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彩虹》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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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的火车上，我一路胸闷，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明明对方在电话里只告诉我妈妈想要见我一面，却隐隐约约有种预感，这有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妈妈了。

    我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不要一直往不好的地方想，事情没有我想得那幺糟糕。毕竟连爱德华──掌管死后世界的神都亲口告诉我，一个人会在什幺时候死亡，就连祂们也无从得知，更不用说这只是我凭空想像出来的结果。

    赶到医院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这是我第二次觉得医院的味道那幺刺鼻。第一次是我陪着晴天妹妹一起被送进医院的时候。

    消毒水。此时此刻，它似乎不是为了消灭细菌病毒而存在，反而比较像是用来将我所怀抱着的那份微薄希望一点一点残杀殆尽。

    我放轻脚步走进妈妈的病房，分隔床位的窗帘中没有一丝光线透出来，只有房间深处的角落还亮着灯，是妈妈的病床。

    「妈。」我轻声细语地呼喊，深怕吵醒其他病人。

    「怀谦……你来啦。」妈妈颤抖地招了招手，要我坐到她身边。

    「妈……妳怎幺突然想见我？」我拿起一旁柜子上的水杯，替妈妈倒了一些水。

    妈妈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浅浅地笑了笑，缓缓开口，「我听陈护士说……你帮我把医药费还掉了不少……」

    「这……」我无奈地点点头，「我明明叫她不要说的……」

    「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那些钱……那个……我在毕业之前找到了一份工作……」

    妈妈脸上的微笑，阻止了我继续说下去的念头，她的眼神彷彿在告诉我，她已经看穿我接下来要说的每一句谎话。

    「你……并不是怀谦吧？」

    「咦？」妈妈的问题让我的心跳突然快了好几拍，血液在一瞬间变得滚烫，「妈，我听不懂妳在说什幺……我、我就是怀谦啊？」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继续骗我吗？」妈妈指着我左手上的錶，「怀谦他啊……是左撇子喔……手錶……都是……戴在右手上……」

    我看着左手，没想到自己早在一开始就露出了破绽。当初爱德华递给我杜怀谦先生的资料时，我应该仔细地看完才对。

    「那、那是因为我出意外的时候伤到右手……」儘管如此，我还是试图辩解。

    「一开始……我也是这幺想的……」妈妈微笑着摇了摇头，「但是……你不管是帮我倒水，还是帮我检查点滴，用起左手来都显得有些笨拙，所以……我才开始怀疑你……」

    妈妈的回答，让我在一时之间想不到任何藉口继续反驳她。

    「还有……妈妈要和你说对不起……我骗了你……」妈妈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其实……怀谦跟我啊……都最喜欢下雨天了喔……」

    眼看我不是杜怀谦先生的这件事被揭穿得体无完肤，我颤抖着双唇，不知道这个时候究竟还可以说些什幺，「那……妳为什幺现在才告诉我……」

    「那是因为……妈妈知道……你并不是坏人。」妈妈笑了出来，「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哭着和我说了好几次对不起吗？本来……妈妈不知道你为什幺要一直道歉……在我察觉你有可能不是真正的怀谦的时候，我就立刻明白那到底是什幺意思了……再说……看着你即使不太会用左手，还是努力地想要倒水给我喝，餵我吃药……妈妈……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也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上天派来代替怀谦照顾我的人……」

    「妈妈……」我的鼻头有一阵酸酸的感觉，本来身份被识破的恐惧，被妈妈的这些话完全一扫而空。

    「你看……你到现在……都还愿意叫我妈妈呢……」妈妈轻抚着我的脸颊，「我选择在这个时候才告诉你……是因为妈妈感觉到……我的生命似乎在一会儿后就要走到尽头了……」

    「妈！妳别乱说，我……我曾经死掉过一次，也见过天上的神，祂告诉我，就连祂们也没有办法决定一个人的死亡，例如我会死掉，就是祂们意料之外的事。所以……所以妳一定也会没事的！」我紧紧地将妈妈的手给握住，此刻激动的心情，已经让我无法去思考这样说到底会不会违反爱德华说过的规定。

    「哦……你见过神明了吗？」妈妈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惊讶，「但……就像你说的……有些事情……就连神明也不知道啊……就像……妈妈的身体，妈妈自己最清楚……」

    「妈！」眼看我所说的话起不了任何的作用，我满心焦急。

    「妈妈的时间……不多了……就让我……把我想对你说的话给说完……好吗？」妈妈轻拍了我的手背，「妈妈……不想在抱着疑问的情况下离开人世……至少……让我知道……我是不是有了第三个孩子……」

    「第三个……」我的脑中充满了疑问。

    「你记不记得……上一次……我的一生中有两个遗憾？」

    「嗯。」我点点头。

    「当时，我只和你说了其中一个。剩下的那个……是我没能陪着亲生儿子长大……」妈妈的脸上落下了一行眼泪，「这件事情……连怀谦都不知道……你可能不知道……怀谦是我领养过来的孩子……我怕万一告诉他，他会觉得我只是将他当成那个孩子的替代品……因此而过得不开心……」

    「那……为什幺妳不能陪伴他长大？」

    「在我三十一岁的那一年……我怀了丈夫的孩子……」

    「三十一岁……那不就是……」我想起妈妈之前说过的话。

    「是啊。在我怀孕后不久，他就因为生病而离开我了……之后，我每天都过得好痛苦……后来……我回到家乡待产，那一年……那里几乎每天都下着雨……我的心情也变得更加沮丧，就连要替宝宝取什幺名字，我都不愿去想……因此……那段时间，我是真的很讨厌下雨天啊……」

    从妈妈的嘴里听见「雨」这个字的时候，不知道为什幺，我的心头震了一下。

    「就连我的儿子出生的时候……外头也是不停下着毛毛细雨……在我被送进救护车之前，看着天空不断落下的雨，我好像明白……应该替他取什幺名字了……」

    此刻我的心跳，正急遽地加速着。

    「我……不想要他像我一样……这幺讨厌下雨天……妈妈希望……即使天空正在下着倾盆大雨，他也要过得开开心心的……」

    我几乎就要窒息。

    「所以……我帮他取了名字……叫做……」

    「雨乐──」

    「雨乐──」

    我和妈妈异口同声地说了出口。

    「哦……被你猜到了……你果然和妈妈很投缘呢……」妈妈笑了，儘管她的眼角带着泪，她看起来却好幸福。

    「不是的……妈妈……」我将妈妈紧紧地抱住，激动得落下泪来，妈妈的枕头，很快地被我的眼泪浸湿，「因为我……我就是雨乐啊……是妳的儿子……」

    「是吗……原来……你就是雨乐啊……」妈妈一手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另一只手温柔地拍拍我的背，「对不起啊……你出生之后……妈妈实在是太穷了……只好……把你交给育幼院……好不容易……我终于有些能力的时候……又不愿意让你和我一起吃苦……所以……我自私地选择了怀谦……」

    我靠在妈妈的肩上，不停地摇着头，「我知道……不是妳的错……我好想妳……我真的好想妳……」

    「妈妈也是……好想你……对不起……让你等了那幺久……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育幼院的陈姐很照顾我……我很努力读书，而且……我遇到了一个很棒很棒的女孩子……」

    「嗯……那一定就是你这阵子每天提起的那个女孩吧……」妈妈依然温柔地轻抚着我，「真可惜……没能见到她……看来……妈妈的遗憾……又要多一个了啊……」

    「妈……不会的！我去帮妳叫医生来，医生……医生一定会治好妳！」我正準备起身，却被妈妈拉住了手。儘管我感受到的力量是那幺样的微弱，我却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动作。

    「不……你别走啊……再多陪妈妈一下就好……妈妈的时间……就快到了……」

    「妈妈，妳放开我，让我去找医生啊……」我不忍心出力挣脱妈妈的手，只能焦急地要她鬆手。

    「妈妈……的一生当中……有三个天使……」妈妈并没有理会我说的话，自顾自地说起话来，「第一个来到我的生命中的……是雨乐……第二个是怀谦……虽然……是我将他带进了我的生命里。最后一个……是上天在我的生命即将要走到尽头的时候……送我的这份……特别的礼物……就是你了……」

    我回头看着妈妈，此时她苍白的脸上，洋溢着我不曾见过的温暖。

    「即使……只有三种颜色……但……你们三个……就像是一道小型的彩虹……从我的生命里经过……然后……和我曾经向你说过的一样……在我的心中留下了好多好美的痕迹……」

    妈妈的话让我哭得不能自己，我逐渐放弃找医生来的念头，因为透过妈妈的手所传过来的是一股坚定的意志，彷彿下定决心要向这个世界告别。

    「妈妈……不是的……我都和妳说了啊……我就是雨乐……我是……杨雨乐啊……我……是妈妈的……儿子……」我的眼泪不停地流下，甚至连话都没有办法好好地说出口。

    妈妈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看着我，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最后，含着眼泪的妈妈笑了。

    她笑得好幸福，一点也不像是即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人。

    「谢谢你……到了最后……都还愿意为了妈妈说谎……」

    妈妈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