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霁景应诺。
铲平墓前的一块泥雪,韩霁景收起铲具,从行囊中取出香烛供品,燃香祭拜。
青筠在旁边静静看他,阳光照射在这位年轻英俊的男子身上,他的眉目已长大,轮廓更为深邃。青筠看得失神,大概韩其鸣二十岁左右,便是这样的吧。然而其鸣的眉宇,唇角还要好看上几分,他笑的时候,简直星汉璀璨。
“很像吗?”
韩霁景起身,拍拍膝上的泥雪,青筠看他,他也在看青筠。
“有十分之六七的神似。”
青筠没有遮掩,他也不惊讶韩霁景知道他长得像土中埋的这人。
“他殁时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吧。”
韩霁景低头看着自己手心沾染到的雪花,逐渐化为水,他遇到霁青时正好是这个年纪。
“十七岁,他十七岁时,个头比你还高,我那时只及他耳际。”
青筠嘴角带着微笑,他在追忆往昔,每每看到韩霁景,他总会不自觉思念起韩其鸣。
“当时少年心性,我”
韩霁景很歉意,他一度四处打探青筠的消息,他甚至觉得是自己轻许诺言,导致青筠滞留扬州,而被皇城司探子捕获。
“不,不必说,过错在我。”
青筠拦阻,他因自己的痴恋去纠缠一个外人,他有好多年,神智一直不大清晰,所作所为,偏差常理,他对韩霁景有深深歉意。
“你不是他,其鸣他,他死了。”
青筠屈膝,低头在坟前摆置供品,他带来会稽的青团及酒。
他拿出碗,为其鸣及自己酌酒,他的身影看起来很寂寥,并且不愿有人去打扰。
韩霁景知道,他该走了。
“若欲往冰雪湖,明夜可往,今夕不可,观里有宫中贵客。”
“多谢告知。”
得到青筠回复,知道已听到,韩霁景拱手离去。
临近午时,落雁峰的寒梅孤零零凋落,这空寂无人,云雾缭绕的地方,仿若梦境。
踏上悬空铁链,韩霁景回头,云林之中,已看不见青筠的身影。
他追忆起年少时的相逢,那一位清瘦郁结男子,他幽幽的眼中有着千言万语,却从未倾诉。
殿下,如果你我相逢时,我不是个轻狂恣意的少年,能在弱冠之龄相遇,那时的我更有担待,更为诚挚该多好。
年少时,不识人世间的苦涩沉重,声色犬马,少年意气,再贵重之物亦是随手挥霍,何曾为何事何物留心。总要留下许多惆怅记忆,惹来多少唏嘘。
卫淅目送韩霁景离去,他始终远远看着,他听不到青筠和这位韩氏公子谈了什么,他平静,沉寂。
当年的轻佻美少年,五年不见,已是位英俊的沉稳男子。这位韩氏子弟,有着极其优渥的生活,良好的人脉,卫淅在京城流浪时,也曾听闻过他。
这人长得极像韩其鸣,青筠一度沉迷,无法自拔。
两人会在这里相遇,多半出于偶然。
然而他们之间有不浅的缘分,他,联系着韩氏家族,联系着韩其鸣,也联系着青筠的往昔。那个往昔,我在什么位置呢,卫国公死士的徒弟,皇城司的察子。
然而我并不后悔,如果我这些都不是,你我不会有交集,只是两个芸芸众生中擦肩而过之人。
☆、霁青21
酹酒一杯,洇没雪泥,往事已不可追忆,却还是浮上心头。
青筠默默喝酒,默默酹酒,就像在和坟中之人对饮那般。
他坐在坟头,一言不发,没有挪动过身子,静静落满一身的雪花。
落雁峰太过寂寥,在它最热闹的时候,也不过住着四个人,两位沉寂得如同寒梅的大小道士,以及一对欢愉的锦衣父子。
初春早上,小道士用冰水擦过白皙的脸庞,他衣着单薄,在馆外练剑。雪地上,一抹湖蓝色身影,执剑起舞,身姿刚健优雅,轻盈飘逸,像一只蓝蝴蝶,腾空要飞舞而去。另有位锦衣少年,依靠在游廊木柱,他手中把玩一枝黄色腊梅,他看着小道士,嘴角勾起,他的笑容特别好看,即使是在寒冷的清晨,也能让人感受到暖意。
“青衿叔又传授你新剑法了?”
锦衣少年问着小道士,他手指摸上搁放在身侧的剑柄。
“嗯,前些日子教的。”
小道士认真地点着头。
“来,我试试!”
锦衣少年脱去御寒的风袍,长剑出鞘,跃身跳入院中,他的宝剑散发寒光,剑刃迎着风发出阵阵剑鸣声。
两人切磋武艺,锦衣少年四下出击,小道士轻巧化解,倏然小道士剑尖一挑,手中的剑幻化万千般,无法琢磨,直逼得锦衣少年躲避不及,跌倒在地。
锦衣少年不是第一次输给小道士,然而他还是一脸诧异,他躺在雪地上,仰望着伙伴,以及头上清澈流云的天际,四肢舒展,神情逐渐惬意。
“其鸣起来,会着凉。”
小道士低身,伸手去拉锦衣少年,锦衣少年却耍无赖,不肯动弹,只是看着伙伴。小道士随意挽起的发髻有些散乱,白净的皮肤宛如象牙般细腻,明眸皓齿,说不清的好看。
锦衣少年抬手摸上小道士低垂的发丝,他挽起一束乌发,将它收揽在小道士耳后,锦衣少年的指腹蹭过小道士并不温热的脖颈。
“阿青,我送你的寒衣,不喜欢吗?”
“喜欢,可是太厚实,不好练剑。”
青筠再次伸手,这次他将韩其鸣从地上拽起。
“往后我只怕是再打不赢你了。”
韩其鸣拍去衣服上的雪,走到游廊,拾起风袍穿上。
“叔父说手中剑可自保,然而若是要保护他人,光有武艺远远不够。”
青筠执起手中的长剑端详,神情静穆。他对人对物都有份执拗,不在乎的,甚至不会多看一眼,然而上心的,又会异常执着。
“还需如何?”
韩其鸣将剑搁放一旁,歪着身子靠在廊柱。青筠走来,挨着韩其鸣坐下,韩其鸣的身体总是很温热。
“其鸣,我不懂。”
青筠摇头,年少的他没有认真去思考过这个问题。
韩其鸣将手探入衣襟,他从怀里摸出两颗糖煎,他悠然剥着包裹糖煎的油纸。
“若是为你,世间万物皆可舍弃。”
韩其鸣口中含糖,含糊不清说着。
青筠听着真切,低头不语,他冰冷的手指摸上韩其鸣温热的手心,韩其鸣捏了把青筠的手指,而后将手心中的糖煎掩上青筠口中,青筠的双唇柔软,温润。被捂得软绵的糖煎,在青筠口中化开,很甜。
青筠从怀中变戏法般,摸出颗糖煎,他默默剥去油纸,一颗放在韩其鸣坟上,一颗掩入自己口中,用舌尖抵着,糖煎在温热的口中化开,很甜,是梅子蜂蜜的味道。
太多年没有尝到这个味道,那些甜美的触感,都涌上心头,很是让人怀念。
青筠想,也许十多年前,那两位少年,其实一并死去了,他们在落雁峰,偎依着,在风雪中像两具冰雕。
他们短暂一生的欢愉和悲伤,都共同分享着。他们也一并被掩埋起来,埋在这人迹罕至的绝峰上,不管人世如何沧海桑田。
那个叫阿青的少年,他死了。
别馆外的一处泉水,寒冬不结冻,青筠在这里洗去一脸的疲倦。低身捧水,映在水中的脸庞,已不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十余载间,岁月在他脸庞留下了痕迹,苦难磨灭了他眉眼间的灵气。
就让此生,留在那年少的岁月里,相伴相惜,青葱朝气时。
天色渐黑,林风呜咽,地下若有灵,可得相见?
翩翩甚都的少年,带着羲和般的笑容,他腰间悬玉,背负宝剑,他的笑声清朗悦耳。
青筠迎上去,张臂将他抱住,两人身高齐肩,交颈相拥,白色与绛色的长袍在风中纠缠。
月出皎明,林中的孤坟旁,青筠孤零零站着,他手捂在胸口,平息着起伏的情绪。
长剑脱鞘,寒光耀目,剑鸣锵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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