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他甚至透不过气来。
第一个涌上来的甚至是心虚--是的,心虚。凌玉城的请求并非无缘无故,在那次天花之后,在那次他杖毙了宫人、却没有进一步彻查之后,凌玉城应该是,对皇宫的安全,对自己这个父皇保护孩子的决心和能力,都已经不敢再相信了吧。
而后,满满的恼怒,仿佛是为了掩盖这种心虚一般,腾地燃烧了起来。几乎是本能地,他霍然站起,扬声反驳:
“长生,--朗儿,也是朕的儿子!”
他是朕的儿子!
是朕的亲生骨肉,是这个国家屈指可数的,仅仅次于几个人的最尊贵者!
有朕亲自坐镇宫中,有朕把朗儿护在身边,你还在害怕什么,怀疑什么?
还要冒着远征的艰困疲惫,不顾兵凶战危和一切可能的变数,坚持把孩子带走,带到那几千里外的异国他乡?
灯光下,凌玉城轻轻一震。然而那个人却没有退缩,而是踏上一步,加重语气回了一句:
“陛下,朗儿,也是臣的弟子。--唯一的,弟子。”
他们都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对凌玉城来说,小十一是他唯一的,当成自己从未有过、以后也再不可能拥有的亲生孩子看待的,弟子。
于他,元朗是现存最年幼的儿子,是他膝下三子一女当中的一个--在一个父亲,或者说是一个父皇能够给出、应该给出的关爱重视当中,甚至还没有办法分到四分之一。
于凌玉城,这个小小的孩子,却承载了所有全部的希望和寄托。
所以,凌玉城才如此坚持么……即使违逆他的意旨,即使要让这孩子,承受超过其年龄的辛苦和风险……
元绍有些惘然地想着。
从那一天起……从凌玉城在他面前拜倒,对他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那一天起,眼前的这个人,就从来没有在哪怕最细微的要求上,违忤过他一丝一毫。
直到现在。
在保护心爱弟子的事情上,凌玉城显出了非同寻常的坚持。虽然还是商量、恳求的口吻,可是眼前这人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任何人想要伤害到这个孩子,都要先从他身上踏将过去。
--连他这个父皇,也不例外。
所以,要拒绝么?
用这短短一个更次不到的仅剩时光,尝试一场很可能无法成功的说服,或是用皇帝和主君的权力,强硬地下达旨意,迫使凌玉城不得不低头……
几乎可以想象这样做的结果。
真下旨的话,凌玉城是一定会顺从的。不管是出于臣子的本分,还是因为铭刻在骨子里的、对君王旨意的服从,他都不会,在有了正式旨意的情况下,不管不顾地违抗。
然后,他会退得更远。把更多的恭谨和服从垒起在两人之间,一直退到自己竭力伸出手去,也没有办法触及的地方。
那种未来,光是想到,就已经无法忍受。
元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看着凌玉城紧紧抿起的唇线,紧绷的,稍稍向上昂起的下颌,以及强撑着不躲闪开去的视线,再有多少争辩和劝说,他都没有办法吐出一个字来。
“你想带,就带吧。”元绍听到自己这样说着,在越过凌玉城,径直走向内室去洗漱之后。而当两个人倒回枕上的时候,一个骤然升起的念头,又让他脱口补了一句:
“带他出去走一圈也好。提前看看这片地方,日后也好有个数……”
亲身参与这场灭国之战,也好提前看看,这个未来将要分封给他的国家……
作者有话要说: 完整的一章!
这章搞定,就只剩下一章半了!
马上就能追上进度了!
给自己撒花!
第179章 雄关在德不在险
再怎么为了孩子遇到的危险烦恼纠结,想要瞬间出现在千里之外、揪住凌玉城的衣襟狠狠摇上一通,元绍仍然只有安安稳稳坐在宫里,靠着快马送来的每一份军报了解前线的情况。从那平平淡淡、不带半点情绪的字里行间,想象着、猜测着凌玉城面对的压力和艰危。
唯一能帮上忙的,就是精心挑选一批又一批精于庶务的地方官员,快马送去千里之外,为那个人巩固新打下来的后方,让他毫无顾虑地领兵突进。
屈指算来,他紧急调遣的第一批文官,已经踏入了肃罗国境了罢……
接收官员、安抚地方的事儿,完全不在凌玉城的时间表上。甚至连平野城,也已经挡不住他的马蹄--那个城墙坚厚,拥有高耸的敌楼、坚固的瓮城和一万守军的内城,在他面前,仅仅坚持了三天。
出身儒家,为官清正却不通军务的知州;吕光羡的次子被诛灭之后,匆匆就任的守将;还有一腔热血、却没有多少对敌经验的少年副将--这样的组合,对上他本来就没多少胜算。
那个副将已经在之前营救百姓的夜袭中,被奚军所部斩于城下,而同一天,被中城失陷吓破了胆子的平野守将已经带着少数心腹,失魂落魄地逃出了南门。
三天之后,因着他一句“焚城”的威胁,城中的富户和小吏们悄悄打开城门,把大凉军队在黑夜中放了进来。
府衙大堂上,朝服端坐的平野知州,和那个四旬男子身下浸透地面的鲜血,定格了这场攻防战最后的结局。
在平野城短暂地休整了一下队伍,凌玉城就再一次亲率大军,扑向了八百里外的肃罗王都。
“我不管你有多少难处!”沉着脸,凌玉城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立刻把罗杀满肚子辩解堵了回去:“要兵,我给!要粮,我也给!我只要闻喜城!三天!最慢三天,必须拿下!”
“属下……”被他前所未有的严厉口吻逼得一窒,罗杀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嗫嚅片刻,还是咬了咬牙关:“遵命!”
他低头行了一礼,转身出帐。片刻,泼风一般的马蹄声便卷了出去。滚滚烟尘中,凌玉城遥望南方天际,地平线上隐隐升起的乌云,不出声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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