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与狼?”
“这是我和西纳私底下的玩笑。”亚文解释道,“我们开这个玩笑的时候,那个海盗还没有登上我们的船。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巧合,但我认为这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那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安德烈斜睨着他问。
“我正在思考着杀人灭口。”亚文叹息一声,“安德烈,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才对,我现在可是无比头疼这件事啊。”
“除了这件事,他还说过什么?”
“没有更多的了。”亚文顿了一下,又道:“你说得没错,他至今为止都没给我们带来任何实质上的威胁,但他似乎跟那群海盗,以及我那个无法无天的弟弟都有着深浅不一的联系。”他放低声音喃喃道,“这可就不太好了啊”
安德烈静静听着他的话,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但他的目光始终紧紧凝聚着,默不作声地思考着相同的问题。
来到赫雷斯城的堡垒正门时,门口前方的刑台已经布置完毕,前前后后簇拥着不少专门来看热闹的人,他们有些衣衫褴褛,有些富态尽显,但脸上好奇与愤恨的神情却出奇一致,他们怒形于色地瞪视着正站在绞刑台上的那几个满身血迹斑驳的海盗。
海盗们暴晒在阳光下,像是几只被强行拉出了地狱的鬼,他们的神态与身姿已经逐渐变得木然而呆滞,连眼神的光彩都逐渐消散在了更加强烈的光线里。
几个昨天收到牵连的商铺老板已经暗暗低骂出声,在愤怒与仇恨的驱使下,一些连平时想都不敢想的词汇都纷纷说出了口。有着一群又一群与自己相同的人的互相掩饰,此时此刻,他们再不用小心注意着他人的眼光,因为在不远处的高台上,正站着几个比在场任何人都罪孽深重的残渣。
——也更是因为在普通民众的心里,无论这些海盗有没有真的做出惨绝人寰的事,都像是地板上的污垢一样不堪。
亚文和安德烈并排站在人群的最末端。高台上的罪犯们看起来是那样的显眼,所以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翘首以盼,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将目光投放去那个高高伫立在台上的绞刑架,以及上面那根随风摇摆的夺命之绳。
再没过一会儿,站立在台前的军官们就会押着那些人,让他们一个个站上可以活动的木板,亲手将自己的脖子挂上那根粗糙的绳索,等那根绳索取走第一个人的生命,就换上第二根新的绳子——这些自视甚高的士兵甚至不愿意触碰这些肮脏的尸体,他们会拽着绳子,将那些逐渐冰冷的躯体拖进某个不为人知的杂乱的墓地,连安葬都显得多余。
亚文看着这幅可悲的画面,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任何感慨的话。刑法与罪恶似乎自古以来就天经地义,这两样不可忤逆的原则制衡着全世界的人,拉扯着人们摇摇欲坠的道德,避免更多的无辜之人沾染罪孽,从此堕落在内心的黑暗里。
在行刑开始前不久,亚文在极远的某个房屋前看见了桑塞尔。他没有像自己想象中那么愚不可及,穿着一身规规矩矩的衣服,正站在一个废弃的牛车上,虽然依旧有些脏乱德不堪入目,但却再难以让人联想到他海盗的身份。
他就这么安全而又危险地站立在那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和他们一样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chapter 011
chapter 011
从大海的方向所游荡而来的微风吹得树叶沙啦啦作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升上来了一层晦涩的薄雾,隐隐地飘散在空中,半遮半掩着人们的视线。
亚文目不转睛地盯着慢慢走上高台的宣判官和神父,他们神态肃穆、身姿挺拔,看起来就像是正准备对待一件无比庄重的大事,而站在他们面前的这几个人也根本不是什么海盗,而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刚凯旋而来的英雄。
神父用双手拥着手里的圣书,慢慢走到了高台的边缘,用慈悲的眼神挨个注视每一个人的双眼。
“属于神的孩子们!拥有纯洁心灵的人啊!”他开始诵道,“今天,站在这里,有几个茫然无措的灵魂迷失了方向,他们身处充满雾气与沼泽的丛林,被邪恶的污秽沾染,他们深陷于诱惑之中,犯下了本不该有的过错,他们是伟大的主在十字架上没有带走的罪,是徘徊在人间的失散幽魂!我请求仁慈的天父垂怜,释放以及解救这几个可怜的羔羊,洗脱他们的污垢,赦免他们的罪,带领他们一步步前往无尽的极乐世界!”
教父转过身,对海盗们伸出双手,他的声调缓慢悠扬,像是个正安抚着哭泣婴儿的母亲,将自己的全部关怀与爱意奉献而出,“愿全能的天主赐福你们,愿你们的罪恶终被赦免,愿你们能感受到天父的悲悯与恩惠,愿你们与上帝同在!”
“所谓上帝的宽恕,都无法让他们活下来,那么这段祷告的意义何在?”亚文偏过头轻声向安德烈问道,他的眼神里透露着点滴的疑惑与费解,仿佛那个神圣而血腥的高台上正上演着一出诙谐的戏。
“在教会的眼里,死亡即是新生,是前往天堂的唯一途径。”安德烈慢声说道,他始终将淡然的目光轻轻放在高台上,像是正眺望着远处的山峰。
“代表着极乐的伊甸园,总得来说不就是一片荒芜?”亚文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对这些阶下囚徒来说,死亡或许还真算是最好的解脱。”
神父手持圣书,手指虚点了海盗们的额头,以期净化他们深陷泥沼的灵魂。海盗们紧闭着嘴,或空洞或讽刺的眼神搁在神父的身上,他们如此坦然地站在刑架前,已经舍弃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命的渴求。
当第一个人踏上木板时,他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环视了一圈四周,将自己最后的情绪与心思断送在此,他甚至直接将绳子套上脖颈,主动踢翻了垫脚的木板。
神父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睑。
海盗的脸色逐渐变得乌青,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抽搐几下,最终停止了一切动静。
站在台边的卫兵们直接走上前,解下了挂着海盗脖子的绳索,他们盔甲罩身的健壮身躯和海盗消瘦可怜的尸体共同背着光,在朝阳下形成了一道壮丽而残酷的虚影。
亚文漠然地见证了这段令人不忍回顾的刑罚。在死亡的那一刹那,海盗就仿佛放弃了一般,输给了命运的安排和他自己的抉择。他没有呐喊,没有怒骂,也没有多余的情绪,他表现得根本就不像是个永远猖狂残忍、无坚不摧的海盗,而是个屈服在法则淫威下的可怜人,将自己生命终点的大旗狠狠插入了这个刑场的下方。
亚文转头往那个站在人群边缘的海盗看去。
桑塞尔依旧站在废车上,他的双手垂落在身体两侧,一动不动地静立在原地,隔得太远,他的表情和脸色显得晦涩而模糊,无法判断出他的情绪。
刑场的四周出现了一段时间的寂静,每个人都沉默不语,连那些心怀怨念的人都忘记了咒骂,他们的目光追随着士兵们拖动尸体的身影,直到那个士兵消失在堡垒的深处,才又看向接下来那个准备登上刑台的罪人。
安德烈拍了拍亚文的肩膀,转身往场外离去。
亚文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正被迫戴上绳索的海盗,跟着他的船长一起脱离出了人群。
“您还打算继续去找那位典狱长谈谈吗?”亚文和安德烈并排往前行走着,这么问道,“比如受了这种刺激后,其余的海盗们愿不愿意多说些事情。”
“你觉得有可能?”
“不可能。”亚文断然道。他想了想,又说:“我的意思是,你之前的表现告诉我你似乎对这些海盗很感兴趣。”
安德烈没有立刻否认,他转头看着亚文,问道:“你知道他们闭口不言的原因吗?”
“不清楚。不过除了要预防他们随时袭击我们商队的可能性之外,我们似乎没有继续追查下去的必要。”亚文说完,饶有兴趣地瞟向安德烈,“在那么多工作的压力下,还能有这么悠闲的问题和想法,我也真是挺佩服你的。打算去查查看吗?还是等待着那些逃窜而出的海盗们下一步行动?”
“什么都不用做。”安德烈重新将目光投向前方,“他们迟早会查出来。”
“他们?那些士兵们?西班牙的军队?”亚文脸上的笑意变得愈发浓厚起来,“哦,当然了,他们的确会查出来,不过他们可不会做任何没有依据的调查。这些海盗们最多也只是小孩子打打闹闹似的,暂时还没有烧毁任何一座房屋,甚至没有杀害过任何一个人,在没有影响到城市的情况下,军队是不可能耗费力气去清除一群在他们看来极为低等的强盗的——如果不打算做任何事的话,我们可有的等了。”
“我们两个星期后要去一趟英格兰。”安德烈说,“暂时没时间去管这些事。”
“英格兰?”亚文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点了点头,“我们的确很久没去过那里了,英格兰的那位年纪渐长却依旧孤身一人的商会长估计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吧。”
“他写过几封信给我,这次如果再不去,我们之间的交易桥梁可能就会断裂,两个星期后的周末,我们就出发。”安德烈一边解释,一边再次看向亚文,“在那之前,你得替我去一趟梅里利庄园。”
“那个酒庄?”亚文想起来那个长满了葡萄并且无比舒适的庄园,“需要我去做什么?”
“我们之间的合约很快就会结束,之前捎了封信给他们当做交代,但一直都没有回音,你去帮我看看情况。我会写一份文书给你,你带给他们,但如果他们希望继续与我们合作,你就让他们重新写一封信给我。”安德烈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两个星期内回来。”
“这种事情不应该由凯瑟琳来做吗?”亚文有些无奈地问,“我可是对金钱一窍不通,万一看错了数值,岂不是会造成整个商会的亏损?”
“凯瑟琳要和我一起去安排货物的进出,没有多余的时间。”
“好吧,好吧,看在委托人是你的份上,我替你跑这一趟。”亚文说着思索起来,“按照马车的行进速度,大概需要两天的时间才能到达那个庄园,如果他们还在犹豫,我说不定可以在那儿多停留几天?”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安德烈略点了下头,“但是如果他们不愿意,不要浪费多余的时间。”
“这一点我清楚。”亚文挑眉道,“你可是在赫雷斯城里几乎人尽皆知的大商户,当然不缺这一个小小的合作伙伴。”
“这是生意。”
“我了解。”在这次谈话中,亚文最后一次露出了微笑,“我的工作是为你引领方向,至于这些与人来往商谈的事情,可就都是你的任务了。”
按照约定,亚文在越升越高的太阳光照下赶回了家。
夏洛蒂早早地炖好了一锅蔬菜和肉丁,配上几个加工细腻的面包,餐桌的周围都是一阵阵扑面而来的浓香。而他的父亲艾布特·波纳狄杜兰正斜靠在墙角的大椅子上打着盹儿,表情说不出的惬意。
“该起来了,爸爸。”亚文走过去轻轻捏了捏这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的肩膀,“我理解您最近十分劳累,但也不能就这么浪费掉一个美好的中午,不是吗?”
“哦哦!我的儿子!亚文!”艾布特抬起双手捂住脸,依旧有些昏昏欲睡,“欢迎回来不过你为什么要打扰你年迈父亲的美梦?你知道我正梦见你妈妈年轻漂亮的样子吗?”
“妈妈现在依旧年轻漂亮,”亚文把他扶起来,蹲在他身边笑着说,“您完全可以去厨房瞧瞧看她挥动小刀的风姿。”
“她之前还能拿着刀子割画地图的时候,曾经差点儿刺破我的皮肤。”艾布特大笑几声,“那种风姿可还真是惊心动魄啊!哈哈!”
“图纸可不时那么好对付的东西,这一点我深有体会,”亚文扬起嘴角道,“毕竟这些纸张已经是我从小到大接触最多的东西了。”
“你说得对,儿子。”艾布特重重拍了两下他的右肩,“走吧,去尝尝你妈妈那一锅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食物。”
☆、chapter 012
chapter 012
马车窗外的风景不停变换着,无声的风息从窄缝中穿梭进来,吹动着车里的棉絮帘子左右摇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在前面拉着车,车夫悠闲地坐在车头,不时挥舞手中的鞭子。
亚文从一大早就开始出发前往梅里利酒庄,他正回想着口袋里那封由安德烈亲笔书写的信件,和一段来自凯瑟琳的嘱咐。
“你可得把话给他们说清楚了。”在早间披着晨曦踏上马车的时候,凯瑟琳站在庄园外的小路上对他这么说,“虽然我们不缺这么一个合作伙伴,但这还是我第一次遇见没有回信的情况。”
这同样也是亚文第一次进行这种工作,他的工作一直以来都限制在一个小小的范围内,变幻莫测的风向和尽可能精细的海图是唯一徘徊在他脑海里的影像。
奔腾的马蹄一下下印踏在铺满了泥土的道路上,所带起的尘埃纷纷扬扬地飘向后方,顺着马车的两侧飞散。一声声马蹄踏地的响动回荡在亚文的耳畔,他静静地闭着眼,分辨着拉着车的这匹马所发出的声响。
过了正午之后,车夫将马车停在一片茂密的草地旁,自己也趁着这段时间拿出了些食粮饱腹。亚文撩开门帘跃下马车,他微眯着眼感受刺眼的阳光,直到稍有些刺痛的眼皮得到舒缓,才往四周放眼望去。
距离此处不远的小树林中,似乎有着什么正拂动茂盛的树叶,隐藏在粗壮的树干之后。
亚文收回远眺的目光,在原地站立着放松了一会儿,就重新踏进了马车。
车夫刻意加快了脚程,第二天的傍晚,他们就逐渐靠近了那片绿茸茸的庞大庄园。夜色里只有庄园大门的两盏灯火正散发着幽幽的微光,一个打扮朴素的年迈老人正颤巍巍地站立在门口插放门栓,看到有马车前来,就费力地举起了手上的油灯,试图照亮来人的面孔。
车夫小跑着走过去,将拓有维尔肯商会标识的信件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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