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奇峰峭壁,云气盘绕着悬空栈道,至栈道尽头,铁锁千里,挂云天般。男孩被一位年轻道士捆负在背,铁锁下便是万丈深渊,道士毫无畏惧,健走如飞。
落雁别馆,想登上去不易,想下来更难。
那是个囚禁人的最佳去所。
别馆也有位馆主,叫紫玄真人。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他仅着一件道袍,薄袍撑开高大的骨架,枯槁的脸上毫无表情,他有着极其端正的五官,一头黑得像堆鸦的头发披散在肩,他看似二十多岁,却又似三十多岁,无法辨分。
真人低身问男孩唤什么名字,男孩很难地有问有答,真人说,以后叫青筠吧,也随我姓李。
男孩想起他曾逃下山,在山腰看到一片竹海,蔓延数里,没有尽头,听着竹风溪涧,他流连不舍离去。
在后来,男孩知道真人本姓不是李,真人和自己是一个姓氏。
别馆只有真人和男孩居住。
米柴油盐由其他道士每月送来,然而吃食穿用,自是不如主馆。
冬日的雪,冰封的别馆。
男孩跟随真人早晚诵经,坐圜守静,习武舞剑,清扫殿堂。男孩不再发呆,不再静得像没有生命的物体那般。有一次真人发现男孩救了一只冻饿的猴子,这是只老猴子,被逐出猴群,身上有深深的抓伤,也许是因为病老被遗弃。
老猴并没有活过那年的冬天,在男孩日夜照顾下,它还是很快死去。男孩默默将它葬在冰雪里,男孩在雪地里站了很久。
真人说生死不由己,万物皆苦难。
埋葬老猴那天夜里,男孩做噩梦,在梦中哭得凄切,撕心裂肺。
醒来时,人在真人怀抱里,真人安抚着:“别怕,别怕。”
他的声音悠长,温和,那么沉静。
昏暗中的真人长发披散,低头喃语的模样,让人恍惚以为是一位温婉的女子。
男孩被送上华山前,他的母亲死亡,他亲眼看着母亲被无数人架起,哭号挣扎,无能无力,被残忍绞死,悬挂在木梁上晃荡。
送他上山的人们,也会热烈谈论着他外祖父家如何被连夜灭门,丝毫也不忌讳他在。
小孩,大人,女人,男人,如何杀,他们如何哭啼哀求,却没有一个活口。
他仿佛亲眼看见了外祖父家的那些惨烈的场景,他们怎么死,一个个他都听得真切。他虽然还小,却已知道发生在他亲人身上的这些事意味着什么。
初春,冰雪消融,静寂的别馆,迎来一位访客。
那是个高壮英俊的汉子,身负宝剑,他声音洪亮,指着男孩问真人:这可是你流落民间的孩子,和你幼时长得可真像。
真人斥责:休得胡言。
汉子发出阵阵欢悦的笑声,惊起山林栖息的鸟儿。
此人是真人的友人,说是年年都会来拜访真人,真人却是对他爱答不理。
汉子并不是独自前来,还带来位九岁男孩,男孩身上也负剑,很大的剑,长长的剑穗垂腰,剑穗上坠有棵大珠子,珠子上刻着一字“韩”。
在很多年后,韩其鸣曾描述两人第一次相见的情景,然而男孩并不记得。
负剑大汉只是来论剑和切磋。
真人练剑,总是在夜晚,男孩秉烛站立一旁,静静观看。雪夜里的舞剑的真人,一扫颓废,俊逸得仿佛天神般。
男孩也有一柄剑,是真人用木头削的木剑,制作得十分细致平滑。
道士们,平日除去诵经,也往往习武,修身养性,强身健体。
韩其鸣说:我明年赠你一把剑。
雪中的男孩不语,他停止舞剑,敛起宽袖,他想我并没跟你要。
韩其鸣拿出果脯,糕点说:山上没有的,你吃。
男孩不理睬,起身离开。
韩其鸣跟上说:你一个女孩儿,只着身单衣不冷吗?我裘衣借你。
男孩不耐烦,一剑挑掉少年递来的裘衣。
韩其鸣不依不饶,捡起裘衣说:你为何不说话,是没法说话吗。
韩其鸣眼里都是怜悯心疼。
真是呱噪得很。
真人的朋友不多,常往来的,除去韩氏父子外,偶尔有些不知来历的剑客,然而这些剑客往往是慕名而立,而后吃闭门羹而去。
男孩逐渐长大,到他十四岁时,他去主馆取米柴,遇到进香的香客,竟被围绕住。
他衣着单薄,乌黑的发用竹簪随意挽起,脚上一双布鞋穿破,缝有补丁。人们往他怀里塞衣服,果品,甚至碎银。
年少的李青筠不解,十分困扰,烦厌,他急于挣脱人群,只得施展功夫,他腾地而起,像猴子般跃上栈道,手拽着米袋,身后背负捆木柴,却身轻如燕。将众人看得连连称奇。
这一幕看到的不只香客,还有道士们。
静玄馆主很难得地抵达别馆,邀请真人和青筠到主馆居住,说是别馆年久失修,不便再居住。
真人并不辩解,只是听从而已。
师徒二人,自此便住于主馆北侧的冰湖上。冰湖上有间年代久远的木屋,破风漏雨。
景致却是极好的,而且偏僻寂静。
青筠便是在这里,遇到随兄拜访馆主的沈之泊。
沈家世居西子,代代名医。
之泊见到青筠时,在石阶上拦住青筠调笑说:何物老妪生宁馨儿。就这句话,让之白兄长沈之济吓得脸色煞白,摁住之泊的头,大斥:要命,祖宗啊。
之泊不以为然,青筠漠然走开。
沈家兄弟在山上住满一月,这一月,之泊天天去湖边木屋找真人下棋。
之泊年纪与青筠相仿,聪慧机灵。每每借口与真人下棋,其实都是来纠缠青筠,然而真人待他倒是很亲切。
真人说:青筠,别练剑了,你和之泊下棋吧。
真人说:青筠,让之泊帮你把下脉,昨夜听你咳嗦得频繁。
真人说:青筠,哪怕再孤寂的人,也会有一二友人相伴。
这友人之一,大概便是年年初春都会来的韩其鸣吧,他已长成位翩翩美少年,谈起幼年错人青筠为女孩,会爽朗地哈哈大笑惊起林中鸟。
青筠有许多他赠送的长剑,一年一柄,都是韩其鸣亲自铸造。
青筠说:我一把剑足矣。
然而韩其鸣的每份礼物,他都细细收好。
这是最美的时光,十四岁那年的初春,沈之泊和真人在石棋盘上下棋,湖中静谧,落子声声声可闻。青筠站在高岩上看着湖畔展翅的白鹤发愣,忽然若有所觉,抬头眺望,他看到韩氏父子在曲折山道行进的身影,一身锦衣的韩其鸣比去年长得更高挑,帅气洒脱。见到友人来访,青筠心中喜悦,虽不言不语,脸上难掩笑意。
两年后,十六岁的青筠,十七岁的韩其鸣,相见于残败的南峰别馆。韩其鸣最后一次赠送青筠长剑,那是他的随身佩剑断水。
那年华山的雪飘扬连旬,之泊在数尺积雪中,找到韩其鸣冰冷的尸体,和在雪地中捧柄血剑,仿若木偶的青筠。
☆、霁青4
韩余淅,本姓卫,小名阿淅,就叫他卫淅吧。
卫淅小时候的记忆,十分模糊,他开始累积记忆的时候,应该是在十岁左右,那时他流浪到了江浙。
十岁之前,记得的全是流浪和挨饿。
他的爹似乎叫做大春,个头高大,会耍刀弄枪,四处流浪,卖艺为生。
他恐怕是在卫淅七岁时暴毙的,突然有一天,另一个杂耍人收起卫淅爹的行囊,带走卫淅,告诉卫淅他爹死了。记忆是如此模糊,唯独记得他爹确实死去,卫淅披麻戴孝过。
收留卫淅的杂耍人,卫淅不记得他名字,在当年的冬天,他就丢弃卫淅,背负行囊,带着他的猴子走得远远的。
卫淅爹死前恐怕叮嘱过这人照顾卫淅,这人却只是带走卫淅爹的遗物而已。
一个七岁孩子,独自一人,孤零无助如何活呢。活是本能,求生不用学,与生俱来。
十一岁的卫淅,流浪到会稽,他跟随一批乞丐走了两天两夜,来到会稽一处县城的闹市。然而他觉得自己不是乞丐,他已不大行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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