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我很想妳
**的不成文规矩很多。
在我们部队里，当队上有学长退伍，总会在他离营那刻，拨放小虎队的「祝你一路顺风」送学长远行。
我听过许多次「祝你一路顺风」，羡慕过许多位退伍前谈笑风生的学长。
然后终于，自己也成为了将要离去的人。
九日五日，早晨七点。
我换上便服，先去连办公室向连长取了我的退伍令、健保转出单和ab卡。然后走到了通讯组，找今天负责值班的学弟。
运气不错，今天值班的学弟平时跟我挺熟。见到我走进通讯室，他摘下耳机，说：「学长，你人真好。我不是你的直属学弟，你离开前还特地过来看我。」
我笑了出来，边走边问：「真话呢？」
学弟犹豫片刻，把脸一板，说：「妈的，退伍了就快滚！看了就碍眼，敢情是来讨骂的！？」
我大笑点头，说：「就是来讨骂的。退伍前听到这些才真正有退伍的感觉。」
学弟想想后也笑了，说：「其实我再过一个月也要退了，讨厌的情绪实在不强。」然后又问：「学长来找我有什幺关照？」
我敛起笑容，正色说：「有件事要麻烦你帮忙。」
学弟一愣，然后笑开，说：「学长说笑了。学长是这幺老资格的业务士，平时小道消息灵通，和连上长官又熟，哪里需要我帮忙。」
我摇摇头，诚恳说：「这件事实在只能靠你帮忙。」
学弟见我不像寻他开心，也收起了笑意。
他说：「学长请说。」
我说：「我不想听『祝你一路顺风』。」
学弟说：「蛤！？」
我急急补充，说：「今天是你负责广播吧。帮我换个新鲜的，别是『祝你一路顺风』。」
学弟望着我，嘴角有些歪斜，隐约有中风徵兆。
他说：「学长惊煞我也。不知学长何出此言？」
我说：「你不觉得老是同首歌拨来拨去很没意思吗？」
学弟木然摇头，说：「从小升旗都放国歌，也没见人听腻把歌换了。」
我想想也是这理，把心一横，咬牙说：「好吧。老实跟你说，我想要个很帅的离场。」
学弟闻言，「呃」了一长声，随即拖着尾音，说：「请学长往下细说──」
我想着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比手画脚，说：「我想在大门前背对着大家，一手提着行李，一手高举挥别。我想如果配乐搭的上，那一幕肯定颇潇洒。」
学弟闻言，又「呃」了一长声，沉默了半晌，然后语带犹疑：「学长想换成哪首歌？」
我说：「张雨生『没有烟抽的日子』。」
学弟想了想，叹口气，说：「这首不行。」
我大感失望，问：「为什幺不行？」
学弟说：「会给弟兄们错误认知。」
我说：「蛤？」
学弟说：「学长和参一是连上最老的业务士，平时上头有什幺风吹草动都是学长们洩露给大家的。所以不行。」
我摇摇头，说：「我不明白。」
学弟解释：「学长选『没有烟抽的日子』会引来诸多揣测。」
我摇摇头，说：「我还是不明白。」
学弟说：「连上弟兄会以为国防部打算全面禁菸。」
我恍然大悟，说：「我明白了。」然后想了想，又说：「学弟你会不会想太多？」
学弟默然望我，像是望着始作俑者。
他说：「学长你吃饱撑着连离场配乐都想改才是真的想太多。」
学弟的诚实，令我无言以对。
其实我也觉得换离场音乐很无聊，可是昨天站完夜哨后怎幺都无法入睡，只好胡思乱想一番打发时间，想着想着不知怎幺想到了离场乐，愈想愈觉得有意思，于是一大清早就来折腾学弟。
学弟不明白我在内咎反省，见我脸色难看，迟疑了一会儿，安慰道：「换首歌吧。换首歌名不会引发联想的，我帮学长放。」
我面色惨澹，说：「我想了三个多小时才想到这首，你叫我临时上哪儿找灵感？」
学弟面露歉意，说：「那我也帮学长想吧。」
我拍拍学弟肩膀，说：「帮我好好想想！选潇洒点的，或是豪气点的。」
学弟沉思片刻，迟疑说道：「学长觉得任贤齐的『兄弟』怎幺样？」
我摇摇头，说：「我没听过。」
学弟双掌一拍，说：「不好意思。组长前几天把那张cd带回家听，刚刚忘了。」
我想着这不是调戏吗？ 低头一看手錶，发现离开的时间快到了。
临别之际，我搭着学弟双肩，看着学弟，说：「我觉得歌名已经有些到位了。学长现在要走了，你继续接着想，就用这个歌名联想！学长在大门等你的表现！」
学弟正色回望着我：「一定不负学长所託」
就这样。
在我离营的时刻，张惠妹的『姊妹』在营区轻快地响起。
我背对大家，半举着左手作别，缓步踏出大门，却怎幺也觉得潇洒不起来，身后不时传来窃笑声。
我挣扎着、犹豫着，脚步愈来愈沉，终于回过头去，想要冲进营区宰了值班的学弟。
一名曾下令要求哨长提防我的上士组长见了我的势头大喜。
他说：「闯哨了！卫兵！参三闯哨了！快点射他！！」全场轰笑。
我欲哭无泪，只能悲愤离去。
我搭了一个半小时的火车。
出了车站时，老爸的车已经等在一旁。
我望着走下车的老妈，笑说：「我自己搭车回家就好了。何必这幺大阵仗，专车来接、专人相迎。」
老妈满脸喜悦，也笑了。
她说：「既然你这幺说，那就换人好了。换个辈分小一点的迎接你！」
老妈敲了敲后座的车窗。
后座车门打开，小芷带着微笑，安静地走了出来。
一个月没有见小芷了。
望着小芷缓步走来，我却惊觉到自己将被自己的情感所吞没。
自制与压抑终于到了极限。
思念再也不是凡人之躯的自己所能抵抗。
我望着小芷接过我的背包。
望着小芷转身。
我颤着手从后方环抱住小芷。
紧紧地抱着她，与小芷纤巧的身体再没有一丝空隙。
我抱着、沉默着，想着该说什幺。
小芷的身躯微微颤抖。
背包落到了地上。
我嗅着小芷的体香，有些想哭，说：「小芷，我很想妳。」
怀抱里的小芷半晌无声，然后抽着肩膀，哭了起来。
小芷一边哭，一边在狭小的怀抱中转身。
小芷的吻很羞很轻，混着微温泪水。
这一刻，无数思念落入尘间。
充盈粲然。
有如昨夜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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