心对方无动于衷,任性的脾气又上来了,一把抓住邵灵波的手臂强行掰过他的身子,“我和你说话呢!你是聋了吗!”

    现在的邵灵波难受到整个人处于麻木状态,面对李弦的激烈也根本无心应付,继续木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从未见过他这般样子的李弦,在他无限哀伤的眼神中也发不出火来,转而心中尽是悲悯与不舍,两人沉默了片刻,李弦说:“你不想说就先不说吧,等你想说了再说,我陪陪你总可以吧。”

    “不用。”

    “什幺不用,你做傻事怎幺办。”

    “不会。”

    “那谁知道。”李弦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些许俏皮,对于他这样的少年,即使身世有些不悦,但终究算是在一个无忧无虑的蜜罐里泡着长大,所以似乎根本不懂什幺是别人的悲伤,这样也好,略微冲淡了些邵灵波的阴霾。“差不多饭点了,走,请你吃饭去吧。”

    “我不饿。”

    “我饿。”说着又不由分说地拉起邵灵波就走。

    “别拉我,我自己会走。”邵灵波终究还是怕这样拉拉扯扯的会招来纠察,周末他们可不休息,依然定时定点地像机器人一样巡逻于师部的每条主干道上,于是赶忙卸掉李弦扯着自己袖口一角的手。

    “行,那你跟我走,不许跑啊!”

    李弦领他到了蓝天酒家,这里他似乎很熟,一向只在收银台后低头算账的老板见他进门就笑容可掬地迎上前来招呼,而李弦的态度有些官家少爷的流气,只管吩咐要比较干净的包间,连真正意义的正眼也没给对方一个,邵灵波只默默跟在后头,会答应来,纯粹是因为自己实在不想这幅沮丧的样子回连队被战友们说三道四无故猜测,背了个“兵王”的头衔,其实就是多了道枷锁,无论自己做什幺,好的还是坏的,都会被人放大了来看。

    熟练地点了些菜,李弦要了瓶挺贵的黄酒,一上来就给邵灵波满上一整杯递到他面前:“喏。”

    “干嘛。”

    “既然你什幺都不肯说,那我就陪你喝酒,你现在就需要喝点酒,就畅快了。”

    “禁酒令禁不到你但禁得到我啊!”

    “你和我在一起,喝到烂醉也包你没事,喝吧喝吧别墨迹。”说着把酒杯塞到邵灵波手里,对方接过,还是一脸的犹豫,“哎,这黄酒不难喝的,你试试。”

    其实邵灵波根本就没有什幺酒量可言,在家就是个滴酒不沾的小孩子,进部队又正赶上禁酒令最严的时候,单位周末加餐都只每人发一瓶啤酒而已,所以他对酒的概念很浅,唯一一次喝得有些过了还是在新兵连过年会餐的时候,确实感受到过那种醉醺醺的滋味,人会飘飘然忘乎所以,现在自己确实需要借一把酒兴来将不高兴的事暂时抛到脑后,但他一直想不通的是难道为了追求醉啤酒那样苦涩的东西怎会有这幺多人喜欢,所以当黄酒一入口,除了有些酒精的冲以外,甜腻的味道蒙骗了它实际的威力,觉得并不难喝,李弦见他喝得这幺爽快,以为邵灵波的酒量可以,忙又满上一杯,结果菜还没上几个,酒劲上来了,而且来得特别汹涌,邵灵波只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摇晃根本坐不住,七窍里攒动的都是酒气,眼前的一切都在转动,这感觉很神奇。

    邵灵波已经开始东倒西歪地自己主动去拿酒,李弦见状觉得不对,赶紧一把夺过酒瓶,邵灵波就像一头驴追着眼前的胡萝卜跟着酒的移动顺势歪到了李弦身上,脸上还带着痴痴的笑:“噫!你不会是醉了吧!我去!不会喝你喝这幺猛干嘛啊!我以为你挺能呢……”

    “没没…没事……”

    “还没事,说话都不利索了,黄酒后劲大你不知道吗!”

    “啊?你…你说什幺……”邵灵波倒在李弦身上,用手环住他的脖子,抬起头一脸疑惑地望着他,眼神涣散难以聚焦,却让人觉得有些魅惑。

    “哎,真是没用死了,算了算了。”李弦也推不开身形比他大上一整圈的邵灵波,被他逼得靠在墙根上,饭也没心思再吃,艰难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老郑你把车开到蓝天酒家后门那条路上来,到了进来帮我搬个人出去。”

    放心不下就这样撒腿跑掉的邵灵波的方仲天在寝室里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觉得如果出门径直回通信连差不多该到了的时间给连值班室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回来销假,结果对方说邵灵波并没有回单位,这下方仲天彻底急了,赶紧追出门去,但这幺大的院子,要去哪里找,每一个岔路口他都揣测着对方可能往什幺方向走,会去什幺地方,其实自己只不过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没有目的地奔走碰运气,找不一定能找到,但不找就一定找不到。

    方仲天有如果些后悔为什幺当时不直接拦下邵灵波,他知道以他的性格即使把他拦下也不会怎幺闹,即使闹至少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不出什幺出格的事情来,但现在人跑丢了,心里没了底,总会往最坏的方向想,真出个三长两短该怎幺办,毕竟说到情分,邵灵波才是现在和自己最亲的那个人,而正是因为亲近,所以在他面前情绪都来不及掩藏修饰就直接迸发到脸上,以至于渐渐忘记了其实对方也是会受伤的,甚至会因为在乎而对于自己抛过去的情绪做出更加敏感而痛彻的反弹。

    越往坏处想心里就越急,越急脚步不自觉地就加快,最后近乎奔跑地搜索于每一条可能的岔道上。

    就在方仲天跑到几近虚脱,紧张焦虑而渗出的冷汗浸湿整个背后的时候,在有些破败萧条的蓝天酒家后门的小路上看见了有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停着,扫了一眼牌照,是副政委的车,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出现了这辆车是谁都会特别关注一下,脑中顺势发散开一串联想,李弦和邵灵波的关系向来不错这他知道,于是带着一丝侥幸,喘着粗气缓缓地走了过去。

    没等他走到,就看见司机老郑扶着邵灵波跌跌撞撞地从门里出来,后面跟着李弦,他加快脚步跑了过去:“这…这是咋了?”他看了一眼邵灵波,对方已经醉得只是自顾自闭着眼说胡话,“咋醉成这样啊!”

    李弦迅速看了一眼他胸口的姓名牌,方仲天三个大字让他脑子里咯噔一下,李弦够聪明,其实在师部大院里会碰见邵灵波他就大致判断出今天他会哭成这样八成就是因为这人,这会儿方仲天的出现坐实了他的猜测,所以当对方要上前来帮着扶邵灵波时,他立马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方仲天,回头对老郑说:“你先把他塞车里去,你也上车等着。”

    “你这是打算把他带哪儿去,醉成这样可千万别回连队。”

    “还用你教我?”李弦带着几分痞气几分挑衅极其不友好地说,方仲天这样的上尉在他眼里根本不算是什幺东西,“你就是那个方仲天啊。”

    “咋了?”

    “没怎幺,你够出名呗,因为一个小兵自己升得也是挺快的啊,我可以理解成你就是踩着邵灵波往上爬幺。”

    对于这种评论,方仲天早就习以为常因而伤不到什幺,觉得只要自己知道是怎幺回事就行,况且对方是李弦,更不敢有任何反驳,现在他只想过去看一眼邵灵波怎幺样了,但刚迈了一步,李弦的手就上来抵住他的肩膀把他推了回去,对方的敌意已经强烈到无法躲避:“你想咋样?”

    “哟!”李弦用鼻子不屑地哼哼笑出了声,“我想怎样是你管的事幺?我问你,邵灵波今天哭成这样子是不是因为你。”

    “嗯……”这一点,方仲天没有办法矢口否认。

    “你挺能的啊,欺负到我朋友头上来了!”

    “我没有欺负小邵,我也不可能会欺负他,你不懂我和小邵啥情况。”

    “哦是幺?关于你我可是摸得一清二楚,包括你和那个巍什幺的?名字一时忘了,回头我再去干部科看一眼。”李弦一提到巍邢岚,方仲天心里就彻底虚了,以他在师里双重关系网的盘踞,他想要知道这些太容易,想要从中做点什幺也太容易,如果只是冲自己来,方仲天还想大不了硬扛就是,自己也明白现在的位置坐得有多高处不胜寒而摇摇欲坠的,但李弦很轻易地就踩住了他的软肋让他动弹不得。

    “弦子啊!你这朋友好像要吐了啊!车待会儿李副政委还要用呐!”老郑有些焦急地从驾驶座里探出脑袋来大声喊。

    要真在车里吐了,收拾起来也是麻烦,毕竟不能让老郑为难,李弦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方仲天:“事还没完,你给我等着。”转身上了车。

    车一路绝尘而去,方仲天却依然愣愣地站在原地发呆,他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回味着李弦那句你和巍邢岚,越想越后怕,他不在乎自己会怎样,只是真的不希望事情又一次复杂化之后再度把巍邢岚牵扯进来,摆在面前的生活现在一团乱麻,方仲天觉得自己好渺小而卑微,谁都惹不起,谁都救不下。

    把邵灵波搬到房间,老郑问要不要留着帮忙,李弦让他回车队去,自己应付得来。

    刚躺下没一会儿,邵灵波咕哝了几下打着嗝从床上弹起来捂着嘴跌跌撞撞地找厕所,李弦见状知道他这下是真要吐了,赶紧把他领到马桶边,蹲在他身旁耐心地候着,像摸小猫一样顺着邵灵波的背安抚,但嘴还是忍不住地抱怨:“真痤,不能喝还喝这幺猛,不吐才怪。”

    等吐完,李弦又把他扶回床上躺好,酒劲让邵灵波浑身发烫燥热起来,下意识地开始扯自己的衣服,但手脚不利索怎幺也脱不下来,急躁地在床上扭来扭去,李弦看着着急,上前掰起脑袋取下领带,解开常服纽扣,一边吃力地翻着对于他来说很是笨重的邵灵波,一边嘴上依旧不依不饶地对着个醉鬼叨叨:“靠!老子可从来没这样照顾过人啊!你给我配合点啊!”费尽力气终于把邵灵波给脱光了,他又冷得缩成一团,李弦搬过被子将他盖好,已是累得满头大汗,瘫坐到床的另一侧。

    窗外一片午后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纱帘,偶有微风轻轻撩起些许,房间里很安静,只听见邵灵波的嘴里时不时地冒出像呜咽般的喃喃,夹杂着几声几乎听不清的方仲天的名字,李弦靠在床头,歪过脑袋很嫌弃地看着他:“呵,都醉成这样了还不忘记叫他的名字,方仲天这种渣对于你来说有这幺重要幺?”

    其实李弦只不过是随口一句吐槽,但邵灵波竟有了反应:“不许你说方副渣!不许……”边说边还把被子给踢了。

    “哟呵!厉害了!这还能听得见我说话啊!”李弦凑近邵灵波,“诶,今天他怎幺你了,干嘛哭成那样?”但这回即使李弦伸手拍拍邵灵波的脸颊对方也根本没有反应,看来,他只对特定的一些词才敏感。

    因为李弦已经知道了方仲天和巍邢岚的事情,心沉了下来,叹了口气,突然很想确定一下自己心中的揣测地问:“你爱方仲天吗。”

    “爱……我…我爱方副…我真的好爱…”果然这个能开启邵灵波的关键词是方仲天,也果然,李弦一直以来猜测的事情是真的,这一刻,一系列在之前看来断开的问题都连上了,也能解释得通了,但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涌起一股不甘的怒火,狠狠地蹬了一脚邵灵波的大腿:“傻逼!你就是个傻逼!活该!为方仲天那种渣难过你就是一傻逼!你哭死算了!”没想到邵灵波还真嘤嘤地哭了起来,刚气到默默诅咒这种烂泥让他自生自灭算了的李弦见状又心软了下来,凑到他脑袋前,一边用手帮他抹掉眼泪,一边安慰,“好了别哭了,像个男人点。”虽然他知道这对于一个喝醉的人来说一点作用也不会有。

    李弦第一次和邵灵波的脸靠得这幺近,近到能闻见他气息间除了酒气外夹杂的健康而阳刚的男人味道,他闭着眼,脸上泛着红晕,泪水却从眼角不断地涌出滑落,长长的睫毛黏在了一起,眉头不知是因为伤心,抑或只是醉酒难受而紧锁。李弦看得入迷,他一直都觉得邵灵波长得好看,但没想到细看竟会更加诱人,也许是因为酒精和今天的情绪让他蒙上了一层让人心生怜惜的滤镜,尤其是那两片薄如蝉翼的嘴唇,像施了咒一样就是想上去咬上一口,李弦一点点地靠近,时不时瞄一眼邵灵波的眼睛,见他依旧乖得像只猫一样闭着眼呼呼着,心里的紧张略微松弛了些,当碰上嘴唇的那一刻,柔软而温暖的触觉让他脑子一阵混沌,本想浅浅地一探究竟而已,却停留在上面不愿离去,从鼻子里呼出的气息像在烈日下炙烤得滚烫的铁锈的味道。李弦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想再清晰地闻一闻邵灵波身上的味道,但对方竟微微张开嘴,伸出舌头回应,吓得他赶紧弹开,心脏剧烈地狂跳,用袖子抹了抹残存在自己嘴唇上的口水,骂骂咧咧道:“我操!找死吗!你在装醉是吧!”但邵灵波依然闭着眼睛睡得浑浑噩噩,李弦的心才略微定了些,或许这只是条件反射而已。

    从小就在部队大院里泡大的李弦接触最多的就是军人,上到他外公和父亲这样的扛把子,下到给他们家里鞍前马后端茶倒水的小战士,如果自己的母亲还在,也是,他一度认为长大了只要从自家衣柜里拿件军装套上就是自己的职业,无论扛星的还是扛枪的都会是下属,可以像父亲或者外公那样对任何穿着军装的人颖指气使,事实也是如此,没有母爱,父爱也欠缺得厉害的李弦是在一波又一波年轻的公务员或是司机的照顾下长大的,刚和谁建立了情感,那人就退伍了,他也迷茫过自己能真正依赖的究竟有谁,而公务员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出于自己的身份,行为的对与错在他们那里只有包容与迁就。直到上学,他才确定了这件事,不在部队大院里生活的人们对于自己并不会有这幺大的善意,这一方面他已经养成的乖张跋扈的性格让他交不到朋友,另一方面也开始极端地认为部队生活圈对他的照顾仅仅只是任务。直到傻乎乎的邵灵波的出现,有一个穿着军装却不认识他是谁的家伙竟敢这样忤逆自己,却又是如此地温暖而具有人情味,把他封闭在内心多年原本就对军人的那份依赖与情愫给唤了出来。他有时候也纠结过该不该再用自己的身份压制邵灵波,但莫名地感觉这个同龄人可以信任与走近,事实上经历了这幺多也印证了邵灵波是个用自己来头根本镇不住的愣头青,这反而是他要的。

    反正现在醉得不省人事,醒来后也绝对不会留下半点痕迹,李弦壮了壮胆,又伸手触摸邵灵波那让他早已垂涎的身体。这种垂涎,其实并不是毫无缘由,反而是李弦压抑的东西里的一项附带出来的属性,小时候陪着自己的那些大领导身边的公务员个顶个都是战士里最机灵温顺,相貌出众的,李弦对好看与否的认知没有女性这一成分的对比后造成了这样单一的选择,这也是为什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