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奸》权奸分节阅读24

    “贵夫人真是遇人不淑。”余子式深深叹了口气,没去看一脸得意的郑彬。打量了两眼天色,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震,“糟,忘了件事。”他扭头就朝宫门里走。

    郑彬被他这突然的动作惊吓了一下,他朝着余子式喊道:“赵大人,你干什么去?”

    “有事。”余子式头也没回。

    第27章 不怕流氓有文化

    胡亥很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的水井旁,手里拿着那卷诗经。他仰头看宫墙,看欲眠的天色,看稀疏的星辰。就在两天前,他亲眼看见身旁这口水井里捞上来两个失足的王卿,浑身浮肿死不瞑目,在场的宫人侍卫没有一个人上来带他离开。

    所有的事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面无表情的人来来去去,直到小院终于恢复了原先的平静。胡亥坐在那水井旁等了一夜,没有任何人出现。

    然而,他依旧期待。

    死亡一直是那么触手可及,比起之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无谓重复,至少现在,他还有期待。

    胡亥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何原来隔壁那青衣的貌美女子被打得浑身是血,却依旧要爬出院子给墙角的桃树浇水,为何原先被折磨一夜都没哭过半声的女子,却在看见春日花芽的那一瞬间泣不成声。

    因为期待。

    有了期待,好像一切都有了意义,因为期待一个人,胡亥第一次开始期待明天,期待活着。

    一声细微的声响,墙角一人翻身而下,落地无声。胡亥猛地回头看向那身影,夜色中男人抬眸望向自己,胡亥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双眼睛了。他坐在水井旁,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男人。

    余子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呼了口气朝那孩子走过去。他在他身边蹲下,伸手轻轻拉了下胡亥的袖子,“殿下?”

    胡亥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一瞬不瞬。

    余子式有些尴尬,半晌他轻声问道:“生气了?殿下,是这样,我昨天手头上事儿有点多,实在没能抽出时间来。”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好吧,昨天我给忘了。”

    余子式深吸了口气,“抱歉,殿下……”就在余子式还在斟酌怎么解释才能显得自己走心的时候,胡亥忽然轻轻抱了上来。

    他伏在余子式肩上轻声道:“你上次教我的字,我都认识了。”

    那声音出乎意料的,带了点孩子气,软软糯糯的,全然不似上回的阴沉。余子式先是一愣,接着就觉得心中一软,负罪感直往上冒。“殿下,殿下很聪明。”

    胡亥收回手,拿起旁边的书简,低头小声道:“今天学哪一篇?”

    余子式边接过书简边打量着胡亥,连看都没看就随手指了一篇,“这个吧。”

    胡亥点点头,轻轻笑了一下。余子式第一次看见胡亥笑,觉得这孩子笑起来还挺暖的。他下意识多看了一会儿,然后低头随意瞟了一眼书简。

    诗经,郑风,山有扶苏。

    视线猛地一沉,余子式刷得一下合上了书简。突然的声响让胡亥一怔,他看见那一瞬间余子式的眼神全然变了。过了有一会儿,余子式的脸色才缓和过来,他平静地对着胡亥道:“殿下,这一篇不适合,我们挑另一篇吧。”

    胡亥怔怔地点头。

    余子式这才发觉自己吓到这孩子了,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见胡亥苍白着脸色,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余子式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把胡亥揽入怀中。

    “我,做错了什么吗?”胡亥看着余子式,轻声问道。

    “不,不是殿下的错。”余子式低头瞟了眼书简,半晌心中默默添了一句,“至少目前来说。”

    调整了一下心态,余子式伸手重新摊开书简,他另指了一篇,轻声道:“这篇吧。”

    胡亥点点头,似乎是缓过来了。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他拽着余子式的袖子,紧地指节发白。

    ……

    余子式离开小院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

    他走在宫道上,思绪有些纷乱。他想起第一次瞧见那孩子的场景,穿着黑色赤纹宫服的皇长子殿下缓缓步下台阶,七八岁的模样,却已然有了王者风仪。邪气凛然的少年漫不经心地走在他身后,笑得跟军营老流氓似的。祭天那样庄严的场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一个吊儿郎当的少年,偏偏真得镇住了场子。

    皇长子扶苏殿下,血脉正统,又是个公认的仁义之人。余子式说句公道话,秦王这么多儿子里,就他一个真正配得上“君临天下”四字。

    天下人在马蹄践踏中苟且太久了,目前看来,扶苏似乎是唯一的希望。

    但是呢,也不一定。

    余子式呼了口气甩了下头。“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日子还长着,李牧还没死,六国还有五国没有灭,未来的局势瞬息万变,谁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说不定,到时候的天下并不需要仁君。真说不定啊,毕竟历史上最后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的一批人,可是村委会带领下的流氓大队啊。拿胡亥与扶苏比,自然是比较浮夸的,余子式一般都是拿扶苏与刘邦比。历史上刘邦也就比秦始皇小了三岁,说起来也算是扶苏父亲一辈的人物了。

    刘邦手底下有谁?张良,萧何,曹参,韩信,樊哙,这群人战斗力其实是比较震撼的,别的不说,武将中韩信的战斗力,除非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的王翦能活到秦末,其他人怕是无法匹敌,但老将军就算是活到秦末,也快百来岁了啊。

    文臣萧何,曹参,张良,这三个人基本算是横空出世,虽然余子式不是很理解萧何作为一个村支书为什么治国玩这么溜,曹参一个山村典狱长不光治国溜而且还特会打仗?想来是沛县风水真的好。

    另一方面,余子式也很是奇怪,刘邦手底下那一串老流氓,贵族公子张良到底是怎么给他混进去的?一般来说贵族名士都是投靠项羽这样的名门,实在混不下去了才降低身份去刘邦那儿,比如张耳等名士,但是张良从一开始就跟着刘邦,直到建立大汉功业,论识人张良简直比他还像是穿越的。

    这群人之所以起义,史书上记载是秦二世暴政,但问题是秦始皇治国期间,蒙恬北击匈奴,修万里长城,铺秦直道,造始皇陵,筑阿房宫,秦始皇还特喜欢巡游天下,什么泰山封禅,勒石记功,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铺出来,哪一件不是耗尽民力的浩大工程?

    那时候没人敢反,无非是秦始皇压得住场子,大秦帝国覆灭,史学家最喜欢说三道四咬住暴政两字不松口。

    要是余子式说,就一句,秦始皇死的太早了。就那烂摊子,自己没收拾利整就撤了,别说扶苏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孩压不住,谁都压不住。

    项羽,刘邦,甚至陈胜吴广,秦王死后这些人全都揭竿而起,天下倾颓之势根本无法阻止,眼见着又是数十年的乱世。

    刚从春秋战国五百年乱世里走出来的黎民,又是一脚踏入了连月烽火中。

    当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余子式越想越觉得前途昏暗,他都想去给秦王找长生不老药了。什么扶苏胡亥李斯赵高,始皇死后全都是这帝国辉煌霸业的一抹青灰,随着大秦帝国的覆灭,他们这群人终将粉身碎骨,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刘邦的大风歌终将响遍这疮痍的国土,那个村庄里走出来的悍匪将一脚踏上咸阳宫城,将帝国六百年的尊严踩个粉碎。

    但是即便如此,依旧要挣扎,依旧要期待啊。

    那个帝国虽然短暂有如流星一瞬,但是这泱泱后世两千年,却都是在它的光辉之下啊。大秦帝国虽然覆灭了,但是无论是刘邦的大汉还是后世的王朝,哪一个不是守秦制,遵秦法?

    谁又能说,大秦真的覆灭了?

    余子式深吸了口气,平静地往外走,他身后的影子被拖得很长,空荡寂静的宫城里,余子式孤身一人从容不迫地走着。

    天幕上,耿耿星河,已经是欲曙天了。

    第28章 师兄弟

    高台之上,一个男子席地而坐,他穿着件极素净的青衫,浑身不见任何刺金镶银的修饰,只在腰间系了条黑甲腰带,书生气里平添了一道兵甲锐气。高台有风吹过,吹起四角商声。他抬眼看向对面的漠然男人,一双细长秀气的眼里有隐隐波光,“我们有十多年没见了吧?”他忽然疑惑问道,“十二年?十三年?”

    韩非望了眼四周,高台之上,没有任何侍从也没有任何阑干,高台之下就是万丈风声,而他清晰记得他这位同门师兄并不会武。半晌他收回视线,问道:“你刚说什么?”

    李斯略显不悦地抱怨道:“这么些年了,走神这毛病也不改改?我同先生说了你多少次了。前回朝堂上,别人只道你清傲才不发一言,我瞧你怕是从第一句后就什么都没听见吧。”

    韩非摸了下鼻子,无所谓地笑了笑,“老毛病了,改不回来了。我记得从前先生堂上考我学问,要不是你回回给我塞小竹片,我怕是要多挨不少打。”韩非心有余悸道,“先生抽起来竹条,那是真狠啊。”

    “是啊,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临时找不到竹片,你又是傻气直冒地愣在原地看向我,我一时情急撕了衣袖写上字给你扔过去,结果先生恰好回头,正好砸中他脑门,吓得我直接从榻上摔了下来。你还记得吗?”李斯唇角浮现淡淡的笑意,连带着那一身锐气都销了不少。

    韩非点点头,注视着李斯的脸缓缓道:“记得,那是你唯一一件冬衣。”

    “可不是?我还记得,我去找先生取那半截袖子说要缝回去,先生脸都气青了。”李斯端端正正坐着,迎着韩非的视线,笑的很是温和。

    “那次最后先生到底罚了没?”韩非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我真有些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李斯摇了下头,“毕竟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先生都走了这么些年。”

    韩非垂眸,半天轻轻笑了一下,半是惆怅半是寥落道:“是啊,先生都走了这许多年。”他看着脚下高台,忽然问道:“还记得吗?稷下学宫外不远处也有这样的高台,比这还要高上许多,几乎能骋风揽月,伸手摘星,先生说我们俩都是心性过高之人,从不允许我们上去。我从不信这些东西,越是有人拦着越是要试试,有次拿着玉佩与配剑贿赂了侍卫,我偷偷溜上去一回,传言不虚呐,那一夜灯火临淄城,我低头几乎能嗅见寒食青烟。自那回后,我一趟躺往上跑,每次回来都诱惑你那上面如何风光艳绝,你却是从不为我所动,只一味低头写字。”韩非抬头看向李斯,很是服气道:“同门十余年载,师兄,我的确是不如你的。”

    李斯打量了一会儿韩非,忽然轻笑出声,“我记得,韩非从不折腰。大韩公子,王室贵胄,连拜入荀卿门下都是站着行礼的韩非,那是多傲的人呐,今日竟然承认不如我?”

    “我依旧是从前的韩非。”韩非一脸自然。

    “只可惜,韩国亡了。”李斯淡淡道,“那日王城大火,我以为你会殉国而死,还遥敬了你三杯清酒。”

    “是可惜了,大秦廷尉的酒,怕是值不少钱吧。”

    李斯盯着韩非平静的面容许久,笑出了声,“说的还挺像回事,好像你真能弄清楚一两银子换多少钱币似的。”李斯伸手撑上低矮的桌案,似笑非笑道:“说吧,韩公子非,韩国亡后,数十万韩国百姓东渡逃难,你为何西走大秦?总不是来投奔我的吧?”

    “我若是说自己当真是来投奔你的呢?”韩非从容不迫地将手也放上桌案,压住了自己的半截袖子,他浅笑道:“大韩亡了,一介亡国罪臣要想在这乱世活下去,可是件相当不容易的事啊。”

    李斯眸光微微闪了闪,连带着脸上的笑都深不可测起来,“不至于沦落到这地步吧?你可是韩非。”

    “乱世多艰,连数十万韩国兵马都覆灭了,更别提算不清一两银子换多少钱刀的韩非了,我也是实在撑不下去了。”韩非打量着李斯那一身青衫,幽幽叹了口气,“大秦廷尉,谁不愿意与之牵扯上关系?有个攀附也能于这乱世苟安了,你说是吧?”

    李斯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没再说话。他顺着高台往下俯视,咸阳钟鸣鼎食十万户,一眼望去无数青瓦飞檐,多丽的景致。

    韩非也顺着李斯的视线看了眼,轻轻说了句,“韩国新郑原也该是这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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