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维抚着她的长发:“哎,知道你爹不傻了,现在该说了吧?”
“说、说、说什么?”
“我开口之前,你就一脸愁样儿了,是为什么愁呢?”
卫希夷死死抱着亲爹的腰:“那个,您知道吗……我……我哥……”
“他遇险了?”
“……”
“你说了你娘,说了阿应,没提他呀。”
“是……遇难了。”
屠维手一顿:“我就只剩下一儿一女了吗?”
“那个……”
“唉,说吧,这又不是你的错,我又不是第一次失去儿女,谁也不能保证生下来的都能养活呀。”
“那个,”卫希夷吞吞吐吐地,“爹您知道娘以前在北地的时候的事吗?”
“说。”
“我好像,还有一个……哥哥……”说到这里,卫希夷有点说不下去了。她还要北归,还不一定南下不南下,又有些希望屠维随自己北上。所以本来很常见的家庭关系,卫希夷说出来便不那么流利了。
屠维的手微顿,拍拍卫希夷的脑袋:“就是为了这个?”
“呃……”
屠维有些高兴地说:“长大啦,知道心疼爹了。”
“我以前也心疼你!我从来没有不讲理!”卫希夷不干了,“我什么时候给你惹过事儿啦?我都很懂事的?”
屠维笑不可遏:“是是是,都是你懂事儿。”
“爹真的……”
“我见到你娘的时候,就知道她有些来历了。她比王宫里所有的妇人都生得貌美,她的行止所有我见过的妇人都更有气派,却不愿意成为王的妃妾。希夷啊,一个人即便不说话,她自己只要出现在你的面前,就已经将自己的来历都交代给你了。肤白、手嫩,便不是粗砺仆妇,貌美、识文解字、口音纯正,就更了不得了。她有来历,我知道的。必是哪家落难的贵女贵妇。”
“……”
“我问过她,她说是被人劫掠后逃出来的,以前的事儿不想提了,我就没再问。这样的女子,千里迢迢,自北南逃,能是什么好事?受的苦太多了,何必翻出来让她再难受一次?希夷,我从来不禁你习武,不禁你连狗都怕,知道为什么吗?”
“凶一点,没人敢欺负?”
“漂亮姑娘,更会受欺负呀。”
“姐姐就很温柔的,她更招人喜欢的。”
“她喜欢你,她小时候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不过长大了厉害不外露而已。女孩子厉害,很好很好的。你们在王后的宫廷里,却与王后并不一样,我真开心呀。”
卫希夷爬了起来,抱着父亲的脖子:“爹~~~”她整个儿又活了起来,再没有一点愁容了,“呐,这样的,我把太后头剁了,想把大祭司鞭尸,行不行?”
屠维:……不给阳光就能灿烂,说得就是你吧?你自己就灿烂上了!“王恐怕不会答应,不过太后死了,王很高兴,也不会追究。”
卫希夷道:“他凭什么追究?”
屠维反问道:“要追究了呢?”
卫希夷松开胳膊:“正好,我给阿莹祭天加冕。”
屠维道:“王也很不容易,对他要有礼貌。”
“哦。”
“原本想立新太子的,听说小公主回来了,他便不再提这件事情了。”
“是爹劝住了吧?”
“我不说,只要知道小公主有这样的本事,王也会重新考虑的。我说的,王都明白,白提醒一回罢了。”
“现在想想,爹像在威胁王啊,这么厉害哦?”卫希夷瞪大眼睛,故意用夸张的崇拜表情对屠维。
屠维终于忍不住手痒抽了她后脑勺儿,十分顺手,仿佛七年离别的光阴从未走过:“老实点!逼死了我的女儿,还要厚葬她!我也生气啊。可是当时是情势所迫,现在再反口,未免麻烦。此事,你不必多提了。”
卫希夷道:“私下见王的时候,我必要让他知道我不开心,他这么做,可欠了我的。”
“所以他更得偏向小公主,是不是?”
“随便他偏向谁,反正,我偏向我自己人。”
“行。好啦,说说你的打算吧。”屠维一点提姜先的意思也没有,女儿还没有开窍的意思,提他做什么?
“那个,娘是从老虞王的宫里逃出来的。”
屠维:……虞王的事情,因为容濯七年前到了蛮地,悉数讲述了一回,虞王家的各种恩怨情仇屠维也都知道。所以,女儿那个不是自己儿子的哥哥,是虞王儿子?
屠维冷静地问:“然后呢?”
“爹,你想留下来,还是北上?娘还没有认回哥哥,我拜了风师做老师,阿应被八哥收了做学生,还没有出师。阿莹被太子关起来的时候,我求老师带我去见她,老师让我报完仇,回去为他办些事,这几年,我们都回不到南边。可是都见了面了,我不想再分开了……”
“把你这几年的事儿,都跟我说说。”
“哦。”于是,卫希夷从逃亡开始,一口气讲到诛杀太后,中间讲到了黑金,还将自己的佩剑拿与屠维把玩。讲完了,也到了掌灯时分。
屠维道:“荆伯还没捉到?”
“嗯,不过,我看他逃不远……”
屠维微微摇头:“就怕万一,你留在北面的女庚,我怕她有危险。”
“这……”卫希夷要说什么,外面响起匆匆的脚步声,“阿莹来了?难道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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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莹的表情十分怪异,看到她,便说:“希夷,伯父,你们再想不到有什么来会来求见的。”
卫希夷是想不出来了:“庚在这里,说不定能想到。”
女莹点点头:“她么,倒是真能。”
屠维慢悠悠地说:“是不是荆伯的腹心之人,来卖他了?”
女莹惊讶地道:“伯父怎么猜出来的?”
“我比王还小几岁呢……”私下相处,屠维开始小声抱怨,“其实,王也险些被出卖过,好在察觉得及时。就此而言,荆伯不及王多矣!”
女莹关切地问:“我爹……”
“自然是好好的啦。”
“是谁?”不会忘记重要的事情,是卫希夷的一大优点。
女莹古怪地说:“工。就是那个青阳,那个阉奴。本来是说荆伯派他来求和,与我结盟,助我对付新后。听说你也在,就说,要见你。见了你,不但告诉你怎么捉荆伯,还告诉你荆国的内情。见不见,你说吧。”
屠维抬起手来:“荆伯派使求和?他已经知道新治的事情了?这么快?”
原来,荆伯毕竟不是普通人,从战场逃离便察觉出不对来,派人乔装探路,知悉了新冶十二城为人所夺。这些事,在这些城里,并不是秘密。如何使诈、怎么结盟,荆伯都知道了,很快想到了对策。工听到“卫希夷”的名字,便主动请缨,为荆伯跑这一趟。
女莹怏怏地道:“这老狗倒不蠢。希夷,见不见那个阉奴?”
“见!”不见怎么捅死他?!太后叛乱的帮凶,害了大家受这么多苦,不弄死他真是对不起他搞那么大的事儿。
“如果我劈了他,你能不能多等两年?没了他,拿下荆国要多花些时日。我答应你,我一定不让荆伯好过。”
“去吧。”女莹答道。
工在正殿里,五花大绑,身后犹立着两个执刀的蛮族青年,其中一个卫希夷还记得,是女莹让她看的那个“护卫”。两人将锋利的长刀架在工的脖子上,工却一脸坦然,仿佛是被架了两条少女的臂膀。
只有在看到卫希夷的时候,表情才有了微妙的变化。眼睛微微眯起,下巴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一张称得上不错的脸往一边斜了一点点。虽隔了七年,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卫希夷。
“真有点像……”工撇撇嘴,脸上浮起一个轻浅又嘲弄的笑来。
才说了四个字,只见卫希夷边跑边拔刀,直直挥地冲他砍了过来。
工:……=囗=!这他妈是怎么一回事?!!!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预想中的谈判没有发生,一直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工脸上失去了从容。性命危急的关头,急忙喊出了一句:“奸诈狡猾,你不逊于我,何必装作快意恩仇?”
是了,这就是他反水的原因了。他从来没有忠于过谁,心里却总有一桩事、一个人,放不下。
见到女莹的时候,他是想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双方势力再戏弄一回,令他们都听他的主意,执行他的计划。然而女莹说漏了嘴,不知道他做过什么,女莹或许会考虑,他自称“青阳”,女莹便想起卫希夷说过的事儿来了。
合作你个锤子!
“用不着,我有希夷了!”女莹当时是拒绝的,“来人,拿他下去,用重刑戳开他的嘴,问出荆伯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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