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于归分节阅读116

    女莹坦诚地问:“我哥哥做了申王的车正,姐姐做了他的宠妃。不心怀故国,我何必在这洪水滔天的时刻回来?何必拼上性命,不远千里,与荆伯计较?我的心,从来都在这里,我想让这里变得更好,我也能让它变得更好。”

    屠维欣慰地道:“这样,王大约会放心。公主也要想好,必然也会有些人反对你。”

    “连我父王都有人想他死,何况于我?我不死,就行了。”

    卫希夷仗义地说:“我先弄死他们!王可真是,居然忍了……还娶了……哼!”

    屠维道:“王也艰难,当时的情形十分难办。自家的事情还算好说,王是不怕有乱子。然而荆伯又来了,乱上加乱。无论如何,太后还是蛮人。荆伯就不一样了,荆伯一来,蛮人怕要绝种了。最快的办法,就是联姻。”

    “姐姐姐夫……”

    “都安葬了!”屠维飞快地打断了女儿,“他们当时,就是结为夫妇的,这在咱们蛮人眼里,是一桩好事。乱后,便有好心人将他们收葬。三年前,我亲自将他们改葬的。”

    “大祭司葬了吗?”

    “……我没管她。”

    “那就是有人管了?谁管的?”卫希夷的眉毛飞了起来,“阿莹!有件事儿得赶紧做!新冶十二城,要加紧将新的祭仪定下来!”

    她要和原来的祭司们抢位置了!

    姜先又咳嗽了一声:“那个,我已经安排人在做了。不过近来事多,他们做得有些慢,都是原本的头人,放心。”

    “你们也在做吗?”屠维叹息一声,“王也在做,他也不放心祭司们了。可是,为了对抗荆伯,他不得不退后一步。你们能坚持,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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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正事谈完,屠维便携女儿离开,姜先与他们父女同行。女莹留在殿里,消化着屠维带来的消息。

    出了女莹的正殿,姜先便犹豫如何开口,与父女二人各归各处——他们一定有好些话要说的。

    不想屠维又给了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再次向他发出了邀请。

    不止姜先诧异,卫希夷也奇怪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呢?”

    “南面的事说完了,还有北面的事。南面的事,是为王在办事,北面的事,我也很关心呀。你将土地分给这个,分给那个,自己没有留一份儿,是有别的打算吧?也没提要接你娘和阿应回来,你是还要北上吗?我当然得问问北方的事情啦。”

    姜先急忙保证:“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个字让姜先觉得自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打量了一下屠维的身高与肌肉,再暗暗捏捏自己的胳膊,姜先有些忧虑了。

    到了卫希夷的住处,屠维道:“我还是习惯睡榻,希夷啊,去,给我弄张竹榻来。”

    卫希夷:……“爹你想跟阿先说什么悄悄话呢?当年你跟娘就是这样,希夷啊,去看看阿应有没有淘气。就将我支使走了,你们就不知道要干什么了。”偷听还被从地板下面揪了出来,就是亲爹动的手!

    屠维的笑容温暖而诚实:“哦。你早去早回,还能听后半段儿。”

    “前半段儿呢?”

    姜先想说,你想知道,回来我告诉你呀。屠维道:“就是听他蛮话说得不错,问问怎么学的,我当年学蛮话的时候,可费事儿了,我们獠人说的话,跟他们可不一样……”

    “哦……”卫希夷半信半疑的,给姜先使了个眼色,不能真让亲爹睡得不舒服呀。他们一家一直睡的竹榻,这是真的。

    卫希夷一走,屠维慈祥地对姜先道:“唐公怎么想起来学蛮语的?”

    “毕竟南下,又事涉军国大事……”

    “很难吧?”

    “还……还好……”

    “怎么是还好呢?就是很难!就像我学你们雅言正音似的,王要我们都学,巧了,我心爱的女人,就是中土来的,向她请教呢,还能多相处一阵儿。就是怎么一边学,一边还要搭讪,太难!我就想啊,得装好奇的样儿,什么都问她,从小孩儿学吃饭穿衣,一样一样的,再问到怎么求婚……”

    姜先:……=囗=!娘!救命!

    第97章 不在乎

    卫希夷在南方是住惯了竹塌,又习惯了使些坐具的。到了北方,除开最初几个月苦些,后来又渐次恢复了这样的生活习惯。是以要收拾的地方并不多。

    但是,为父亲准备舒适的安歇之处,这是第一次,卫希夷将它当成了一件大事来做。将自己住的主殿让了出来,自己搬到了附近的小殿里。毕竟曾是女孩子的住处,哪怕是只猴儿,她也有细腻的地方,原封不动就给屠维住,不太合适了。

    将搜集来的瓶瓶罐罐一骨脑儿地打进包袱里,扔到自己的房里,等有空再摆。卫希夷的收藏,一如她的童年,不讲珍贵与否、价值高低,只看顺眼不顺眼,新鲜不新鲜。荆伯的宫中,有许多荆地来的小摆件儿,样式质地花纹,总有一些与蛮地、中土、中山不相似的。卫希夷见猎心喜,瞅着好玩儿的,就都拿了来摆着。女莹近来多思,于这些上头倒不甚在意了,纵容着她爱怎么收藏怎么收藏。

    光收拾这些,就花了不少时间。卫希夷总疑心屠维与姜先的见面没有表面那么和谐,焦急地催促着:“快点快点!”她急着回去偷听呢。

    收完她的衣服摆设,再摆进适合男子的摆设。屠维没有收集的癖好,生活很简单,卫希夷苦思冥想,只好放些简牍、兵器、铠甲一类。又急匆匆地去寻裁缝,给屠维赶制新衣。后一条却是省事儿,荆伯的宫中,柔软舒适的男子衣物并不少。比着屠维的身量,又打了一大包袱来。再盯着宫役们将房间打扫完,也不去自己的房里再收拾,卫希夷撒开两条长腿跑去屠维与姜先会晤的地方。

    还是没有赶上“前半段”。

    姜先的表情很诡异,屠维却很平静:“又跑了,还跟小时候一个样儿。”

    卫希夷摸摸鼻子,不客气地问道:“你们说什么啦?”

    “不都告诉你了吗?”屠维不动如山,“就说说学话的事儿。唐公问你的,你都教了?”

    “啊,当然啦,干嘛藏着掖着呢?”

    屠维叹了口气,咕哝一句:“长傻了。”

    “嗯?爹你说什么?”

    “没什么,方才在公主面前,说了的话,你是认真的?”

    “是呀。”

    “还要北上?”屠维皱了皱眉头,难得地犹豫了起来,“还回来吗?”

    姜先也紧张地望着卫希夷,他有些吃不准,卫希夷答应了风昊,回去给风昊做些事情,北上之后,会不会再南归?还是像祁叔玉一样,虽有封地,依然住在繁华的龙首城里?

    卫希夷想了一想,有些犹豫。祁叔玉的事情,她是必得对屠维讲的,可是现在让姜先也旁听了,合适吗?有祁叔玉在北方,再将他孤零零放在北方,未免有些薄情。但是!屠维生在蛮地、长在蛮地,族人在蛮地,族人在屠维的心中十分重要,让他离开这里,在北方没有任何根基、生活习惯也完全不同的地方生活,合适吗?

    这些都要与屠维深谈的。

    屠维道:“还跟小时候一个样儿,好啦,你慢慢想想,想好了,再告诉我。我在新冶会停留……唔,三天吧,够用了吗?”

    “够啦够啦。”这事儿得跟屠维商量着来,可不能自己胡乱下了决定了。将自己在南方的城池一部分赠与獠人,是因为地方是她的,她可以处置。但是屠维是父亲,是个活人,她就算再厉害、再有了身份,也要尊重屠维的决定。

    屠维不动声色地看了姜先一眼,一眼,姜先便起身说:“前半段已经说完啦,后半段你们慢慢聊吧,我也须回去想想,怎么与南君说话了。”

    当你十分得意自己能够春雨润物一般不动声色地将心爱的姑娘追求到手,做成了人生中最聪明的一件事情,却猛然被姑娘的亲爹点破,并且姑娘亲爹还不客气地说“这些都是我用过的办法”,暗示你少对他闺女耍心眼儿,你也会想快点跑路回去想办法。

    卫希夷理解地道:“你忙去吧。”亲自将他送到门口。

    姜先连忙说:“你与伯父久未见面了,快些去陪伯父吧。”

    “哦,”卫希夷看他急匆匆地离开,回来靠在屠维身边坐了,抱着屠维的胳膊,将头搁到屠维肩上,“有点灰溜溜的,爹,你对人家做了什么啦?”

    你也不想想他对你做了什么啦!能让他完整走出去,我脾气可好了!屠维没有顺着女儿的话往下讲,而是说:“说吧。”

    “什么?”

    “从一见面,你开心之后就有心事的样子,有什么事,是不能对我说的呢?”

    “那个。”

    “嗯?”

    “爹你跟我小时候见过的,有点不太一样了哈。”卫希夷小心地试探着。

    “是啊,老了。”

    才不是说这个!“不是,小时候……也不是,就是,你现在的样子,有点像王了,不太像我以前看到的了。”

    屠维失笑:“过了七年,我闺女告诉我,她小时觉得我缺心眼儿。现在看我不是那么缺心眼儿了?是也不是?”

    卫希夷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松开了屠维的胳膊,整个儿趴在了屠维的肩上,仔细端详屠维线条刚毅的侧。屠维也不催她,歪歪头,好笑地与她对视。半晌,卫希夷才咕哝了一句:“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呀?”

    “……没你们苦,也没你们想的那么苦,”屠维将女儿揽了过来,慢悠悠地晃着,一如七年前那般,“以前你还小,家里的事儿,有你娘,我多插的什么嘴?外面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能知道多少?”

    “可是很奇怪,为什么爹以前不想谋一城一地,容下族人呢?我们从来不抱怨爹娘不封君,可是爹刚才说的办法,不是不能有自己城池的人呀。还有王,也不是会压抑臣下的人。为什么……”

    屠维道:“还有呢?”

    “就一句话,今天爹的样子,让我以为,您不该是久居人下,做个侍卫的。”

    “做封君可不容易,即便是王,不是也险些不好了吗?我是想保全族人,可不是想让他们繁华一时,而后寂灭。有什么,比与当时很稳妥的王在一起,更能保全他们的呢?”

    “……”卫希夷想说,这有点没出息了。

    屠维道:“他们得慢慢地来,慢慢地明白他们老一套必须改变,与我想法一样,大家才能好呀。所以我带着他们,愿意出来的人出来,不愿意出来的人,我不强求。出来看的人多了,懂得多了,大家的想法慢慢才会变。那是我的家,不能因为家人一时不理解变化,就将他们抛弃,就觉得他们是累赘,是该死。”

    “嗯……”卫希夷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到父亲的胸前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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