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十三娘道:“黄粱。”
又有人道:“黄粱酒啊,我老家就产,不是空口说白话,我一次能喝七八斤。”
琴十三娘抿嘴笑道:“贵客海量。此黄粱非彼黄粱。世上酒只是一醉解千愁,这黄粱,可让饮下的人,做一个从未做过的好梦。”
“这要如何证明?”
琴十三娘道:“无从证明。纵然做一个好梦,也不过一个好梦。”
又有人道:“那贵主人想用什么来换?我出十斛金珠如何?”
“黄粱是虚无缥缈之说,自然要用虚无缥缈之物来换。”
说这话的人,刚刚踏入大厅。他的脸上也跟所有人一样戴着面具,右手拿着一柄折扇。
他径直走到琴十三娘面前,轻笑道:“看来我来得还不算太迟。”
琴十三娘道:“不早不迟。看来这就是贵客所需之物了。”
那人道:“这么好的梦,贵主人不留给自己享用吗?”
琴十三娘似乎很高兴,笑容越发明媚,道:“敝主人已经不再需要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梦。敝主人想要一件东西,可将人从噩梦之中唤醒。”
来人突然僵住。
面具掩去了他的表情。他的身体甚至轻微颤抖起来。
“这位娘子说的,可是九回铃?”
众人都不用转脖子去看,就知道这声音又是出自那占尽风头的少年之口,一部分群众已然不客气的发出各种阴阳怪气的噪音。琴十三娘道:“正是。这东西贵客也有吗?”
那少年坦然自若道:“可惜,我没有。然这黄粱美梦,我亦心动不已,不知贵主人可否考虑其他物事?我有一坛瑶琨碧,饮者三旬酣睡不醒,且能延年益寿,百岁不死。”
琴十三娘笑道:“三旬不醒,然终将复醒。”
少年道:“三旬不必知人间事,也算难得了。”
琴十三娘道:“这倒也是。”她环视厅堂一周,道:“那这坛黄粱就归这位公子,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皆报以与面具如出一辙的冷漠脸。那后来的人突然举手,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且……慢……”
琴十三娘转头看着他,柔声道:“贵客有九回铃吗?”
那人道:“不,我……”
他吞吞吐吐,就有人不耐烦起来,高声道:“你这人婆婆妈妈,有东西就拿出来,没有东西就赶快散了,大伙好回去睡觉。”
那少年定定看着他手中紧握的折扇,笑道:“你若无物可换,那就——”
那人咬牙道:“九回铃,我是有的。只是——不在我手上。不知贵主人能否等我数日?半月之后,我必将面见贵主,亲手奉上。”
琴十三娘道:“这……或许待我请示一下主人……”
罗宛突然道:“我欲与贵主交换九回铃。”
他从未开过口,此时乍然说话,满厅目光皆向他投去。琴十三娘摇头道:“然而九回铃现下并不在这位公子手上。”
罗宛道:“那是我与他的事。你只需问贵主是否想要我带来的东西。”
琴十三娘道:“不知客人带来何物?”
罗宛并不做声,伸手一弹。琴十三娘接住纸条展开,脸色遽变。将厅中瞳瞳灯影吹得忽闪不定的风,突然带入一丝不属于夏夜的凉意来。
子时将尽,门前车马渐稀,一道黑影在夜色掩映下悄然离去,正是千品宴上最后到场之人。他悄无声息的拐过几条街道,脚步忽快忽慢,终于在一条巷子前停下,叹道:“朋友,这大半夜的你怎么就不去睡呢?”
罗宛在他身后淡淡道:“你欠我的东西,我自然不能放过你。”
那人道:“洛阳城算是你的地头,我会跑到哪里去不成?”
罗宛懒得跟他废话,落雁刀连鞘一举,直点他面门。那人持扇一格,身形往旁滑去,罗宛将刀一横,断去他退路,左手攥住他拿扇子的那只手腕,往墙上一按,低头道:“面具脱了,还是面具,你一日以真面目示人,是会死不会?”手指毫不留情的顺着鬓角往下摸索,使力一撕。那人哎呀了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挡,罗宛岂会给他这个机会,捏住他下颔,狠狠压了下去。
应天长再处变不惊,那里见过这样场面,黑衣刀客的气息凶狠而陌生的扑面而来,何止扑面而来,更从唇舌入侵,仿佛身体被打开缺口。应天长魂飞魄散,膝盖一软,身体就往下滑,罗宛紧紧揽着他的腰,膝盖抵在他腿间,却也不赶尽杀绝,最初灭顶一般的触感过后,又浅浅分开,离得极近,言语都在彼此吐息之间。
应天长极力往后退缩,恨不能在墙上贴成一张薄纸,罗宛不放过他,低声道:“长进了是不是?还会跟我来这手了嗯?楚岫青?结拜兄弟?你脑子里都装些什么?叫一声大哥来听听?”
这着实出人意料,应天长惊得整个人一抖。“你都想起来了?”
“你不想我想起来是不是?”罗宛气急反笑,松开揽着他的手,指尖在他唇上用力摩挲。“好一直给我蒙在鼓里?”他从未显出这一面,极危险而狂喜,像终于把猎物握在手心的猎人。应天长心知今天不能善了,念及此反倒放松,垂下眼睛笑道:“好好好,这位兄台,悉听尊便——”被他扣在墙上的那只手动了动,小指讨好的挣扎去碰罗宛的腕脉。罗宛任他动作,应天长托着他的手细细诊了一诊,脉象平稳,血气充旺,一颗悬吊多时的心终于落定,道:“见你无恙,我总算就放心了。”
他这话说的真诚,倒不全然为转移话题。罗宛是软硬都不吃,当即道:“是,非常之好,现在就能把你办了。”
应天长有点遭不住,举手掩面道:“罗大侠,矜持,矜持。”罗宛道:“怎么矜持?这样?”
他又一次低下头来,极温柔的碰触应天长的面颊。从额头直到鼻梁。他的唇薄而干燥,不带颜色也不带气味,只是一种颤抖的温热。应天长心中突然涌出一种难以自主的悲伤感觉来,挣扎着略略仰头,想把这波自眼睛深处升起的潮热压抑下去。
罗宛却放开他,后退了几步。那近似失控的焦躁刹那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时刻竟过去了,应天长心想他大抵是觉得失望,可是不能够说什么,只是理了理乱七八糟的头发,这才开始觉得还是太热,浑身粘腻难受,方才紧张到连汗忘了出。就问:“你为何会来?”
罗宛道:“你为何会来?”
应天长道:“自然是听我们宫主的吩咐。可你虽然久居洛阳,我猜这千品宴,你从未与会。”
罗宛道:“是你挚友请托。”
应天长故意啧声道:“言阁主还不能做你朋友?罗大侠择友甚谨哪。他让你来此,是想让你换得什么宝物?我猜那东西并未在千品宴上出现。你非但没有换到,还丢了原有的筹码。他要知道了,可能会气得长皱纹。”
罗宛道:“我不会让他吃亏。”
应天长摇手:“不干你事,该说是我不敢让他吃亏。那厮小心眼,很记仇。然你在这里苦坐三晚,可还有别的收获?”
罗宛顿了一下,语气有些迟疑:“在你来之前,会上有个人,我有些在意。”
应天长道:“是你认识的人?这也不多稀奇。东都富丽如此,千品宴上自然有很多洛阳人。那亦是武林中人?”
罗宛道:“是个书生。那……之后,昔日旧交皆避我如仇,只有他仍愿意与我往来。”
应天长霎时闭嘴,更觉得酷热难当,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什么,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你是怎样过来的?”
罗宛道:“此处离我乡间别居太远,我在城内有一幢屋子,叫人收拾了两间出来,这三日都住在那里。散席太晚,我早已叫车先回去,走路约莫半个时辰。”
应天长并不动身,只笑道:“太远了,我连日不睡,快马加鞭才赶上最后一晚。困得站不住了。我看那边就有个客栈还亮着灯,就去凑合一宿如何?”
罗宛道:“随你。”
他二人几乎算死别重逢,有不少事一团乱麻,都要一一细说明白,可此时东一句西一句,总感觉擦着边在打转,触不到那本该正确的一点,好像有什么力量推着,总是偏离开去。罗宛本不擅言辞,几乎又激出一股邪火,应天长反倒定下心,知道应要慢慢来,总有循序渐进机会。二人并肩向那客栈走去,居然能沉默无言,应天长突然想起,笑道:“听说你收了周乘麟做徒弟。”
罗宛讶异他提起这事,又随即想到应天长虽行踪一向鬼鬼祟祟,跟言风月私下联系不断,虽然这算早知道了,他也决不是吃醋,瞬间还是一阵恶向胆边生,咬了一下牙才道:“没有正式拜过师。”
应天长拊掌:“为什么不给他拜,你还赚几个磕头。这多好!他现在只怕越发想千刀万剐我,或许到那一日,还看你面上放我一马,大恩大德,在此先谢过。”
罗宛知道他此时装腔作势,也是小心拣着话说的意思,多少平复了些,又想起周乘麟,脸上掠过一抹柔和之色:“我送他一把刀。”
那客栈虽然狭小,桌椅倒还整洁,柜台后还真有伙计在打瞌睡。应天长走上前,手指在桌面上叩了两下,笑道:“那多好!但愿他能跟你学点真本事,别成天显摆他那花拳绣腿!”随后若无其事道:“店家,一间房。”
罗宛突然道:“两间。”转身上楼。不大会应天长也赶上,在楼道里站定了,苦笑道:“好友。”
罗宛道:“先动心的是我,先要求的也是我。你并不欠我什么,不必这么逞强。”
应天长欲言又止,最后道:“那就多谢好友了。不过你要真这么磊落,同住一间也是可以的……”
罗宛怒不可遏:“应天长,你真当我不是男人?”
应天长吓得退了一步,连忙告饶:“我的错,我的错,罗大侠大人有大量。那你住这间,我在你对过。太晚了,我没吩咐伙计烧水,先凑合到天亮再说。那明天见了?好友。”
他推开门,房间内传出一股幽暗的线香味道。罗宛突然道:“应天长。”
应天长道:“嗯?”
罗宛道:“你明天,真还会在此?”
应天长回头看着他,很认真的道:“明天,或者明天的明天,我都会在此。我这次有很多时间。”
☆、章三 宾主至
他困极累极,连鞋都不脱就一头栽到床上,那床铺着旧竹簟,还挺清凉。室内依稀可辨,应天长生怕再不睡要天明,赶紧合眼。一合眼就是纷至沓来的乱梦,看样子都在他眼皮后面等得不耐烦。
这样做了时间和空间跨度都很大的数十个梦后,应天长感慨万千的醒来,满身大汗,好像历劫重生,其实窗外仍旧一片昏暗,可能只是过了数刻,意识到这点,向来令人安心不已。只是甚至在那之前,他也意识到了比较糟的事情。
有人在敲他房间的窗户。
应天长恨不能将那想象成鬼,从而就能当做幻觉不予理会,但鬼显然不会就此干休,随后居然还说了话:“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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