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从铁门里伸出皮肤苍白而布满皱褶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捏过信件,打开使劲儿瞪着眼睛瞧了一会儿,就为他们重新拉开了门。
“请把马车停进来吧,尊贵的客人。”老人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漏风的破屋,“主人在里屋,我带你们过去。”
“十分感谢您,先生。”
车夫牵着马匹拉着马车停到了一边,对亚文鞠了鞠躬,“那么我就在这里等您了,波纳狄杜兰先生。”
“你也一起进来吧,”老人转过身去继续讲门栓放好,对着车夫说,“我带你去房间里休息,主人不会介意的。”
他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大门,才迈着蹒跚的步伐,引领着亚文和车夫慢慢往里面走去。
天色暗淡到无法辨别,连原本高悬在空中的星辰也隐晦不明,小路两边密密麻麻的葡萄藤架蜿蜒着连向庄园深处,一个个整齐的排列着,像是一条永远都走不完的幽径。此时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一串串大大小小的葡萄垂吊在被加工成细而坚实的木条架子上,哪怕是夜色正浓的时候也令人垂涎欲滴。
亚文慢悠悠地迈着步子,心安理得地欣赏着这些幽暗的美景,他们一点点地靠近了小路尽头的房屋,房屋窗户里的光透过了玻璃,在房子前面形成了一团柔和的光晕。
老人将他们带进了屋子的大房间里,并招呼着佣人安置他们,“我得去通知我们的主人,波纳狄杜兰先生,请您先在这里稍坐片刻。”
“没问题。”亚文点了点头,在房间里舒适的鹅绒椅子上坐下来,向正递向自己一杯水的年轻女佣道了声谢。
车夫站在一旁有些拘谨,不过女佣在安置好亚文后就带着他走向了休息用的房间,宽敞的大厅里只剩下亚文和另一个安静站立着的佣人。柴火在壁炉里燃烧跳跃着,不停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壁炉上方被嵌在墙上的两把锋利的剑反射着火光,映照到亚文的侧脸上。
庄园的主人名叫约·梅里利,是个算不上太年轻的灰眼睛男人,梅里利酒庄这个偌大的资产来自于他已经逝去的祖父,他所需要做的一切就是将这份资产继续保存下去,经营得当。梅里利庄园的土壤肥沃,适合植物生长,庄园工人们酿制酒水的技术也近乎完美,所以安德烈才愿意和他们保持这么长一段时间的交易来往。但这个叫做约·梅里利的男人却纨绔嚣张,永远都将自己放在高人一等的位置上,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从不客套。
安德烈刚刚开始四处奔走进行交易的时候还太年轻,无论他拥有多么强悍的能力,都不足以证明他的地位,所以即使梅里利庄园的态度如此恶劣,站在维尔肯商会的立场上来讲,他也只能暂时忍气吞声——虽然他那张脸上的表情似乎永远都宠辱不惊,仿佛约·梅里利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被他当成了耳边风般一吹即散。
不过现在来讲,无论梅里利庄园愿不愿意继续将合约进行下去,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等那个已经开始微微发福的富人慢条斯理地走进来,亚文已经感到了些许疲倦,虽然还能保持着清醒,但连续两天都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上,的确让他不太好受。
“第一次见到的新面孔啊。”约·梅里利进来后就直接一屁股做到了亚文对面的柔软座椅上,他抬着下巴,眼睛不停地在亚文身上扫视着,就像是在打量一个忐忑的新聘工人一般随意而轻蔑,“安德烈先生怎么不自己来?”
“现在正是货物分批的阶段,先生非常忙碌,所以这次就派遣我过来与梅里利先生商谈。”亚文坐直身体,嘴角挂着浅笑,保持着礼貌的语气,“我的名字叫做亚文·波纳狄杜兰,很高兴见到您,梅里利先生。”
“商谈?今年的酒品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从酒窖取出来,有什么好商谈的?”梅里利不耐烦地问,他皱起了眉头,下巴因为姿势的原因搁在胸前,平添了一圈多余的肥肉。
“维尔肯商会与梅里利庄园的合约即将到期了,我相信您应该收到了安德烈先生送来的信,如果没有意愿继续交易的话,我们可也就不能接收这一批酒了。”亚文一面温和地笑道,一面细细观察着这个男人的表情。
他的眼神虚浮而奢靡,对于亚文半夜来访这一点似乎极度不满,他看起来根本就不愿意听亚文继续说下去,似乎耐着性子坐在这里就已经是他的极限。
“信?哦!对了,那封信!”梅里利故作恍然地拍了拍额头,“对,对,没错,我都给忘了,实际上我已经写好了回信,只是一直都没有空闲的人手差使,所以才会一直拖延着没有送去,希望安德烈先生不要那么没有耐心才行啊。”
亚文平静地听着他话里的讽刺,语气也一如既往的平和,“既然我都来了,当然不会让您再把那封信拿出来,您就直接告诉我答案吧。”
梅里利哼哼了几声,他摇晃着被包裹在一双由上好牛皮制成靴子里的脚,过了半天,才慢吞吞地坐起身,双手撑在大腿上,说:“你也知道,梅里利庄园的位置有多么的绝佳吧?”
“当然。”亚文笑着表示同意。
“所以我们每年出产葡萄酒的数量和质量都有极大保证,比其他的酒庄要好得多了,你难道不这么想吗?”见到亚文点头,梅里利继续哼唧着说:“正好这份合约到期,我们也可以签订一份新的合约了,难道你不觉得你们维尔肯商会之前那份合约里的金钱保证和款数有点太低了吗?”
亚文即刻就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摇着头道:“抱歉,梅里利先生,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了解您对新合约的态度,至于合约的内容,我的确没有随意更改的权利,这件事情,您恐怕得跟安德烈先生亲自商谈了。”
“哦,是吗?原来你不是维尔肯商会的高管啊。”梅里利的眼神变得不屑起来,他干脆窝进了椅子里,大幅度地挥了挥手,“那你就现在我这里住一晚上吧,明天就赶紧回去告诉你们会长我的想法——我的仆人呢!快过来带你们的客人回房间!”
听到他如此不尊重的一番话,亚文依旧面不改色地站起了身,和气地说:“我会负责替您传话,梅里利先生,但您的确得写一封书面的证明给我带回去,否则安德烈先生或许会以为我私吞了您的几瓶上好葡萄酒呢,那可就对交易的结果不太好了。”
“这是当然。”梅里利继续摆着手,“走吧走吧,回你的房间去,明天早上你走之前,我会给你封信的。”
亚文礼貌地将手放在胸口点了下头,就跟着女佣人走上了走廊。他温和的神情逐渐散去,深邃而平静的眼神荡漾在火光里,回应着他毫无波动的笑容。
☆、chapter 013
chapter 013
安排给客人的房间都在一楼,窗户外面就是那片种满了鲜嫩葡萄的土地。亚文脱下自己的外套放到床上,放轻脚步走到窗前,缓慢地往上一层层折起自己的衣袖。
他仰头看着窗外被夜幕笼罩的世界,思索了半天,最后依旧推开了窗户,“进来。”
夜晚渐渐起来的风呼啸而过,吹打在窗户上,将两扇窗户吹得不停摆动。桑塞尔摸索着从墙边撑上窗台,一个跃起就跳了进来,他用兴奋而稍带崇拜的目光盯着亚文,在火光里逐渐清晰起来的面容放纵着笑意,“亚文。”
“我实在是不想再问你执意跟来的原因了。”亚文只觉得自己实在哭笑不得,甚至无可奈何,他边收拾着自己的随身物品,边向他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想跟着你啊。”桑塞尔说,他慢慢地凑近到亚文的身边,但又刻意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因为我想发现你。”亚文模仿了他回答自己问题的方式,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在某个瞬间里钻入鼻尖,他略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桑塞尔,嗤笑着说道:“你今天倒是知道收拾自己。”
“因为你说,如果下次再一身糟蹋地来见你的话,就会把我的头摁进渔夫们的桶里。”桑塞尔这么说着,炫耀般抬了抬自己的双臂。
他一身轻便的褐色单衣,裤管提到小腿肚上,一条深红色的腰带将衣摆扎进裤子里,布制的鞋子里隐约能看到他已经清洗干净的脚踝。最另亚文觉得新奇的则是他已经梳理顺畅的头发,多余的发丝和发梢都被别到了耳后,露出他光洁而圆润的额头和一对仿佛灯火一般明亮的双眼,英俊的面孔充满了吸引力,像是个正打算携着同伴畅游的年轻猎人。
“也幸亏我对你这个人印象深刻,不然或许还真认不太出来是你。”亚文半讽刺半欣赏地说道,一边说还一边点了点头,“如果现在你再去找安德烈的话,说不定他就会愿意跟你说话了。”
“我见过他。”桑塞尔又靠近了一步,“安德烈·利奥维斯,这是他的全名,我已经见过他了。”
“那么如果下次你再见到他,麻烦帮我往他脸上揍一拳,作为他相识已久的好友,我可不太方便做这种事。”亚文收拾好行李,在床上坐下来,头靠着身后的墙壁,似笑非笑地平视着前方,“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安德烈为什么会把我来这里的行程告诉你?”
“因为我答应付给他一些金币。”桑塞尔跟着他一起走过去,在他躺下后就站到了床边,“他告诉我你的目的地是这个叫做什么的庄园,然后我就骑着马跟上来了。”
“你的马是哪里来的?”
“安德烈给的。”
燃着烛火的灯台被摆放在床头边的柜子上,亚文略微侧过头去,借着光打量他。原本粘附在他身上的污垢也消失殆尽,露出他干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在这昏暗光线的照耀下,他立体而优美的五官看起来甚至比安德烈还要好看。
“眼睛里只有金钱的商人,”欣赏完后,亚文微笑着轻声说,“真是可怕至极。”
“我保证过不会破坏你们的商谈过程。”桑塞尔举起双手嘿嘿笑着,用奇怪的腔调说着话,“所以就算那个长得跟猪一样的家伙句句出言不逊,让我想一刀插·进他的喉咙,我也忍住了啊。”
“那你为什么不就这么继续隐藏在那片浑浊的黑暗里,永远都别再出来?”亚文挑着眉问,没等桑塞尔回答,就又继续了下一个问题:“看到处刑台了?”
“我看到了。”桑塞尔回答道,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浑噩起来,同时也用复杂而意味不明的眼神继续紧盯着亚文,“多么美丽的画像,不是吗?”
“看在我们认识一场的份上,如果你想让那个地方成为你生命的终点,我很乐意帮你这个小忙。”亚文抬起自己右边的胳膊,将小臂垫在脑后,调整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让你从此从这个世界上解脱,成为万千亡灵中的一员。”
“你看,你又忘了。”桑塞尔再一次撇着嘴唇说,“我说过我还不想死。”
“我当然记得,”亚文用戏弄的眼神斜睨着他,“我只是不相信你。”他停顿下来,看着桑塞尔愈发委屈的神情,不可抑制地皱起了眉,“我还记得我也跟你说过,别在露出这种恶心的表情吧?”
“可是只有我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你才会有其他表情啊,亚文。”桑塞尔看着他蹙起的眉,瞬间就放松了脸上绷紧的做作神情,眉开眼笑地指了指亚文的眉心,“你看,这样我才能知道你现在不太高兴。”
亚文收回垫在脑后的手臂,整个人顺着往下挪了一下,躺到床上,决定不再理会这个存在严重心理问题的海盗。
他大部分时候愚蠢至极,像是个才刚刚开始讲话的孩子,但些许时候却的确像是个身经百战的大海盗,仿佛透过他的表情,就能看见他桀骜地站在船头的情景。
但至少现在这个状态,亚文根本就不愿意继续与他进行这种愚蠢的话题。
于是他干脆闭上了眼,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身边还站着个海盗。
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感到桑塞尔的双手分别压在了自己身体的两侧,两边的床褥因此凹陷下去,床板也发出了一阵嘎吱的声响。
亚文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向这个正盯着自己喉咙下方的海盗。
桑塞尔一只脚踮着,单膝跪立在床上,他仔细观察着亚文锁骨上那道已经愈合结痂的伤口,用手指轻轻摸上去蹭了蹭。
又痒又麻的感觉顺着伤口的位置一阵阵传入大脑,像是只看得见摸不着的小虫,正沿着自己的皮肤迅速攀爬。亚文伸出手抓住桑塞尔的手腕,控制着他的手指离开自己的皮肤,“我已经懒得再抬起腿踢你了,所以你最好安分一点,桑塞尔。”
桑塞尔停下所有的动作,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你记得叫我的名字了。”
亚文松开他的手腕,转而用手背抵住他的脖子,将他直接从床上推开,“回去蹲在你原来蹲的地方,好好享受你的夜晚去吧,”他说着冷冷瞪向正张开嘴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的桑塞尔,“你要是再不好好听我说的话,我就真的不跟你客气了。”
“我听你的。”意识到他逐渐变得严厉的语气,桑塞尔没再继续下去,他离开床往后退了几步,退到墙角后,又问:“我可以留在房间里吗?”
“可以。”
亚文回答道。在这之后他就没再听见任何多余的声响,古怪的海盗似乎真的已经乖乖入眠,收敛起了自己无赖般的情绪和过多的话语,将所有的动静都压抑在了黑夜冰冷的空气里。
在彻底沉入睡梦之前,亚文再次回想起了他静静站立在废弃板车上的样子,像是个从来都孤身一人的流浪者那样沉默。
当晨曦的光芒照进房间时,亚文就听见了外面一片嘈杂而又慌乱的声音,他清醒过来,就这么平躺在床上关注着这些声音。
窗边忽然传来一声落地的闷响,亚文转头看去,桑塞尔正站起身重新关上窗户,然后背靠着墙壁,一脸兴致盎然的笑容,“外面可热闹了,你不打算去看看吗?”
“等他们闹完了再说。”亚文像是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他镇定自若地坐起身,像昨天晚上那样靠在床头,单手抄起一边的外套,“什么人来了?”
“一些奇怪的人。”桑塞尔弯着一边的嘴角,同时扬起了一边的眉毛,他笑了一会儿,又补充道:“穿着布衣,手提大刀。”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的同类而已。”亚文哼笑一声,“区别只在于你更加富有,比他们多拥有一条船罢了。”
“我还有火药。”桑塞尔用双手比了个园,“像这么大口子的大炮。”
“估计是一些路过这里的盗贼?”亚文自顾自地猜测道,“不过这么大的庄园,以梅里利家族的财力,应该不可能什么人都没有才对。”
“你不怕吗?”桑塞尔走过来,蹲坐在他床边,“如果他们没拦住呢?”
“你打得过他们吗?”亚文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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