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奸》权奸分节阅读23

    “先生之才,天子之礼已然委屈了。”帝王负手而立,“国礼倒是尚可。”

    许久,男人终于轻轻笑了起来,“秦王说笑了。”

    ……

    一大清早,余子式收拾利落了去上朝,一般情况下,余子式上朝就是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偶尔仰望一下前排王绾李斯等高级玩家。说不上几句话的后果就是,余子式在整个大秦政局存在感极低。余子式对此倒是异常的淡定。

    一个车马仪仗队总管刷什么存在感?高举旗帜怒吼大秦帝国千秋万代吗?

    作为大秦朝堂万年潜水党,余子式今天又是抱着吃瓜群众的心态去旁听前排国家会议的,刚在位置上跪坐下来,余子式就瞧见离他挺远的郑彬在朝自己暗暗使眼色。余子式心中一顿,这人昨晚又被媳妇打了?

    顺着郑彬的视线看去,余子式发现大殿外一个男人正在拾级而上。秦国朝臣大抵是黑色朝服,那男人却是一身清爽青衫,新面孔,一眼看去就是个角色。

    大殿里一片寂静,那男人缓缓走到秦王面前,站定后没了别的动作。他平静道:“亡国罪臣,无颜礼二君。望陛下恕罪。”

    满朝文武一片死寂,天子阶前不行礼,这位新来的,有点意思啊。

    廷尉李斯听见声音随意回头看了眼,视线却忽然定住了,眼底倏然划过一道暗芒,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余子式暗自挑了挑眉,把李斯的神情收入眼里。他好像有些猜出来这人是谁了,虽说与历史上时间差了些许,但是这历史早就不准了。打量了几眼殿中的男人,这一周身的文士傲气,的确是韩国豪族风流。

    最后还是秦王打了个圆场,安排那青衫的男人坐下了。余子式没再多瞟,自己一个人安安分分地坐着。整个早朝,那男人除了一句,“亡国罪臣,无颜礼二君”外,就没说个半个字。

    傲,当然是傲,不过人家有傲气的资本。当年秦王瞧见这位的书,当朝倾叹道:“寡人如果能见此人,与其同游一趟,虽死而无憾。”

    据说,秦王一见此人书文,惊为天人,实在是非常想结识一下,但又苦于没有合适的方法,于是直接派兵扫荡韩国,这才得偿所愿把人给请了回来。

    这事虽然后世野史流传甚为广泛,然而余子式毕竟是秦朝摸爬滚打一路看过来的,灭韩国其实真相很简单,韩国最近,而且太怂。不过瞧这架势,秦王对这位的好感度的确很高,异常的高。

    可惜了。余子式幽幽叹了口气。

    等早朝终于结束,秦王却留下了几个内廷的朝官。好嘛,秦王亲自陪着新来的这位来次秦国王宫一日游。

    余子式认命地跟在最后面,陪着新同事从大殿一路向北。秦王自己事儿也多,走到大半天自己撤了。临走前随意扫了眼队伍,忽然指了一下眼神四处漂移的余子式。

    “赵高,陪韩先生继续走走。”

    “是。”余子式迅速反应过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应下了。

    秦王走后,余子式一群人陪着新同事到处晃,反正余子式本来闲来无事也是到处晃。走着走着,余子式就有些走神,还是个小吏忽然惊呼一声,“他人呢?”

    余子式刷一下回头看去,然后一群人都蒙了。

    刚才那一抹青葱色呢?余子式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了。

    ……

    掖庭中破败的小院落,一名女子正挽着袖子从井里往上拉桶,许是装了水太沉,她吃力地拉到一半桶却猛地又滑了下去。女子未来得及松手,“呀!”她惊呼一声,伸手一看,双手均有一道沁血的伤口。

    女子咬了下嘴唇,没说话,捏了捏手掌,呼了口气打算继续打水。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伸到了她面前,替她拽住了那水桶。女子抬眼看去,下一刻却猛地怔住了,眼中蓦地腾起不可置信。

    “你……”

    青衫的男人脸色苍白,拂袖而跪。

    “大韩罪臣韩非,参见公主殿下。”

    第26章 桃花

    乱世多艰,一转眼多少人面依旧,多少物事全非?

    余子式找到韩非的时候,后者正怔怔地坐在水井边发呆。水洒了一地湿了青衫,男人却无知无觉。咸阳宫大殿里都不曾折腰的男人,此时却痴坐在破败小院,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先生。”余子式走上前去,轻声唤道,“时辰不早了。”

    韩非抬眼看了看余子式,“你是?”

    “中车府令,赵高。”

    “赵高。”韩非念了一遍这名字,接着又是一段经久的沉默。

    余子式在旁边看了韩非许久,终于走过去在韩非身边坐下,他轻松自然地开口道:“多年前读过先生的《说难》、《孤愤》,激昂文字,情真意切。”余子式顿了一下缓缓道:“先生本是丞相之才,可惜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

    “过誉了。”韩非面色平静到近乎漠然,他注视着光秃秃的院子,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

    余子式盯着韩非,把这人的孤傲与寥落都尽收眼底,半晌他忽然开口道:“听说先生从前与廷尉大人有过交情……同门之谊?”

    过了好一会儿,韩非才淡淡回道:“你说的是李斯吧?当年稷下学宫,师从祭酒,见过几面而已。”

    怕不止是几面之缘吧?齐国稷下学宫,两人均师从学宫之长荀卿,同门十余年载,施政治国学说思想都极为投合。荀子当世大儒,门下却出了两名法家弟子,又是年纪相差不大的师兄弟,说这两人不熟,余子式是不信的。不过这番话余子式也没说出口。他随意道:“说起稷下学宫,我倒是认识个人,据说去砸过场子。”余子式说着话脸上表情忽然柔和了许多。

    “是吗?我许多年没回去过了。”韩非双眼稍微明亮了些。当年稷下学宫求学,那怕是他人生最轻狂得意的一段岁月了。惊才艳绝的王族少年,白马黑貂裘,单骑出王城。少年人啊,怀着家国,立誓学成归来,执笔定天下乾坤。却不曾想,真的归来后却是满眼的奸邪宵小,无数醉生梦死的朝臣,孤愤之下写了洋洋洒洒数十万字,国破家亡后尽数付之一炬。

    二十年心血,到最后,城墙之下半捧青灰而已。韩非脸上带着笑意,却是凉薄。

    “稷下学宫里的人真的都喜欢讽刺别人吗?”余子式想起魏筹忽然开口问道。

    “不,一般还是先动手,打不过又辩不过,才暗地里酸两句。”

    “动手?你们读书人也兴动手?”余子式诧异道。

    “争论是件耗心力的事。”韩非缓缓道,“刀剑却是简单太多。”韩非似乎想起什么事,眼中微微一暗,没再接下去。

    余子式点点头,颇为赞同。扫了眼天色,他扭头看向韩非,“先生,时辰不早了。”

    韩非仰头望了一眼,果然是欲眠的天色。两人一起站起来往门外走,刚走出院落,韩非忽然开口问道:“咸阳有无碧桃花?”

    “有倒是有,只是这季节桃花都谢了,先生怕是要等明年。”

    “想活到明年开春,也是件不容易的事。”韩非回身望了眼光秃秃的院子,满院的泥泞,韩非眼前浮现出一幕场景。

    大韩王宫,穿着青色宫服的少女分花拂柳走出来,灼灼桃花画中仙。那一日,她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他的名字,被誉为能辩第一的少年却是连“微臣韩非”四字都说不清楚。那副呆愣的傻样子啊,连带着少女身后的宫人都窃笑不已。那少年却只顾着低着头涨红了脸,尴尬得半个字都说不出口。自此韩王孙口齿不清的流言在韩王宫里疯传。

    韩非忽然转头看向余子式,“我能在这院子里栽几株碧桃花吗?明年,我怕是等不及了。”

    余子式先是一怔,接着点头道:“当然可以,我明日便派人来栽上一院桃花。”

    “多谢了。”

    “举手之劳而已。”余子式笑笑,“走吧,我领先生出宫。”

    韩非从那间院子里收回视线,跟着余子式一起往外走,踏着青石板,每一步都惊起寥寥声响。

    两人一直走到秦宫大门处,余子式才站定,“先生,明日见。”

    韩非点点头,转身离开。

    余子式目送着韩非背影渐行渐远,暮光沉沉,那一袭青衫显得有些单薄。他看了有很久,等回过神来时视野里早没了韩非的背影。恰好同为内廷官员的郑彬从余子式身后走上来,轻轻搭上了余子式的肩。

    “看什么呢?我听宫人说你找着韩非了?”

    余子式指了指大道,“早走了。”

    “啧。”郑彬看向余子式,“你感觉这人怎么样?”

    “丧家之犬。”余子式淡淡道,“李斯一个时辰能弄死七八个,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呵,不至于吧?都是同门,差这么多?”

    “我与你也是同门。”余子式扭头扫了眼郑彬,“你说呢?”

    “也是,你比我差远了。”郑彬点点头,很是赞同,“通晓诗书,博学古今,天下无我这般妙人。”

    余子式伸手把郑彬搭在自己肩上的爪子轻轻拨开,他拍了拍郑彬的肩,很是理解道:“记得,万事你开心便好。”

    郑彬不屑地笑了笑,随手指了指韩非走的那条路,“我瞧着陛下挺看重他的,治世又是压了李斯一头,你确定难成气候?”

    “骨子流着韩王室的血,连虚与委蛇都不屑的人,这风骨姿态好看是好看,但也只剩下好看了。”余子式摇头笑了下,“他的墓志铭定是传世名篇。”

    郑彬眼神微冷,半晌咧嘴玩笑道:“放心,李斯手底下就没有留过全尸,不会有墓志的。”

    “忘了。”余子式摇了下头,轻轻笑了笑。

    两人站了一会儿,郑彬忽然扭头看向余子式,一双眼眸光沉沉,“你挺欣赏他吧?韩非,我大殿上瞧见你的眼神,你一定很欣赏他。”

    余子式脸上的笑有些冷了下来,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绶印,半晌才开口道:“我试试留他个全尸。”

    “这可不容易啊。”郑彬眯起了眼,叹了口气,“李斯不会放过他,同是荀子门生,韩非经世治国丝毫不逊色于李斯,又是出身高贵,声名炽热。我若是李斯,从一介毫末小吏步步沾血走到今天,我也非玩死这位贵族同窗不可。出身,学识,声名均强于李斯,这便是韩非的怀璧其罪了。”

    “所以我说你心理阴暗。”余子式瞟了眼郑彬,“贵夫人摊上你真是祖上积孽。”

    一提到媳妇儿郑彬的眼瞬间亮晶晶,所有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她嫁了我,是她家祖坟埋对了地!别人几世都休不来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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