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也笑,笑得勉力,左手垂落身旁状似无力,右手摁着腹间,微微喘息。
“洛月殇,三年前说的话,莫不是忘了?”芸娘面上淡然嘲讽,垂落身侧的手,掩在衣袖里,早已不着痕迹紧握成拳。
“……”洛月殇望着芸娘一双笑看红尘的眼和满面无动于衷的神情,笑着应道:“忘了。”
“……”芸娘身子一颤,却是高扬起头,笑得越发妖媚,“忘了也不打紧,反正如今你说的什么话,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
洛月殇沉默,亦或是竭力隐忍,只听得芸娘一句断情绝爱,漂浮在空中,隐隐不散。
“我走了,相识一场,多谢你来送我。”
雨越下越大,雨水沾湿在唇瓣上,苦涩异常。
“不愿牵连。”芸娘抬步转身,就要前行,洛月殇依旧靠着墙壁,前倾弯着腰,轻轻的话语却重若千斤,大过了雨声,压在转身那人的心上,“牵连天下人,也不愿牵连那一人。”
“……”腿脚重若千斤,抬不起,贝齿咬落唇瓣,红楼女子多寡情薄幸,谁说不是?“洛月殇,女子善变,先前我万般稀罕你,可如今,只觉你一文不值……”
话说出了口,才知道其实没有想象中难,向前而行,向着离那人越来越远的地方而行,如此方好,好得不能再好。
洛月殇,你还有大事要做,还背负着雅姐姐的期望,万不能受我牵连。
洛月殇,你的心意我终于懂了,我们不要难过,其实是件好事。
心若离,情断戚,嗔痴迷,无凭依。
砰然一声,电闪雷鸣,自以为潇洒的步子,复又停了下来,僵硬立于雨中,迟疑半刻,终是抑制不住,颤抖转身。
那人本染一身月华,高洁无瑕,笑意朗朗间,运筹帷幄,端得举世清明。
可如今……
“洛……月殇……”
倒在满地脏污泥水之中的那人是谁?
放任自己蜷缩颤抖软弱不堪的那人,又是谁?
“洛月殇……”头低垂,唇角勾起冷漠的弧度,转身抬脚继续前行,风雨中只飘落一句:“收起你的苦肉计……”
倒在地上的洛月殇,微微阖了眼,依旧在笑。时间在无力的指尖飞灰湮灭,忽然一阵剧烈的痉挛,薄唇一张,呕出大口鲜红,荼蘼在肮脏的地面,很快被雨水冲刷不见。
“……你是谁,怎么可以把我的洛月殇搞得这般狼狈?”
不知多久,一把伞挡了风雨侵蚀,幽怨的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雨水打落在油布伞上,噼啪作响。
“上官箬芸……”洛月殇缓缓睁开了眸子,唤了她的名字,眸光清朗,唇角带笑,“我洛月殇不怕被你牵连,一点也不怕……”
洛月殇!我上官箬芸不怕被你牵连!一点也不怕!
三年前原来那般的傻,呼喝间觉得万般勇敢无畏,如今才知多么贫乏。
“你就料定了我会回来么……”芸娘避开洛月殇左肩伤处,将他从泥水中扶起,素手挪开他胡乱死命摁压的腹部,带了内力护着暖着那些痉挛的内腑,“你寒症腹疾,都受不得凉气,淋什么雨?回去雅姐姐和揽月又要数落我……”
寒症是他的宿疾,不可淋雨,她知道。
那日他救她,替她承的伤,她也知道。
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因为她已打定了主意要离开,离得越远越好。
“我未料定任何事……”洛月殇抬手覆上暖着自己胃腹的素手,感受着那身后怀抱里的清甜香气,“只想着,说不定可以为你任性一回……”
“你……背负那么多,如何可以任性……”芸娘掩眸,挡住心疼,自嘲般笑了笑,“我闯了祸事……”
“替恩欣报仇,你找太子而不找我……我腹痛一夜,真不知为哪般。”洛月殇抬起另一手,怜惜地摩挲芸娘半边脸颊,“……你被太子利用了,可知?”
“嗯。”芸娘轻轻点了点头,“相互利用,各取所需。”
“芸娘……牵连与在乎,我都懂了,你呢?懂了么?”洛月殇浑身轻颤,寒症已发,苍白的唇带着淡淡的笑,沁人心扉,让人心动。
“……懂了。”
懂得一个道理,或许一生,或许转瞬。
被伞遮住的天地,落下了咸涩的泪雨,一双看淡红尘的眸子里,显出掩藏极深的单纯。
其实她的心澈若清泉,不过掩于浮华之下,碰触得到的,唯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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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推搡,可有伤到你?”
马车里,易了容的莫无和易了容的冷青翼,两人自称兄弟。
这是一队杂耍流浪艺人,一路向西北,一行七人。据说是塞外玁狁部落可汗大寿,受其邀请,前去助兴。
莫无和冷青翼混入其间,花了些心思,并非完全的巧合。
那日,两人离开红釉小筑,正在思虑如何混过各处城门把守,却是偶遇这一队人马。起先并不顺利,莫无身手了得,舞刀弄剑,不在话下,可冷青翼只会些琴棋书画,文人东西,再加上身子弱,发着低热,领队之人觉着毫无作用,反会耽搁行程,故而不愿收留。
莫无拂袖离去,冷青翼却留了心眼。
队中八人,只有一人身板与莫无相似,看着莫无舞刀弄剑时,别人拍手叫好,他却嫉妒眼红。想来应为同样技巧,混口饭吃,却见莫无超出许多,自然不得待见。
如此甚好。
若说善心老好人,莫无和冷青翼皆不是。于是一夜过后,其余七人醒来,发现莫名其妙少了一人,舞刀弄剑的那人!外族部落最爱这些中原武艺,若是失了,自然不好交代,莫无和冷青翼静待原地,便等来了相邀相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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