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永嘉这个来去自如的小探子,凤集自然消息灵通,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刚好在者师偷偷返回牙帐的当天,乌介被刺。
乌介这老头死得着实憋屈,寿诞前夜,安安生生睡在自己大帐里,手边就是贴身宝刀,大帐外守卫森严,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心口被扎了一刀,柔软厚重的毛皮褥子上满是鲜血,也染红了尸体旁边一位如花似玉体态丰满的美人儿。
这美人儿也已经死了,手中握着一柄利刃,很显然便是凶手,正是他家大儿子以美貌著称的爱妾。
父占子妻已很令人不齿,更让人齿寒的是大帐里头还有第三个人。
一个缩在角落,衣衫褴褛,神态极其无助的幼童。
这回除了大王子,其他人也对自家大汗不满了,一世英雄,原来好这一口,欺负这么小一个娃娃,不怕天打雷劈么?
留在牙帐的诸子面对如此突然的事件,意见自然不和,有说要先追究大王子的爱妾刺杀可汗的罪过的,有说要先立新可汗的,一团混乱中,者师忽然领兵杀进来,更是一塌糊涂。究竟是者师早有准备,终于还是勉强控制住了局面,手下人与几股势力相持,他却立在大帐中心,满面得意的将一柄金刀高高举起。
所有人都认得,这是可汗的金刀。
这金刀意味着汗位的传承,平素乌介都是妥帖的收好,很少以之示人,如今者师一口咬定是乌介传位给他,诸子虽然没有证据反驳,却都不服。者师厉声道:“祖训,持金刀者,便是大汗,你们都忘了么!”
说着,一手持鞘横在胸前,一手握住刀柄,将这身具生杀予夺之权的金刀,缓缓掣出了刀鞘。
大帐中一片死寂。
者师目瞪口呆。
刀鞘分明是那个刀鞘,刀柄也分明是那个刀柄,刀柄上毫无破坏的痕迹,但那纯金打造的刀身,不见了。
无论大王子,还是者师,抑或是其他王子,更或者是他们野心勃勃的堂兄弟们,由于金刀的神秘失踪,一下子爆发了无法控制的混战,既然没了金刀,那么汗位便是兵强马壮者得之。
狡诈的中原人再次背信弃义,者师却已无暇南顾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打败其他人,夺得这个汗位。
至于神秘的柳美人,和那个毫不引人注目的小童什么时候消失于这茫茫大漠之中,也便无人关注。
似乎甚么都没做,只是在回纥转了一圈,旁观了一场大乱的柳凤集,一身轻松的悄悄返回了唐军大营,居然还没忘了给李淳带了件很是不错的皮袍子做礼物——回纥苦寒,所产皮毛真心不错。
李淳这阵子被弄得焦头烂额,回纥是退兵了,连原本与他相持的那支军队都撤回了本土,此役可谓大获全胜。可是凤集的事要如何解决呢?圣人连着几道圣旨,要他回京,他一直以各种理由拖延,苦苦等待凤集的消息。而他在这边愁断了肠子,事主本人却老神在在,摆出一副兴起出游,兴尽归来的样子,让他实在有点咬牙切齿。
李淳强忍怒气,问道:“子羽一去月余,可知如今朝中发生了甚么事?”
凤集笑道:“臣才从回纥回来,已听到不少消息,不知殿下指的是甚么?”
李淳语气已有些不善:“自然是你通敌叛国,还自毁名节,做了回纥可汗的娈童的事。”
凤集微笑:“当真好大的罪名。那么殿下要如何处置臣呢?”
李淳咬牙道:“子羽此番确实帮了我大忙,但若仰仗功劳,便要我为你收拾这样麻烦的首尾,可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凤集拢了拢衣袖,笑道:“那么,若是臣为殿下笼络到一方势力强大的藩镇,作为殿下的助力,这样的功劳可够不够呢?”
李淳冷笑道:“你说的是陶宣罢。他弑帅自立,天生的反骨,你有甚么凭借,让他为我所用?”
凤集一笑,俯身过去,贴在李淳耳边轻轻说了八个字:“鸾凤合接,桃李共济。”
李淳闻言一怔,随即不由得一阵头痛:“原来是你在弄鬼。”他想了想,又道,“你这样骗他,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到时候我不是平白多了个敌人?”
凤集笑道:“凭殿下的本事,还怕到时候收服不住他么?”
李淳摇头叹道:“谈何容易。这些年藩镇坐大,日益骄横,目无朝廷,咱们无兵无钱,拿什么去收服他们?”
凤集微笑:“殿下如今也无兵无钱,又怎么收服白志德,还退了回纥?”
“你是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概莫能外。殿下只要能投其所好,又有甚么人收复不来?”凤集悠然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殿下以为如何?”
李淳闻言勃然变色:“大唐乃我李家天下,焉能与藩镇分之?”
凤集微笑道:“如今的大唐天子,不过一虚名耳。比之成周末期,礼崩乐坏时尚有不如,又何谈天下?宦官、藩镇,哪一个是殿下可以彻底革除的?如今的大唐已积重难返,与其空留这虚名,不如与天下人共享。”
李淳被这一席话惊得目瞪口呆:“这,这,这便是你想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李淳的诈降计,历史上有真实的范本。安史之乱中,史思明试图打破河阳西进潼关攻取长安,因此先攻河阳,河阳分南城、北城、中潬(音贪,第二声)城三部分,李光弼命大将李抱玉守南城,约定只守两天足矣,结果第一天就扛不住,李抱玉干脆利落的说要投降,但得等到第二天,史思明很天真纯蠢的同意了,然则第二天李抱玉没降,而且因为只需再坚守一天,援军就能抵达,因此唐军上下斗志昂扬,李抱玉还派出一支精骑绕到史思明背后突袭,城中守军也趁机杀出,前后夹击,史思明被打败,只好转攻中潬,未果,继而北城,还是被名将李光弼打得大败,全线溃退。这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史思明被李光弼在中原战场上牵制了很久,能做到这一点,河阳之战非常关键。说起来李光弼这人真心厉害,他和史思明的战场对决看得我心旷神怡,真正输的那一次是讨厌的皇帝拖后腿!那段时间涌现出来的人里头,大爱颜真卿,郭子仪,李光弼,封常清!德宗朝最爱李泌!嗷!不行了,萌得七荤八素,不可自拔了t t)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出自《六韬》)
一不注意把第九章的存稿直接发了,一怒之下前几章索性也不再存,一股脑都发出去算了。不过这之后可就0存稿了t t 码字慢悠悠的人忽然压力好大
☆、第十章 谈判
第十章谈判
凤集反问道:“殿下以为呢?”
李淳缓缓地摇了摇头:“这绝不可能。藩镇不过臣属,宦官不过家奴,怎能与天子平起平坐?便是我同意,朝中大臣也绝不会同意。想我高祖太宗,爱民如子,天下归心,若能如此,也未必便要与臣民共治天下。”
凤集微笑道:“殿下固然爱民如子,然则藩镇不听号令,宦官专权罔上,群臣心怀异志,殿下却为之奈何?”
李淳长呼一口气,轻声喝道:“杀!”他顿了顿,又道,“也不能尽杀,无法收服的固然要杀,杀一儆百,但多数还是以攻心为上。”他此时的眼神变得极亮,望着凤集,“经此一役,子羽之多谋善断已毋庸置疑,有你辅佐,咱们君臣相得,合力收复民心,笼络朝臣,清除宦佞,再徐徐图以削藩,何愁四海不靖?又何必弄那些匪夷所思的勾当?”
凤集微微一笑:“殿下说的这些,如今座主正在努力施行,圣人虽然未能亲自临朝,但无为而治,使座主可大展拳脚,也是大事可期,臣又何必背叛师门,投效殿下?”
李淳笑道:“子羽这是又来考校李淳了。平心而论,顾相的举措都是好的,惜在过于急进。他为官清正,耿直不阿,手段实在谈不上圆滑,且信念坚定,大权独揽,卢相根基那样深厚,一样没法子左右顾相的决策。圣人登基才多久,从宦官,到群臣,再到藩镇,他已经得罪了多少人?弄得现如今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都说他是个欺主的权臣。”他停了停,一笑,又续道,“其实顾相那么着急,我也明白缘由。他如今的权势,全自圣人身上来,而圣人身子骨很是不好,顾相自然要担心圣人日后大行了怎么办,因此只争朝夕。可惜他还是没想明白,别说以后,就说现在,他对圣人那样多方管束,圣人还能忍他多久?原先一忍再忍,无非是要仰仗他处理政事,只要有另外有人,其能力威望可取代顾相,还肯兼顾圣人的意愿,圣人又怎么会继续姑息顾相压在他头上?他一旦下台,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清流又有甚么反抗之力?人亡政息,原先那些种种努力便都是过眼云烟了。子羽这样聪明的人,自然是看出了这个结果。”
凤集一笑,道:“好,若当真如殿下所说,四海归心,藩镇平定,之后又要怎样呢?”
李淳一怔,答道:“自然是励精图治,兢兢业业治理天下。”
凤集问道:“殿下以为,殿下之能,比太宗明皇如何?”
李淳又是一怔:“先祖英明睿智,李淳大大不如。”
凤集微微一笑,又道:“贞观四年,太宗下令修复洛阳宫,贞观十年,修建飞山宫。贞观十一年,魏公上《谏太宗十思疏》,劝谏太宗居安思危,太宗以为箴言,悬于屏上。贞观二十一年四月,再修翠微宫。七月,重修玉华宫。明皇开元年间规定,三品以下的大臣,以及内宫后妃以下者,不得配戴金玉制作的饰物,并且遣散宫女,以节省开支,又令全国各地均不得开采珠玉及制造锦绣,一改武周以来后宫之奢靡。如此之明皇,到天宝年间又如何?殿下以为,太宗明皇会不晓得‘俭则人不劳,静则下不扰’的道理么?‘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究其原因,非知之难,惟行之不易;行之可勉,惟终实难已。”
凤集如此毫不留情的直指先祖之非,让李淳有些尴尬,但他毕竟是明白人,未曾迁怒,仍是诚恳地对凤集道:“李淳不才,还有子羽。子羽于我,便是子房、魏征,可时时提点,使我不犯大错。”
凤集淡淡一笑:“殿下之子孙,可不都是殿下,而未来之臣属,也未必代代都有魏征。”
这两句话实在太过辛辣,李淳竟无力辩驳,登时便怔住了。过了良久良久,才低声一字一顿道:“可是,我还是不能答应。”
凤集难得长篇大论说这许多话,却劳而无功,也丝毫不恼,仍是笑道:“臣漫天要价,殿下自然可以就地还钱。但不晓得殿下的价钱,是甚么?”
李淳苦笑一声:“我有甚么价钱,子羽瞧得起我李淳,愿意辅佐,自然大佳,我也绝不会辜负子羽。子羽若觉得在我李淳这里找不到想要的东西,拂袖而去,李淳也不能强求。”
这话言下之意便是你柳凤集为了自己的理想,连师门家族都可以随意丢弃,我又有甚么法子能留下你?
凤集自然明白,望着李淳微微一笑,道:“不如这样罢,臣与殿下约期五年,在此期间,臣愿尽心竭力辅佐殿下,以成大事,条件还是原先那个,臣要的四条性命,殿下不能动。五年之后,看殿下彼时的心意,再决定是否要与臣继续合作下去。如何?”
这条件不可谓不宽泛,凤集此时的语气虽然对李淳不大恭敬,颇有些对等谈判的架势,但李淳依旧动心了。他固然已收罗了许多人才,诸如何先生、刘仲文、白志德等,但这些人中,却没一个能比得上凤集。此人要文实在已经声名远播,要武居然还通兵法,对待不同的人,也有无数面貌,要谦冲温润也可以,要婉转妩媚竟也做得到,最要紧的是,此人头脑之清晰,谋略之大胆,用人之果敢,实在是一代帅才。此子若能为我所用,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一大助力,自己若能对之推心置腹,细细安抚,想来假以时日,定可彻底收于麾下。
李淳思忖至此,终于下定决心,抬头望着凤集道:“好,君子一言……”
凤集浅浅一笑,举掌与之相击,道:“自然是驷马难及。”
说罢,凤集便要告辞而去,李淳忙又挽留道:“子羽慢走。李淳还有个疑问。”
凤集回头,笑问道“殿下可是疑惑,凤集为甚么这样早早的便脱离朝堂?”
李淳道:“正是。子羽所谋之事非同寻常,担心师门和家族受累,想尽快与之断绝关系,这李淳能理解,可为甚么这样早?离开了朝廷,岂非离开了权利的中心,很多事情便不好做了。”
凤集笑道:“臣离开了,还有刘郎在里头,殿下不必担心。”
李淳不赞同地道:“刘仲文资历还是太浅,寒门小户,又是面首出身,虽然很得宗室青眼,但在朝中很难建立威望。便借着圣人的赏识得了势,也会被人看做佞臣,关键时刻撑不起大局。”
凤集微微一笑,道:“臣有一友,具管仲之才,殿下可以用之。”
李淳一挑眉:“谁?”
“王希平。”
李淳一怔:“我以为,你会举荐卢少连。”
凤集摇头笑道:“卢小郎君早在为殿下效力,臣又何必多言。王希平是座主爱徒,为人谦冲正直,又乐于助人,在清流中很有些名声,提拔王希平,不会受到群臣的反对,可使其渐渐分薄座主手中的权力。然则王希平为人又不像顾相那样清高自傲,便是瞧不起的人,他也是肯和颜以待的,因此安抚宦官和寒门子弟的事情,非王希平莫属。王希平既有才华,又懂得审时度势,志在报效国家,若殿下取圣人而代之,他也不会一门心思跟着顾相送死,还是会尽心为殿下效力。待卢相、王希平、刘仲文三强联手,便是世族、寒门、宦官、宗室,都与殿下一心了。岂非大佳?”
“话虽如此,子羽也未必要走啊,留在我身边不好么?”李淳心里话:你推给我个王希平,自己跑到不晓得哪里去,这就算帮我了?
凤集微笑道:“以臣此时之声名,留在殿下身边有害无益。且殿下有能臣辅佐,在朝中奋斗,臣才放心在野为殿下奔走。”
李淳微微一叹,此子毁了自己名声,居然还有这个作用,让自己既不敢将他留在身边正式任用,更不敢与之发生甚么其他关系,只能放他自行其是,心思当真深远。可恨的是明知他动用了手段,自己还不得不照做。
他无奈道:“好罢,便依了子羽。但子羽此去不晓得几时再见,若李淳有事相求,又怎么联系你呢?”
凤集笑容更深:“到那时,臣自然会赶来襄助殿下。”
“那,要是我对子羽思念甚深,又如何?”
凤集哂然一笑:“若殿下是儿女情长之人,我等岂非都看走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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