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一点一点地落入尘间
我曾经以为,上天安排这幺个老实死板的学弟给我,是对我藐视军旅生涯的惩罚。后来才明白,学弟什幺的,其实只是前戏。
在军旅生涯最后倒数四十七天的时候,营部来了通电话,对方是营作战官,指名要我接听。内容简单明了:「恭喜老爷,贺喜夫人。你们二个月后要下基地了。」
营作战官的语调毫无高低起伏,感觉起来更像是在说:「恭喜老爷,贺喜夫人。生出来的是个小少爷。可是已经没呼吸了…」那样。
我想着「下基地」究竟是个什幺玩意儿,却又担心轻易问出口会破坏专业形象。几秒钟过去,我「哦」了一声,权作回应。
电话另一头在我「哦」完之后沉默了很久。然后作战官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他说:「…你这该死的,是不是不知道什幺叫『下基地』?」
我想着营作战官说话如此直接,真是条汉子,于是也就不遮掩了。我说:「实在是没听过『下基地』这玩意儿。」
营作战官叹口气:「『下基地』就是『基地训练』的意思。」
我有些尴尬,说:「实在是没听过『基地训练』这玩意儿。」
电话另一头再次沉默,然后作战官勃然大怒:「你这该死的!基地训练都不知道还当什幺作战士!?你给我滚去查部队训练手册!查完之后再回电给我!」
听着「嘟嘟嘟…」的空洞机械音,我挂下了听筒,摸摸鼻子去查手册。
然后,我明白了所谓的基地训练,就是整支部队离开驻地,去特定地点接受一连串测验的意思。
测验的项目很多,包括兵器射击、连队作战演练、核生化防护演练、体能测验、装备撤收、专业专长测验…。每一项都与「作战」息息相关。
我翻着手册,想着自己作战士的身分,开始流冷汗,原本安定的心情也有些鬆动。
我安慰自己,下基地前自己就退伍了,说不定不关我什幺事儿。
结果当天晚上,连长把我找进了连长室。
他说:「你的学弟经验值不够,还扛不起基地训练,进训前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要请你在部队里多拼些业务,坐坐月子。」
我有些迷惑,说:「坐月子?什幺叫坐月子??」
连长面露不忍,说:「就是你这个月都不用放假的意思。」
我脸色一黑,突然有股想叛逃的冲动。完全没料到连长竟然打算让我停休一个月,然后放假放到退伍。
我想着一整个月不能见到小芷、不能去看h子该是多幺可怕的一件事。
我愈想愈慌、愈想愈怕。
终于明白「下基地」其实也就跟「下地狱」差不多意思。
那天过后,随着在部队里的时间一天天拉长,我在精神上饱受折磨,就像是有人凿开我的头盖骨,一手抓住我的前脑、一手抓住我下丘脑,然后左右一拉,拉成兰州拉麵那样。
我想着小芷,想和小芷说话,想拥抱小芷。
虽然我从来不曾拥抱过小芷。
我思念着h子,思念h子的动人微笑,思念h子的傲人双峰。
虽然我从来不曾对山神不敬。
我贪婪地思念着这二个女孩,就像是地球上只有这二个女孩。
生平第一次,我了解到什幺叫作「相思成疾」。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慾望的难以抑制,某些想法也愈趋下流。
不只成疾,兴许还有些噁心。
部队里的官士兵多数对我的遭遇很同情。
不少长官纷纷表态,很少看到有老兵像我这幺惨的。
这样的同情化作了支持的力量。发酵一段时间之后,甚至有长官放话,我只要人不离营,在营区里可以横着走,做什幺保证没人管。
在这句话之前,只有士官长老人家喝下二杯高粱后,有在部队里横着走的先例,而士官长当时也不只是横着走,还有横着爬。我想自己何德何能与士官长相提并论。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留营天数不断刷新,来到了二十三天。
思念化为了焦躁。
我感觉到自己的精神被磨成了一根细针,只想要扎人或是把自己扎死。
我在连办公室用电脑排打靶名单,面色极度不善。旁边参一见了我,叹口气,说:「你还是闯哨下山好了,看到你这样我都怕你开库取枪,把大伙打死。」
我说:「你别把闯哨说的很轻鬆,好像后续没惩处那样。」
参一说:「对你来说,确实等于没惩处。」
我有些好奇,问:「此言何解?」
参一说:「关禁闭的公文往返要一个月,在那之前你已经退伍了。」
我心意微动,突然有些跃跃欲试,旁边一直没吭气的上士组长却在这时候站了起来。
他走到电话前,打了通电话到大门哨所。
他说:「通知下去,传达每一班哨长,如果这几天参三敢闯哨,直接射杀…」
我在营区里苦苦挣扎了二十九天,然后终于等到了解脱的那一天。
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非常强烈,就像是连自己的存在都要随着压力一同消失那样。
我在连办公室坐了很久,想了很久,然后写了一张隔天早上八点的假单,拿去给连长。
连长说:「只要你想,不用等明天,我现在就能放你走。」
我摇摇头,说:「我还不想走。」
连长说:「那你想干嘛?」
我说:「我想站夜哨。」
在营区里的最后一夜,我站了一班夜哨。
凌晨一点到三点,正是星光最盛的时候。
我抬着头,望着漫天星子,眩目星河。
彷彿望见了无数思念,历经千年万年,穿越层层虚空而来。
一点一点地落入尘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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