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薛语昕转头望向冷青翼,见他涔涔汗湿额际碎发的勉力模样,不觉又皱起了眉,“你躺着便是!撑起来作甚?!”
一声呼喝,两人皆是一愣,薛语昕垂下眼睑,暗骂自己莫名其妙,冷青翼却是笑得更加开怀,眸子都弯成了月牙。
“我是说……给莫无一些吃食和水……你姐姐大约和我一般……喜爱他英姿飒爽模样……而不是饥肠辘辘……面黄肌瘦的惨相……”并未依言躺倒,似是等着喝药,话语里带着笑意,只是喘息间断断续续,显出了虚弱疼痛。
“……”薛语昕暗自思量,又看了看药碗,向前几步走到床侧,“好,药快凉了,你喝了吧,可以调理内伤,祛寒邪,莫大哥那里,我去打点。”
“嗯。”冷青翼接过药碗,温度适中,仰头便直灌了下去,其间不带半点停顿犹豫,宛如薛语昕端来的,根本是大漠甘露。
“你……”薛语昕本有一肚子备好的说辞,如今半句出不来,真正未想此人半点防备心和反抗之举都没有,就这么喝了下去。困惑不信间,只见冷青翼用手背轻拭唇角残迹,递过空碗,看着他,安然而笑,漾着柔和光芒。
“这药,好苦。”
第一百三十六回:弄巧成拙
姐姐,其实看着这人把药毫不犹豫地喝下去,我一点也不高兴。
他说好苦的时候,依旧笑着,姐姐你看得到么,那样的笑容,带了什么?
相信……
姐姐,你信么,这个别人口中极智之人,没有看穿我的拙劣……
傻子才会信吧。
“莫大哥。”
午时,日上正中。今日天气极好,湛蓝天空,淡云散漫,日光透着暖暖黄晕,普照于大地。初春虽有寒意,但已不是那般刺骨,草原上,初芽新发,轻轻的绿,还无法遮蔽苍苍,但春日已至,万物待生,到处是遏制不了的生机。宽广之地,风终是大了些,吹乱了发,也吹乱了自以为坚决的心。
紫色小花随风摇摆,寂寞的坟墓前面,黑衣男子不曾弯腰,笔直的样子似是不曾动摇分毫,膝下碎片血迹微微**涸,有些嵌进皮肉里,破了裤子,却还是掩盖着所有的血肉模糊。
“莫大哥,我带了些香馍和水。”薛语昕将手上的篮子放在地上,拿出包好的米面香馍,还有一壶水。“乘热吃了吧。”
“……”莫无没看食物,而是看向薛语昕,张口问道:“他怎么样了?”
沙哑的声音,带着疲倦,却清清楚楚,夹杂着冷冽戾气。肃杀的脸上,没有一丝柔和,沉黑的眸子泛着杀意,若是意念可以杀人,此时他必已碎尸万段。
“……”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铺面而来的慑力,让薛语昕煞白了脸,抑制不住微微发抖,直到瞥了眼旁侧墓碑上姐姐的名字,这才努力镇定下来,“还,还好,吃了药睡了。”
“……与他无关。”莫无将视线转回墓碑,看着陌生的逝者之名,还有那镌刻的墓志铭,“你治好他,我可以随你处置,只要留我一口气不死。”
[三日,一百两银子。]
……
[这是人头,不要我带走。]
……
记忆中,也是一抹黑色身影,冷酷得不带一丝人味儿,两次见面,只有两句话。
深黑的眸子似是覆盖着冰渣子,幼年的他,躲在姐姐身后,甚至不敢直视。
姐姐呢,微微发着抖的姐姐,在想着什么?
姐姐走后的五年,他时常想,若不是那一日姐姐心疾忽然发作,被杀手下意识地拉了一把,若不是那一刻对望一眼落了情怀,陷入万劫不复的相思之中……若不是那样,姐姐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苦涩……
其实只是拉了一把,没有任何的关心和在意,一句话未说未问,就将正发着病的姐姐丢给了年仅十岁的他,转身离开,仿若万物生死皆与其无关,冷酷、无情、残忍、狠厉……
那样的背影,他记恨了许久,骂了许久,深深地刻在了心底。
而如今,依旧是那人的背影,依旧挺得笔直,却是跪在姐姐的坟前……哀求他么?
随你处置,只要留一口气不死。
姐姐,情之一字,竟是如此可怕。
冷厉之人如此卑微,极智之人那般愚蠢!
“不要伤他,否则,我会杀了你。”
薛语昕的沉默终结在莫无的警告之下,不是说笑,杀手怎会说笑。
“姐姐死前……”薛语昕却笑了,向前一步,在莫无身侧跪下,藏青色的袄子,裹着瘦削的身形,一头花白发丝,在风中凌乱,看着墓碑上刻印的字迹,往事一幕幕现于眼前,“我做了此生最为后悔之事。我找人寻你,带话给你,想让姐姐在临死前可以见你一面,而不是像个傻瓜一样,爱着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我还和姐姐说,再等等,你一定会来的,会在她身边,念出她的名字……她等了,辛苦等了一夜,日出时,她笑着对我说……”
[小昕,谢谢你……还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原来,日出并不全是希望。床上至亲至爱之人,在第一缕曙光的照耀下,淡笑着去了。闭上的眼,遮住了温柔,垂下的手,失去了热度,而那眼角滑落的晶莹,包含了多少舍不得放不下,还有多少得不到忘不了……
“我没有得到消息。”莫无并未转头,余光却也看到少年面上滑落的滚烫,“就算得到了,我也不会来。”
“……嗯。”薛语昕用手背盖上眼睛,想要阻止那些软弱,姐姐死后,他一直不曾哭过,如今哭了,像是止也止不住,“……我知道。”
“……”莫无不再言语,默默挺立腰身于少年身侧,仿若一种……陪伴。
“我想要的不多……”薛语昕努力制止着内心铺散的悲伤和难受,语气间却有着不争气的哽咽,“我只是不希望,姐姐对于你来说……根本不曾存在过……那样的姐姐太可怜了……这辈子只活了二十一个年头的姐姐,太可怜了……”
“……我记得她。”莫无不理会身侧少年微微僵直的身子,继续淡然说道:“找我杀人者多,但双眸清澈者少之又少,你姐姐虽胆小怯懦,却于大仇前不见丑陋。”
[小昕,那是一种感觉,他……看得懂我。]
“你……记得她?”薛语昕将双手放在膝上,撑着颤抖的身子,头低垂,盖住了所有神情,“她……叫什么……请你告诉我,她叫什么……”
“素手机巧,薛语凝。”
淡漠的话语,说时不带情感,却真实真切,不是读着墓碑上的字,而是说着心里的记忆。
[我想……我想请您替我们杀了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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