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言之屋》妄言之屋分节阅读20

    屋里没有开灯,廉价的药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而不真实的响声。我的半只手悬空在沙发以外,它就那样往下滑。假天花上是一朵朵玫瑰,玻璃制,按我的英文名打造而成。

    阴差阳错,机缘巧合,命中注定,这些词都不足以描绘我的过去。因为我笑所以神才会惩罚我,因为笑了所以定下的形象再也无法改变。

    我大声地笑。

    柔软的紫灰色沙发。

    有黑曜石的水晶灯。

    大理石打造的窗台

    奶白色的巨大浴池。

    我记得这里每一件东西的来历,我记得每一个标价。这栋公寓是我靠自己赚回来的。

    是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为何还觉得自己会被赶出去呢?

    我闭上眼,黑白早已分不清了,我的世界里只余一片灰色。不是绝对的邪恶也不是绝对的纯白,我连堕落都找不到理由。

    如果能早日摆脱这一切该多好。是啊,我的路还没开始,趁现在停止反而能保留一个好名声吧……

    安眠药就在旁边的玻璃茶几上,白色的瓶子,那么显眼。我只要稍微伸手,就可以拿到它。我告诉自己,做完这一次以后就不会再痛了,死人是不会觉得疼的。

    我打开瓶盖,将药倒进口里。

    我的头条会是吃安眠药自杀吗?这样的结局好像还不错。

    吃药吃了太多年,我早已忘记如何形容苦味。有几颗漏了出来,我听到它们掉在地板上,缤纷如同八岁那年游乐场里的跳跳球。就在这时,门铃响。

    门外很吵很吵。

    我想堵住耳朵,我不想听。是经纪人来找我确认细节?

    不要管了,你马上就要离开这一切了,我告诉自己。然后,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是思琳。

    “你疯了?”

    我被她迫着,将已经要吞下去的药全呕了出来。她化着妆,身上是一套古装。

    “你怎么进来的?”

    “你关心这个?”

    她狠狠地摔下我,在对面坐下。“今天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我没有回答。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仍然没有回答。

    这样骂了一通,思琳总算冷静下来。她说:“我带你去医院。”

    “不行。”

    “我要去。”

    “今天刚刚签约,楼下可能有记者。”

    她安静了。她犹豫道:“那我叫相熟的医生上来——”

    “我没事。”我苦笑。

    她望着我,视线冰冷得不像当年那个往我身上泼水的女孩子。“你知道的,”我镇定地往下说:“我病了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死我不会没感觉。”

    人在危险时的知觉是相当敏锐的,特别是那些长期遭受折磨的人。

    也许能吃药就算不上折磨,我的生理状态还算行,比起那些得白血病或者断手断脚的真的好多了。总之,我开口:“这部片子,我会拍完的。”

    思琳盯着我看,她要改变主意了。我笑:“放心吧,思、琳、大、小、姐。”

    然后她被我推出门,最后在门口,她是这样说的:“你要记住。”她的视线异常坚定,“在我眼里,你永远是笑得最美的那一个。”

    是吗。

    我用手磨蹭背后的衣服,衣服是雪纺材质,异常柔软轻薄。

    思琳不知道,当一个人开始堕落,没有人拦得住。

    「小丑清楚,自己脸上的面具并没有消失,它只是暂停往下压,让她喘息,好开始下一次折磨。」

    《误会》《逛遍全国的书店》《负二百七十三度》《倾舞》

    文艺电影;青春爱情喜剧;爆笑科研探险——直到最后的,倾舞。

    我一步步往前走,履历表上的角色越来越多。在我停下脚步往回看的时候,我已经走了这么远。从名不见经传的大学生到一线影星,剧本的编写者仿佛在对我说,我生来就是该走这条路的。

    每一个镜头里我都在笑。文艺电影女主角美丽单纯的笑容,爱情喜剧里面无表情实际上必须竭力营造的搞笑气氛,那个在探险队伍里永远负责活跃气氛的短发姑娘,再到最后,一笑倾城的舞姬。

    如果你让一个人猜,先天性上娱乐圈里最不可能笑的那个人,她猜上一年也不会知道是我。当年诊断的医生早已退休,支撑我的笑容的,是背后足以被称为天文数字的金额和堆积如山的药盒——

    我不后悔。

    我说过的,我要笑给别人看。

    「舞台上的故事还在继续,舞台下的观众还在围观。

    眼泪滑下,而小丑脸上的面具,坚固如昔。」

    直到经纪人对我说,他谈下了《倾舞》的女主角。《倾舞》绝对称得上是圈子里的大制作,名导演和编剧,男主角更用上一部剧拿下了影帝。

    《倾舞》

    女主角轻舞六岁被买入舞坊,十五岁那年一舞动天下,最后倾尽一切以舞的她,成为一国宠妃,与皇帝合葬。轻舞在整套电影中未曾笑过,只有在死亡时,嘴角带血对皇帝露出绝美的笑。是一名导演的转型之作。

    唱主题曲的人,是思琳。那时她也是明星,一手钢琴与空灵歌声早已获国内外认可。我们许久没有见过,自从那次我企图自杀之后。

    我凝视着邮件上她的名字,最后开始看剧本。

    “你也来了。”

    “嗯。”

    她本不该在片场,但当我进入片场时,第一眼就捕捉到她的身影。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我们都知道对方一定会在场。

    思琳身高与我相约,黑发与长睫,她的美是沉静的,当她坐在钢琴前,如果演奏永不开始,你会以为她是一个洋娃娃。

    今天我的戏份还没有到,先拍的是轻舞小时候的镜头。

    思琳递给我一杯咖啡,我说:“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和她差不多大。”

    “小学?”她错愕。“你比我还早啊。”

    所以有这样的结果才是理所当然。我们渐渐聊到当年的事,当顺势聊到舞台剧时,思琳道歉,她没有刻意避开,而是承认过往的一切。

    “没关系,”我笑:“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正因为已经过去了,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是后半句话,我始终没有讲。然后电影开拍,这个角色的年龄跨度是六岁到二十八岁,整整二十二年。轻舞不停在跳,从进入舞坊被人夸耀为天才,再到十五岁成为太子的入幕之宾,直至用一场舞平息两国战争,再成为宠妃。

    和俗套的电视剧不同,轻舞始终没有为后。

    轻舞从来不笑,但她不笑的样子方才迷惑人心。我终于能够摆脱笑容这个诅咒,终于能够用不笑的样子来得到一切——第一次,我没有了那种等价交换的感觉。

    思琳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我们逛遍了大街小巷,还有片场附近美丽的风景。在取景的地方,有一个长满合欢花的山谷,我们去了一次,雪为山蒙上一层皎洁的颜色。

    “生日快乐。”我将手里的合欢花递给她,她看着那朵花,慢慢地笑了。

    “你打算继续?”

    “当然。”

    我微笑,一如既往。

    那是在暴风雨来临前她给予我的片刻宁静。

    寒冬过去,电影拍摄很快到了尾声。

    两国交兵,使臣来朝。我穿上戏服,站在场边,准备开拍。一切是那么的普通,因此变故才显得这样突然。在整场戏落幕之后,我直接倒在场上,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舞台上挣扎着的小丑终于获得了大家的喜爱,然后水晶灯掉下,舞台燃起烈焰,大火焚毁一切。」

    医生说:“你不可能好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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