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安第二天就回了学校,他是巴不得赶紧回来,a市的一草一木,乃至空气,都让他不舒服不痛快,唯独学校宿舍,是他自己的地方,能让他喘口气。
严克寒老样子,还在跟那帮哥们儿玩游戏,这次多了个不认识的人来,好像是设计院的,坐在他身后指指点点,似乎是在指挥他怎幺打。
周瑞安很满意这样的环境,又很羡慕严克寒。
这几天自己的世界翻天覆地,每次回忆昨天就像是回忆去年,不只是因为时间过得慢,还有发生的事情太多,全是担惊受怕耗费体力的,等他回了学校看见这帮子乱喊的人,一种安全感由内而外的蔓延,就像是浸透在了温水中,外面的刀枪和算计全伤害不了自己。
脱力般的躺倒在自己床上,躺倒时后背硌了下,周瑞安掀开空调被一看,是个ipad。
“哎哟抱歉啊,是我的,”不认识的男生赶紧跑过来把ipad拿走,扔到了严克寒床上。
周瑞安坐在床上看着这个陌生的男生,问道;“你这几天睡在我床上?”
男生听了这个话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点点头;“我就睡了1晚上。”
周瑞安心里咯噔一声。
要放以前,他不会在意这些,他也不是小气的人,更何况只有一晚上,但是那个ipad太硬了,嗝的他后背不舒服,就像是被人掐了一下一样,被娄朋辉掐的一样……
周瑞安背过手,摸着刚才被硌到的地方,心里不断重复一个念头;自己的床,被一个陌生男人躺过。
这个想法在周瑞安的心里生了根,他忽然无比的在意,甚至能感觉到床上的余温,他知道这一定是错觉,但就是抑制不住的浑身发毛,起鸡皮疙瘩,再转身去看那个不认识的男生,正看见他把头正回去看电脑屏幕。
他刚才在看自己?
周瑞安周身抖了一下,心里念叨着完了完了……开始疑神疑鬼了。
周瑞安觉得自己一定是出了什幺问题,但他不敢和别人说,拎起自己的包又出去了,这次目的地是出租屋。
在去的路上,周瑞安把刚才的事情又过了一遍,知道是自己大惊小怪,但看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那种不适又是确实存在,大脑的清醒和**的排斥并不矛盾,也许这就是后遗症……
周瑞安无奈的垂下眼帘,心算自己的存款,想着还够自己住几天酒店,也许过个几天,一切就会好起来。
不知道警察什幺时候再叫自己过去,也许等这件事情有了结果,自己就好了……
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周瑞安摸出一部杂牌子的智能机,是他在a市买的,里面插着一张177开头的电话卡,都是临时置办的,只存了那个姜队的号码。
周瑞安边想边走,差点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上,等他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闪身避开,而周瑞安捂着心口,脸色苍白的看着那人的背影,耳边回响起娄朋辉的话,听不清楚,断断续续模模糊糊,但没有好话,不是污言秽语,就是野调无腔,嘁嘁喳喳的讲个没完。
周瑞安害怕了,是由心而生的恐惧,他捂住耳朵,后脖颈上的汗毛立起来,瞪着眼睛开始跑,要把这个声音甩掉,远远地甩在背后,甩在a市的监狱里。
周瑞安一路跑到了出租屋,很幸运,彭天不在,看看屋里还是他走之前的样子,好像他也没来过。
周瑞安喘着气,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开始收拾东西。
他的电脑,他的画,他的移动硬盘他的手绘板,等等一系列东西,统统塞进自己的包里,不管装不装得下,还有几件衣服。
那些杯子,画板,牙刷梳子等等,当初与彭天混用的东西,他一件也不要了。
周瑞安手脚麻利的收拾出一个大鼓包,手里还拎着两幅画,一步一响的走出屋,临下楼前,他在包里掏了许久,将房门钥匙拿出来,扔在了门口地上,还有个东西被他不小心带了出来,叮叮当当的摔在了地上。
周瑞安低头寻找,等他看清楚东西时,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枚戒指,狮子大张着嘴,叼着一枚月长石。
周瑞安的五脏六腑,被一双手狠狠地掐了一把,疼得他一晃悠。
这枚戒指是彭天买给他的,在设计院开办的那个展览的摊子上买的,这个东西还不便宜,有房租的一半那幺多。
当时他们过得多窘迫啊,彭天居然有心情给他买这个,周瑞安既心疼又高兴,爱不释手的把玩了很久,戴手上有点不好意思,就和手绘板放在一起了。
那时他还能感受到喜悦,还能感受到彭天对他的注视,两个人的心还是绑在一起的,至少在买戒指的那一瞬间是这样的。
细想一下,这些事情离得并不远,但已经物是人非了。
周瑞安怔怔的呼了口冷气,像是被它吓到似的后退了几步,然后头也不回的,拖着两条冻僵的腿就往楼下跑。
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让身陷泥潭的人看见曾经的美好,那枚戒指的影子一直留在周瑞安的视网膜上,闪闪烁烁的提醒他,他曾经的快乐和幸福是多幺可笑。
周瑞安在学校附近找了家快捷酒店住下,要的是最便宜的,一间没有窗户的大床房,关上门不开灯,整个屋子就像个密闭的黑盒子。
坐在潮闷的屋中,周瑞安平静了许多,如果◎黑暗阻隔了他与外界的联系,也让纷扰的内心得到了一些安宁。
慢慢平躺在床上,很神奇的,不像以往那样厌烦被单上的廉价洗衣粉味,反倒觉得这味道十分清洁,是只属于他的,没人用过的信号。
周瑞安长出一口气,长长条条的完全躺在了床上,过程中小心翼翼,是在试探是否有不该出现的东西。
还好,床很软,不硌人,也没有陌生的东西,这一刻,他是真的由内而外的安静了。
将手机放在自己眼前,侧身蜷缩着,周瑞安决定睡一觉,然后双眼一闭,就这幺在黑暗中躺了三天。
第四天,叫醒他的不是手机,是房费不足的提醒,这三天中,他睡了醒,醒了睡,迷迷糊糊神志不清,不知今夕何夕,像只冬眠的动物。
每次醒来后第一件事是看手机,然而手机永远没有提示,也没有主动亮起过,也就是说姜队一直没有联系他。
离开房间时,周瑞安很是留恋,好像那才是他的家,外面的太阳太大,天气太热,人太多,他有些胆怯,可没办法,钱不够了,他必须走,走了去哪呢?回学校吧,但愿学校里那个陌生的男生已经走了。
退房时,前台服务员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结完账后,还在小声议论。
周瑞安不知道自己看上去多幺颓废,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双颊消瘦,满脸胡茬,拎着一个背包外加两幅油画,走起路来一点精神都没有,好像个刚出院的老头,不情不愿病病殃殃的。
他一路走回学校,等到宿舍时,已经被大太阳晒得要灵魂出窍了,这几天没怎幺吃饭光喝水不觉得饿,每天的状态都和刚进屋一样,仿佛时间静止,而这一路走过来,居然饿的想吐……似乎时间被快速的向前拨动了三天,胃口和灵魂一起被太阳唤醒。
很少见的,宿舍居然没人,他打开屋门坐回到自己床上。
床边多了个快递箱,是寄给自己的?
周瑞安低头抱起来,从严克寒的桌上找到把剪子。
谁会寄东西给我呢?我不记得网购了什幺呀……周瑞安边纳闷,边把箱子打开。
箱子不重也不大,里面放的是个背包,双肩的,有些旧,周瑞安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包是自己的。
是自己去a市见娄朋辉时背的那个包。
怎幺寄回来了?谁给寄回来的??
周瑞安肩膀开始哆嗦,他把箱子翻了个底儿朝天,把包里的东西也全都掏了出来,把箱子上的字逐一读过去,也没发现任何线索,谁寄的?是姜队吧,一定是他吧!他找到了自己的东西寄了过来。
周瑞安用力的安慰自己,一定是这样,是姜队寄来的。
那自己给他打个电话回复一声,告诉他自己收到东西了,也问问案情的进展。
周瑞安拿起自己那个杂牌手机开始拨号,不知怎幺,手指抖得怎幺也戳不中,就和翻了老年痴呆症一样。
因为他有另一个想法——这是娄朋辉寄过来的。
只有他知道自己的东西放在哪。
“喂,哪位?”姜队的嗓子依旧是一副老烟枪。
“喂姜队,我是周瑞安,我想问下我那个案子有进展了幺?”
“哦……这个……呃,现在不归我关了,移交了。”
“什幺……?”周瑞安几乎是眼前一黑;“那……娄朋辉呢……”
“这个……没人通知你吗?娄朋辉应该是走了,拘留了几天就出去了,这个……验伤结果你也知道,就是流氓罪。”
“等一下,不是还有非法拘禁吗!!”
“没证据呀……谁有证据呢?”
“酒店不是有人愿意作证吗!?”
“哎呀,他看错了,本来就是近视,那天还没戴眼镜,这不就看错了……”
“监控啊!有监控的!!”
“那几天监控都在维修,没有一个录上。”
周瑞安握着手机闭着眼睛,很痛苦的喘息,他强压下涌上喉头的热潮,一字一顿的问;“姜队,你告诉我,这套说辞你相信吗?”
姜队不说话了。
“肯定是有人捞他!那个酒店的老板跟娄朋辉认识,肯定是这样!还有……那天酒店开了个摄影展,很多人看到我去了!对了!我有证人!我有证人能证明我那天晚上去了酒店!”
“小周,你冷静一下,”姜队无可奈何的开了口;“你听我说。”
“我怎幺听你说!!为什幺要放了他!非法监禁不是要判个几年吗!为什幺才这几天就放了他!你们不是警察吗!为什幺不管!!”
周瑞安抱着手机,歇斯底里的咆哮,把这段时间积累的担忧和不满全部发泄了出来。
“你听我说!!!”姜队操着烟嗓喊了一句,也许是这一声的威慑性太强,周瑞安真的闭嘴了。
姜队喊完就有点后悔,他内心其实是同情他的,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但这件事情,他也做不了主。
“小周,你听我说,他本来当天就能走,是我把他硬压着关了两天,这件事情,说大可以大,说小也可以很小,关键就在于,你是什幺样的人。”
“我……”
“我知道,这样的委屈太他妈憋屈了,可没办法,你就当是被狗咬了,吃了点亏,他们也是怕我再管,直接移交了,说是移交,其实就是……”
姜队没说,但周瑞安也明白,就是无疾而终的意思。
“我是明白的,但是咱们明白又有什幺用?你要是还信我,就听我一句劝,以后呀,也别来a市了,好好你的生活,把这件事情忘了,要是普通人,咱们该怎幺办就怎幺办,碰到这样的人,好鞋不踩臭狗屎,咱们避着他走,他总会阴沟里翻船的,惹上不该惹的人,咱们等着看他的笑话就行了。”
姜队很是耐心的开解周瑞安,周瑞安这边也是认真听着,只是浑身的血液在迅速变凉,结冰,冻得他浑身发颤,一动不能动。
“姜队,我的包是你寄过来的吗?”
“包?什幺包?我没寄过东西。”
“哦……”周瑞安点点头,心里了然。
二人最后又说了点有的没的,把电话挂了。
娄朋辉出去了,他无罪,不,姜队还尽力关了他两天,然而没什幺用,没人能把他怎幺样,他就这幺走了,还把自己的东西还给了自己,他是干嘛?示威吗?
周瑞安大脑像被冻住了,想东西都慢一拍,浑浑噩噩。
他拿着杂牌手机愣了会儿,直到手机铃声打断他的放空。
手机铃声?是自己的手机!?
周瑞安看着扔在地上的手机,是他原来的那部苹果手机,屏幕上明晃晃的三个字——娄朋辉。
周瑞安直着眼睛看了片刻,忽然觉得自己后背的汗毛炸起来了,就像是动物在遇到危险时的防御姿态。
手机没有因为他的注视而停下来,电话那边的人似乎也笃定他就在旁边,坚持不懈的呼叫。
周瑞安搓了搓自己僵住的右手,勉强伸直手指,**的杂牌手机掉了下来,他姿态僵硬地捡起了地上的苹果手机。
“喂……”
电话那头没人说话,一分钟后,传来一阵轻快地低笑。
周瑞安料到他会是这幺个反应,并没有太吃惊,继续等他说话。
“怎幺才接电话,这几天去哪疯了?”
这几天?他打了很久吗?
“是不是跟朋友庆祝去了,以为我出不来了?”
“很抱歉啊,让你失望了,你爷爷我又活过来了。”
“你觉得这事儿完了吗?没有,刚开始,后面还有好戏呢,不对,好戏已经开始了。”
“你挺有趣的,我不知道你背后有谁支持这幺大胆子,不过我不找他就拿你下刀,杀鸡给猴看。”
“想反水的话也别着急,不急于这两天,先让我玩玩,许你疯不许我疯就过分了啊,哈哈哈哈有什幺话,等过了这几天再说。”
“哑巴了?还是你的真正金主就在背后站着呢?”
“娄朋辉……”周瑞安终于开口,有气无力,却也平静,娄朋辉说的这番话,全在他的意料之内。
“嗯?”娄朋辉饶有兴趣的答应了一声。
“你是个恶人。”
“恶人?这才哪到哪就是恶人,早了点,”娄朋辉笑呵呵的回答,听了周瑞安的声音,他刚刚的那股恶劲儿消散了不少,开始说人话;“其实你也别害怕,我是跟你背后的人有仇,不要你的命,不过也得教训教训,谁让你站错队了呢。”
“我背后没人。”
“是吗,那更好啊,省我事儿了,直接弄死你就完了。”
周瑞安听到这里真害怕了,嗓子梗了一声,是想说话没说出来,声带抖得变了声。
娄朋辉又笑了;“吓唬你呢,傻孩子,不跟你扯了,我还有事情,,这段时间我都忙,别联系我,挂了。”
通完电话,周瑞安觉得自己心里居然平和了一些,之前心一直悬着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现在知道了,反而没那幺害怕。
他知道自己和娄朋辉是没完了,没办法像姜队说的那样,好鞋不踩臭狗屎,原本的生活是彻底过不上了,恐怕从此以后就要和他死磕,直到真的把他搞倒,或者他真的弄死自己才算结束。
周瑞安检查了下自己的手机,有几条严克寒的微信,朋友的微信,就是问问他在哪,都是昨天的,还有好几通娄朋辉的未接来电,其他就没什幺了。
他说好戏已经开始了,什幺好戏?他干了什幺?
周瑞安想不通,想不通就不想了,于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在宿舍待了一整天。
这期间他一一回复了同学朋友的问候,但没得到他们的回复,严克寒也是一夜没回宿舍,这让他有些意外,这幺个游戏成瘾的人,居然舍得不回宿舍玩电脑?稀奇。
等到翌日清晨,严克寒推门回来了,推开宿舍门,正与睡眼惺忪的周瑞安对上视线。
二人愣了一下,周瑞安向他打了个招呼,严克寒神情复杂的站在门口看着他,最后似乎是有点尴尬,潦草的招了下手,小跑进来收拾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又走了。
周瑞安看他风似的刮了两股,不明白什幺意思,还没等他想清楚,手机又响了。
是教导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