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快披上你的狼皮吧,”西纳嘴里叼着根烟草,斜着嘴角笑道,“狐狸。”
亚文有些讶异地看了看他,但很快也就又跟着他笑起来,“你也就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了,西纳。”
那艘船在要撞上特兰迪亚号之前稍稍偏离了方向,擦着特兰迪亚号的船舷驶了过去,一个个表情狰狞的海盗站在他们自己的船上叫嚣着,但却都没有要踏上这艘船的意思。
“嘿!你们这群蠢猪!”海盗粗俗地叫喊着,“今天过得好吗?教堂的走狗们!”
亚文眯了眯眼睛。
就在那艘海盗船即将与特兰迪亚号彻底分离时,一个打扮奇异的男人抓着绳子从那边荡了过来,落在甲板上时还特地打了个滚,这才站起来面对着一众船员的锋利刀口。他站起来的时候还嘿嘿笑了几声,眼睛的部分被头发遮掩着,只能看见他放肆微笑的嘴角。
而那艘海盗船就像是跟这个人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一样,保持着原本的速度向远方驶离了过去。
亚文走过去,绕过围在那个人身边、拿着刀剑一脸紧张的水手们,在他面前站定后,笑着打了声招呼,“午安。”
船员们都目光惊异地看着亚文。倒是那人睁大了自己藏在乱糟糟碎发后面的眼睛,露出一个说不清含义的笑容,“你好。”
“很高兴你愿意回应我,这样说话就方便多了。”亚文抄起双手,看起来根本就没想要防备这个全身上下都乱七八糟的海盗,“你的目的是什么?”
海盗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咧嘴笑着问:“你猜。”
这个时候亚文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于是他往旁边走了两步,让出海盗面前的位置。
安德烈走过来后,只看了那海盗一眼,就直接问亚文:“他来做什么?”
“我正在询问。”亚文看向海盗。
这海盗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像是完全就没有在注意听他们的谈话一样,到后来似乎是被安德烈冷冽的目光盯得久了,才伸出自己的双手,说:“你看,我是海盗,你们是商家,对吗?”
“没错。”亚文答了一句,抬起手让水手们放下了武器。
年轻的海盗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摇晃着身体,重心一会儿放到右脚,一会儿又偏回左脚。
过了一小段时间后,他忽然就停止了笑声。那种感觉非常奇特,能听见的声音瞬间就戛然而止,断送在空气里,就像是被某个残忍的凶手扼断了喉咙。
“那就用麻绳捆绑住我的手脚,将我带到城镇里吧。”海盗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把我送到那个丑陋的绞刑架上去,怎么样?”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正常,刚刚那种扭曲的感觉也都消失了踪影,但配合着他满身的污垢和臭气,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个走投无路的疯子。
但他的神情,实在是太正经了。
“荒谬。”亚文淡笑着说。
他才刚刚说完这个词语,安德烈就抬起了右腿,将那海盗一脚踢进海里,对亚文丢下一句“你自己处理”后,就直接转身离去。
“你毫无人性的性格倒是一如既往啊,船长。”亚文摇了摇头,看着安德烈重新走回船舱里,回头交代几句,让水手们都回去了自己的岗位。
他将双手搭在船舷的护栏上,看了眼那个正挣扎着爬上来,浑身**地挂在船边绳网上的海盗。
“不好意思。”亚文笑眯眯地对他说,“我想我们的船长可能只是在嫌弃你身上难闻的味道,才丢你下去好好洗洗,他本来脾气就不太好,或许今天格外不耐烦一些。”
海盗抬起头仰望着亚文,他湿透了的头发扭成一撮撮的样子,软趴趴的搭在脸上,正好露出了他的眼睛。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才换上表情故意一脸委屈地说:“他好凶。”
亚文看着他的脸部轮廓,理智的没有搭他的茬,而是开始询问其他的事情:“我该怎么称呼你?”
“桑塞尔。”海盗说,“我叫桑塞尔。”
☆、chapter 002
chapter 002
“我的名字是亚文·波纳狄杜兰。”亚文抬起手在额前做了个手势,“先把你的头发理理,我可没兴趣对着一团海藻说话。”
“海藻?”桑塞尔左右歪了两下头,“海藻可以吃的啊——丢到水里去煮,或者塞到羊肚子里。”
对于他这种答非所问的行为,亚文只维持着脸上的微笑,用温和而又冷淡的目光盯着他。
桑塞尔又哼唧了两声,才艰难地从绳网另一个孔洞里伸出手,把脸上的头发拨到两边去,“你也好凶。”
没有了头发的遮挡,亚文才头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长相。单是那双明亮的眼睛,就足够吸引住那些提着花篮在街上玩乐的姑娘了,如果忽略掉他邋遢的衣着,倒也算得上是个英俊的年轻人。
“真高兴你没有一脸缠在一堆的胡子。”亚文语气讽刺的调侃他,“不然我说不定真会把你当做一团海藻给丢进锅里煮了。”
“你要食用我吗?”桑塞尔咧着嘴嘿嘿笑道,“来啊!”
出乎亚文意料的是,他的牙齿洁白一片,像是那些从东边国家里运来的瓷器,悬挂摆放在家里的时候,还能反射出灯火的光辉。
亚文忽然就有了和他闲下来聊聊天的兴致,“你想去见识见识海盗们的生命终点?那个虽然没有鲜血浇灌,但却掠夺了无数生命的绞刑台?”
“当然。”桑塞尔晃着悬挂在半空的双腿,偶尔还能用鞋面碰触到顺着船舷翻上来的海浪,“不然为什么要来找你们呢?”
亚文感到有些好笑,“那你究竟是想要去触摸那个绞刑架,感受一下行刑时的氛围,还是想直接献上自己渺小的生命?”
桑塞尔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撇了撇嘴,像是真的在努力思考一般,目光直愣愣地盯着远处的海面,直到船边一条半大的小鱼跃出海面,才将他从思绪中拉回来。他抬起头,向亚文问道:“之前看到了我的船,你们为什么没有改变航向?”
“因为我们之前遇见过海盗。”亚文回答他,“而且我们也不缺少防卫的兵器。”
“之前那些碰见你们的海盗,一定被你们送去行刑了吧?”桑塞尔呲牙咧嘴地笑着,“这一次,你会绑住我,然后将我也送过去吗?”
“通常来讲,应该是会的。”亚文反手指了指船舱,“但我们的船长好像没那个打算,所以说不定你得自己走过去了。”
桑塞尔的表情明显变得失望起来,他控制着自己可怜而渺小的目光卑微地移动到亚文的身上,像是只被抛弃在森林边缘,凝望着主人离去的狗。但他立马就又诡谲地笑起来,对亚文说道:“那就让我做你的情人怎么样?或者做你们船长的情人也行。”
“我相信我们的船长对一团肮脏不堪、与‘美味’完全搭不上边的海藻没有丝毫兴趣。”亚文笑弯了眼睛,他伸出手抓住绳网的上端,用力地摇晃了一下,接着说:“不过我相信那些经常徘徊在船只周围,等待着某个倒霉鬼掉下去的海中猛兽们会很乐意接受你成为他们的饕餮大餐。”
桑塞尔用双手臂弯紧紧夹着绳网,双腿也牢牢挂在网孔上,他的身体随着整张绳网摇晃着,脑袋狠狠地撞上了特兰迪亚号的船舷,他忍不住嚷嚷道:“快停下!埃文!你怎么舍得用如此粗劣的手段来对待你未来的情人?”
“我叫亚文。”亚文收回手,“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这件事。”
“你会答应的。”桑塞尔抬起头看着亚文说,他的脸再次被从耳后滑下来的头发遮住,但亚文却仿佛依旧能看见他眼里迸发出的光芒,“——你一定会答应的。”
“为什么?”
“因为你说你们的船长没有答应,”桑塞尔说,“所以你一定会答应。”
亚文决定彻底放弃与他的这番交流,他沉默着直起身,皮笑如不笑地道:“看在你如此自信的份上,我就期待着你挂在那个位置上,不被陡然袭击过来的大鱼吃掉吧。”他将手放在胸口,假惺惺地说了一句:“愿上帝与你同在。”
他冲着神色复杂的桑塞尔挥手致意后,就转身离开了,走之前还特意吩咐了周围的水手们不用太过为难那个吊在绳网上的海盗:“不管发生了任何事都直接来通知我。”他说。
西纳放慢了船速,等到其他六艘船跟上来之后再恢复原本的行进速度。那几艘船跟上来的时候,亚文正好踏过航海室的门槛,走到属于他的位置上坐下来。
“瞧瞧你的表情,亚文,真有趣。”西纳略微侧过身瞥了他一眼,“看起来就像是在饥寒交迫的时候吃到了一个放了好几个月的、发了霉的硬面包,感恩戴德的同时又忍不住嫌弃主的恩赐太过寒酸,这种夹杂着愉悦和不爽的情绪在你脸上可真是难得一见。”
“你理解得真透彻,我现在的确是类似这样的心情。”亚文说,“愉悦的是外头那个入侵者实在非常有趣,不爽的是你猜猜是什么?”
“不爽的是你吃了瘪。”西纳嗍了嗍嘴里的烟草,“这不太对,你怎么会吃瘪?让我再想想我的老天!你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至少表面上是——你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心情不佳?就因为那个从海盗船上来的入侵者?”
“因为他太诚实。”亚文慢吞吞地拼凑着单词,决定掩盖掉一部分的事实,“他看起来比安德烈还要自信。”
“诚实与自信算得上是世间最美好的两种品质,无论拥有了哪一个都是件可喜可贺的事,”西纳纳闷地看了看他,“这难道不好吗?”
“当然好了,棒极了。”亚文这么说着,但脸上的表情却一点儿都不配合,他的双腿交叠在一起,双手覆盖在右膝上,他就这么定定地盯着西纳看了一会儿,直到西纳忍不住皱着眉回头,才说:“不过难得碰见这么有趣的人,就让他在我们的船舷上多待几天吧。”
“船舷上?”西纳一脸的莫名其妙,“你做了什么?”
“不是我做了什么,是安德烈做了什么。”亚文解释道,“他把那人踢下了船,那海盗身手不错,刚掉进海里就抓住船边的绳子爬了上来,也得亏船的速度不快,不然他就没那么幸运了。”
西纳笑了几声,“不愧是我们英勇的船长。不过凯瑟琳小姐呢?她应该最爱这种热闹的事才对。”
“我让她去通知其他几艘船放慢行进速度,所以她直接去了第三货船,没赶上。”亚文耸了耸肩,“我之后要是告诉她,她一定会非常懊恼。”
“说不定还会揪着你的耳朵大骂,”西纳看了两眼航海图,将船舵调正,“斥责你让她错过了这么有趣的画面。”
“一会儿她巡查完其他几艘船回来后,肯定会去找那位入侵者进行深刻交流,”亚文加重了“深刻”这个词的语气,“那个画面应该也十分有趣。”他想象了一下,心情顿时顺畅起来。
等太阳蹉跎着来到海天交界线,连西纳都忍不住眯起眼睛抵抗那来自夕阳黄昏的深红色强烈光线时,航海室的门忽然就被一脚踢开,一位身材姣好、面容美丽的小姐直接冲到了亚文的面前,她看起来怒气冲冲,举着拳头像是要去与哪个彪形大汉大干一场,“亚文!那个讨厌的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是在说那个依旧悬挂在绳网上的海盗吗?我的小姐?”亚文放下手里的海路图,“他做了什么令你难以忍受的事了?”
“我可不太乐意提起刚刚那倒霉事端的过程,但那家伙竟然说我得先征得你的同意才能对他动手,原因是他是你新收的情人!”漂亮的女士努力压抑着濒临爆发的怒意,“总之就是:我现在想要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扔进深海,或者把他绑在桅杆上晒成人干!你到底同不同意?”
“多么难得的场面。”西纳一脸惊讶地看向那位叉着腰的女士,“凯瑟琳小姐,可没多少人能够将你气成这幅样子,他究竟做些什么了?”
凯瑟琳恶狠狠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
“情人?”亚文嘴角抽动了几下,“他真这么跟你说?”
西纳嘿嘿笑了两声,兴致勃勃的目光在亚文身上狠狠剐了两下。
“冷静点儿,凯瑟琳,冷静下来,”亚文一边安抚着她,一边对西纳使了个眼色,“他是个海盗,就算说出了多难听的话,你也应该见怪不怪不是吗?我实话实说,以之前安德烈船长的态度来看,应该不太希望这个家伙丢掉性命,所以你可能得失望了,我的小姐。”
“你一定不知道,他一整个下午都在船舷边上大声说着胡话,导致周围的水手们根本没法认真工作以及听从命令——我可不想再见到他!”凯瑟琳抄起双手,看起来怒火中烧,她直接转身向门外走去,“我现在就去见安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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