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终究是个无赖,一个亡命之徒。
我从不遵守任何信用。
卫淅自嘲着,将破碎的白玉簪贴在唇边。
此番押送,若能活着领赏钱,便回去昌国县远远地,偷偷地看上几眼。
青筠,我对你的迷恋,恐怕得至死方休。
从商贾那边领了赏银,卫淅将它存下,而不像往常,随手挥霍。他潜回昌国县,在发现青筠居住的房子已空无一人后,卫淅到渔船那边打探到青筠和海棠已在数日前离去,前往庆元。
卫淅在打探到了他们在庆元入住的旅馆,并且从旅馆主人口中获悉,是要一路游历名胜古迹。卫淅曾经是皇城司的探子,他知道探问的手法,知道如何辨别信息,如何追踪。
青筠绝无心情游历山水,他打扮成书生装束,携带着大量行囊,他是要前往某地。清明将至,他恐怕是要去华山拜祭。
华山之上,埋葬青筠的挚亲紫玄真人;也埋葬着青筠一生的挚爱,韩其鸣。
对于韩其鸣,卫淅知道很多,这人幼年随他父亲韩绰上华山落雁峰探访紫玄真人,而当年紫玄真人抚养着青筠。
他们应当是这般结识的。
至于他们如何相爱,卫淅无法知晓。
但卫淅听师傅邝审讲述过他们兵围华山当日的情景。邝审其实也没有亲眼所见,他当时在看守静玄馆主,但邝审听其他探子谈及,他知道详情。
卫国公带领军队前往冰雪湖的木屋,韩氏父子和青筠,紫玄真人,正好都在冰雪湖。韩绰和紫玄真人拔剑拦阻士兵,让两位少年逃往落雁峰。
落雁峰地势异常险峻,冰雪湖通往落雁峰的唯一途径,是悬空百里的铁链,寻常人根本上不去。然而当日,在落雁峰埋伏着众多武艺高强的皇城司探子。
两位少年,纵使有再高的武艺,也绝不是对手。
韩其鸣被迫自杀,青筠崩溃,放弃抵抗。
哪怕是心冷残酷的探子,也会谈起这两位少年生死别离的情景,韩其鸣以死许生,青筠泪落的亲吻。这是一份惊世骇俗之情。
在青筠心里,不会再有人是韩其鸣,即使是样貌相似,性情也颇类似,正值少年之龄的韩霁景。青筠从他身上看到的是韩其鸣,青筠始终沉迷的是韩其鸣。
人世间的情爱,能维系三五载已算痴情,生死永隔,十余载间,念念不忘的,堪称魔障。
韩其鸣是青筠一生的所爱,卫淅很清楚。他陪伴青筠在黄岳的岁月,他亲眼看他思郁发狂,他也曾在青筠神智不清的日子,将他照顾,听着青筠在他怀中喃语,述说着无尽的思念。
我真是个恶人。
卫淅想着。
他能迫使青筠脱下衣物,只因他对青筠了如指掌,他知道青筠是个用情至深的人,这样的人,会去在乎别人为他的付出,会去内疚。这人一生为情所困,为情所累。
然而纵使如此,卫淅可以审视自己的罪恶,并且因自己的所得而欣喜若狂。
当年十六岁的你,爱着一个死人,至死方休。
当年十六岁的我,遇到你,不也从此魔障,为你沉迷,恐怕至死不得解脱。
若是化为魂魄,只怕还是要跟随在你身边。
落雁峰,寒夜,雪花飞舞,篝火暗淡。他卷着毛毯,在旁沉沉睡着。卫淅顶着风雪,在树梢观察许久。他轻巧落地,拾捡树枝,无声无息挨近。
挑亮火苗,添加柴草。
他很仔细掩去自己的足迹,独独遗漏了篝火旁的一个足印。
雪仍在下着,会将所有踪迹掩藏。
这夜,卫淅仍在守护,他远远潜伏,他挖掘厚雪,躲在雪洞中。他知道这里是皇家道观,他清楚如果皇城中心的人,始终没有放弃对青筠的追捕,那么会四处安置探子。
清明的落雁峰,会是个好去处。
清早,青筠起身,继续攀登。
哪怕他的身材矫健,几处绝崖也险些坠落,卫淅远远看着,心几乎要随之坠下。
哪怕这么多年后,那人,也值得你不顾性命要前来吗?
卫淅知道他毫无资格,去嫉妒韩其鸣,但他仍为心中的爱和嫉而备受折磨。
仰头可见的铁链之上,云雾缭绕之中,一位负剑男子,身轻如燕跃过,青筠停止了他的攀爬,他辨认出了那人身上的宝剑和他的仪貌。
卫淅站在铁链一头,落雁峰的顶部,他冷冷窥视着这位不速之客,有一霎那,他几乎想杀了他。
清明的落雁峰,三人聚集,卫淅,青筠,韩霁景。
☆、霁青20
韩霁景几乎每年清明都会前来华山,他是华山常客。近些年,他已不大会吓到山中的老道士,
他第一次登上落雁峰,是偷偷前往,那时静玄馆主不知在担虑什么,禁止他前往。
低矮的墓土里,十多年前埋葬了一位韩氏少年,十多年后,一个类似长相的韩氏少年,站在坟前,未免惊悚,仿佛亡灵重返人间。
年迈的静玄馆主,或许已在愧疚往事,他修铸好通往落雁峰的铁链,甚至修葺了落雁别馆。
韩霁景携带铲具,落雁顶峰终年白雪,那并不高的坟包,几乎要为风雪掩埋。
当年韩其鸣尸体由道士们就地敛葬,葬具很简陋,甚至没有墓碑。十多年来,它静静躺在那里,无声无息。
清理坟包四周的积雪,一铲一铲移走,韩霁景默默劳作。晨光照在雪地上,分外的明亮,他的身影也看得特别清晰。
青筠远远站着,没有接近,他很诧异韩霁景的举止,哪怕之泊曾经跟他说过,他在华山紫玄真人墓遇到过韩霁景。
韩氏家族的往事,终究影响了这位曾经恣情张扬的少年。青筠想,我又何尝不是罪魁祸首,我当年的不理智,还是造成了他的困扰。
青筠从林后走出,他没有遮掩,没有放慢脚步,韩霁景回头,他看到青筠,显得很迷茫,但平静。
他几乎立即辨认出青筠,哪怕他样貌变化很大,他也留意到青筠手中提的香烛。
这五年,他打探过这位皇子的去处,他一度怀疑青筠被秘密囚禁起来,或者他终究没能活下去,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随着年龄的增长,韩霁景能够去审视自己当年的所为,并析分那些复杂的情感。
“这些年,是遭囚禁,抑或是藏匿于何处?”
韩霁景有他的疑惑,五年间他没有获得青筠的丝毫信息。
“居于海外。”
青筠没有隐瞒,他们像故友那般交谈。
“此番回来,可是听闻大赦,欲归于朝廷?”
韩霁景锦衣金玉,行贾京城多年,他结识一些朝中要人,消息很灵通。
“无此意。”
岁月和苦难消磨了青筠的仇恨,然而他心中的郁愤从未平息。何况对于朝中的执政者,朝堂之人,青筠都没有丝毫的期望。
“二月,卫国公遭人弹劾,列举数十条罪状,圣上素与他不睦,意欲夺其兵权,将之下大理狱,待两制商议如何定罪。”
“此是翻天覆地之变,可谓天道好还。”
青筠跪在墓边,捡拾枯枝烂叶,他听着韩霁景的话语,也不过是轻笑,并无多少情绪起伏。
“原来是君臣争权。想他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终不免黄犬之叹。”
呵呵,人世间的荣华富贵也不过如此,昔日那般强势跋扈,今日也不过是牢中囚。
“尚未还清,他们还不清。”
将坟包的雪用树叶扫去,硬土隐约刻有三字:“韩其鸣”。
“他本不该葬于此地,孤零零,受着这么多年的荒寂与冰寒。”
青筠手指摩挲过那浅浅的刻痕,悲不自胜。
“我欲将他归葬会稽,伴在他父母身侧,只待静玄馆主颔首,十数载时光,独守于此,委实凄凉。”
青筠愣愣坐在坟边,听到这样的话语,只是点头。
“起骨之日,万望告知。可书信于明州高丽馆,署名王明裕,此人是我交好的海商,他会转交与我。”
无论如何,是什么时候,青筠都会抵达,送其鸣一程。
“必会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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