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水》幽微-3

    幽微-3

    叶景森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并没有再说要让她离开的话。

    但吴安雅自己也知道真的该走了，她抹了抹脸，将白布盖回原来的地方，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迈步往前走了。

    廊道上的灯光是清冷的，不由自主抬眼看着那微光，他的声音跟在后头，叶景森在说：「我妈他们在楼上，等一下就跟葬仪社下来了，你如果想留下……我可以带你再绕进来。」

    吴安雅五味杂陈的回望着他，她觉得自己表情肯定很难看，不知道为什幺，她知道，陈如曦不希望看到她出现在这里。

    扯了扯嘴角，她说：「早上，如曦没有找我……不用了。」

    然后她正式的对他道谢，「叶景森，谢谢你。」

    对方只是摆手：「不用，走吧，我送你回去。」简单的说。

    吴安雅哭得有些昏沉，也许是太激动，也许是他们一样的五官，一样的声音，她总觉得这不是现实，下意识摇着头，抬手指着走廊上的指标，「你去忙吧，我可以自己出去，我想先去整理一下。」

    叶景森蹙眉地看着她，「……好吧。」

    她不知道这份伤心究竟有多重，这样哭了一阵，好似有甚幺被从内里掏了出来，血淋淋的，又空蕩蕩的。听着对方应允，她彷彿惯性使然下往前走着，沿着走廊拐进一个弯，走进洗手间。

    可当她在洗手台掬着清水，看着镜中的人无神的回望着她，眼眶一热，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擦了几次无果，哽咽地吞着口水，垂头站在洗手台前，深呼吸几次平复了一下，索性抓起包包转头就走。

    踩着高跟鞋疾步地往前走，但在镜中那张惨白难看的脸彷彿留在视网膜底下。

    哭哭哭、现在才在哭是什幺意思？！哭甚幺，哭有甚幺用？

    凭甚幺哭成这样？

    她气自己哭个不停，气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反反覆覆的怒气灼烧着她，哭什幺？哭不回来的，哭什幺？我要工作，工作工作工作。

    「吴小姐，吴小姐──」叶景森的声音由远而近，她却一点也不想停下来，那人的声音反而像在刺激泪腺一样，「不要再喊了，不要再喊…」她喃喃地讨饶，下意识地继续向前走。

    「嗳，安雅！」猛地由手腕被往后一跩，低呼一声，踉跄地止住脚步，差点扭了脚。

    叶景森搀着她站稳，关心的问：「有没有关係？」

    「没事……」吴安雅低着头，抹去脸上的眼泪，她觉得很痛，又很狼狈。

    可听到叶景森转而严厉地说：「你差点要被撞了。」

    她抬眼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十字路口的车水马龙，止步的小人闪着红光，他还抓着她的手腕，看她没有反应，又说：「……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上班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不要逞强。」

    「和你无关吧？！」

    「是，是无关，就算是想独处，也得等你平安回去，我得让你平安的回去，安雅，我没有其他意思。」

    她语气莫名地回望着他，「你对人总是那幺周到？」

    「就算不为你是他的朋友，」他说：「你看我这一身制服，也为你是我带来的人，责任，如果这幺想你比较舒服。」

    「他？我从刚就注意到了，你为什幺用这幺疏离的口吻，他是你哥。」吴安雅忍不住说。

    她觉得不可思议，相似的脸庞，却是那幺不相似的气质。

    而叶景森收回自己的手，温和的表情却有点苦涩，「有时候看着镜子，也想不起他的样子，你懂吗？几年来，我们成了这样的兄弟，也许，是我不了解他。」

    他看着她，却不像是看她，「也许，有一天可以和你谈谈他。」

    「……也许，你应该跟如曦谈谈。」

    「大嫂幺？」他笑了起来，却是一张嘲讽的微笑。

    引得吴安雅有些不高兴，「有什幺不对？」

    「……亲密，并不代表客观。」平稳而令人看不出任何情绪地回复她。

    「所以你认为我可以提供你想要的客观？」

    「是。」

    「──凭甚幺？」

    彷彿是一连串的失控，导致她无法控制自己冲出难听的话，但叶景森温和的声音像是一场雨，浇熄了她心里莫名的怒火，「凭你们是朋友。」

    她有些许失神，最终，也只是说：「……朋友，不代表甚幺。」

    『你个傻瓜阿，我们不是好朋友吗？』记忆又重现在她的脑海中，恍如隔世，那时候，他笑着说的话，对她来说如此明亮的重现，那张笑脸灿如阳光明媚。

    她没有再说什幺，一直到车上播放这那首如同雨声的琴音，才打破沉默：「这首是《下雨天的预感》？你知道吗，那是他最喜欢的电影之一。」

    「《现在很想见你》？」叶景森有些讶异。

    「是阿，想不到？」吴安雅笑了笑。

    她仰望着叶景森，而对方往前看的目光十分柔和，大约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大概是因为，那也是我最喜欢的电影之一。」

    「哦？」

    「我想，两个人在一起，除了相爱，还要勇气。女主角回到未来，因而得到勇气，但现实的未来是不能预见的，相爱的时候，当一方濒临退缩，甚至放弃的时候，不是每个人都那幺勇敢地去追，去对对方说：没关係，我们可以的。

    「爱，除了喜欢，有包容，接受与承担，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你想不想跟对方一起生活，直到生命的尽头。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因为它把『想要一直在一起』用具体的话来表达：『想见你。』，只是如此而已。」

    「你结婚了？」

    「为什幺这幺问？」

    她耸耸肩，不知道为什幺想问，反正问自己为什幺之前问题已经出口。

    「结过。有一个女儿。」

    「结过？」

    「离婚。」不知道想起什幺笑了起来，「不怕你笑，看这部电影的时候还哭得让小孩拿面纸安慰。」

    「很贴心。」

    「是阿，」遥想着目光闪烁，「很幸运能有这孩子。」

    「我想啊，如果有一天，景淳谈起小孩，大概也会像你这样吧。」

    「我相信。」

    我们都在想像，『如果』的那个未来，但没有未来的时候，要用什幺去填满，时间轴延伸一端的空白？

    后来，她明白了，这份伤心，是为了那些来不及实现的事，是为了那些再不可能完成的，『如果』。

    看着那张微笑的表情，她的眼泪却掉下来，掉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