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应该趁这时悄无声息的离去。正如他拒绝了曲别玉的好意,曲别玉的生活里也早已没有他的位置,这件事情也本来轮不到他插手,不过是误打误撞,他的出现显得突兀而不协调,就如同走过的仆人看着他的恐惧而悲哀的眼神一样。
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纯然只有感激而已。
身后传来动静,罗宛转身,看见曲别玉正吃力的抬起头,表情充满疑惑,搞不清楚为何他会出现在此,突然反应过来,又笑起来。
“你还在?”
“申时将近,我们走吧。”罗宛说。
飞觞楼。
他已许久没有来过这个地方。记忆的碎片显得格外淡薄,激不起任何波动。
午后的阳光透过木格窗斜斜撒在地板上,那样子使人看了难免有些困。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柜台里码着整整齐齐的酒坛,中午客人散去后的桌椅还没有都靠墙放好,但却不见店家和伙计的身影。
或许他们都去午睡了。
罗宛和曲别玉走进飞觞楼。楼里唯一的一名客人正等着他们。
这是一个秀美的少年,穿着昂贵的绸缎衣服,正在抚弄那把名为刑戮的短剑。
从他含着笑意的嘴角来看,曲别玉拜托他的事情决没有失败的可能。
曲别玉的表情却没有变化,更有种出乎意料的镇定之感,仿佛在这生死关头的一刻反而归于平静。他问道:“她们都好吗?”
那少年道:“很好。”
曲别玉喃喃道:“很好!”
他说完这两个字,紧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翻手猛然刺向自己的心口。
他的动作对于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而言,可说非常快,因为中间完全没有停顿。
但匕首只刺破了他的肌肤。他的手腕已被罗宛稳稳的攥住。
罗宛并不看他,只是看着那名少年。自从走进楼里来,他就没有再看曲别玉一眼。
他问道:“是这个人吗?”
曲别玉没有回答。
罗宛又道:“你觉得我会死在这里吗?”
曲别玉嘴唇剧烈的颤抖着,却仍旧没有回答。
倒是那少年笑道:“他一定觉得你会死在这里,这连我都看得出,不然他为何要自尽呢?”
罗宛放开曲别玉,落雁刀从鞘中无声地滑出,像脱离了水底的鱼龙。流畅的刀身平平举起,刀尖指向前方。这把刀如此顺从而璀璨,非是他的同伴,或者他的仆人;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的血和骨。
“我的朋友已经非常少了。”他说。
他曾以为自己已不再需要任何东西。
这当然不是真的。人既然活下去,就总还是需要一些东西。数量或许变得很少,然而正因为很少,才越发显得珍贵。
罗宛的语气干巴巴的。“我必将你千刀万剐。”
那少年大笑起来,只见楼内四面八方,暗器如光灿的雨点般向他们洒落。罗宛将曲别玉护在身后,长刀一转,身周三尺之外,暗器纷纷跌落。几乎同时,八条大汉已从楼上跃下。
罗宛只说了三个字“闭上眼!”
曲别玉迟了一步。罗宛的刀已将一人兜头劈开,那人脑袋几乎被劈成两半,往前一仆,将曲别玉压倒。落雁刀如龙蛇走笔,大开大阖,将另外一名汉子拦腰斩断,卸了第三人的一条臂膀,又在他咽喉上补了一刀。顷刻之间,楼中已是尸横遍地。
曲别玉掀开压在身上的尸首,抹了一把脸上滴落的鲜血和脑浆,愕然看着面前的一切,控制不住的呕吐起来。
罗宛仍旧站在那里,刀尖仍旧正对着那少年。
他仿佛不曾移动过半步。
那少年潇洒的微笑似乎已经有了几分僵硬。
他必然早已听说落雁刀会杀人,落雁刀擅杀人,更有甚者,落雁刀好杀人。
但这些传说都没有提到的是,落雁刀一旦出鞘,杀人比不杀人要容易得多!
他突然鼓了几下掌,道:“看来你今天状态很好。”
罗宛道:“酒我喝了,又吐了。”
他看了一眼瘫倒在地上的曲别玉,道:“他从很久以前,就完全不会说谎。”
那少年笑道:“还好我原本就没有对他抱很大指望。”
罗宛道:“你应该把人质带来,当场逼我自尽,或许是最有效的方法。”
那少年突然变色,厉声道:“用不着!”
一声清啸中,他已经飞身而起,左手长剑,右手短剑,两道剑光如流瀑泄雪,逼向罗宛。刀剑相交,罗宛退了一步。
这是一个奇才。
他十几岁的时候见过很多这样的奇才。他跟随父亲四处拜访武林世家,经常拼了命也难以跟这些人打成平手。
这些人一点就透,甚或举一反三的东西,他都需要默默的咀嚼很久,才能使身体跟上精神的反应。通过这些交手他得到最大的收获,便是自己并非奇才中的一员。
这个少年对双手剑的领悟和妙到巅毫的时机掌握,让他隐隐想起那些聪明绝顶的世家子弟,那种天生难以企及的羡慕心情。而那种刁钻新奇的角度,又是唯有初出江湖的年轻人才具备的胆识和狠劲。
自那场变故以来,他以挑战者的姿态面对过许多功力精深的武林名宿,如今他自己却成了被挑战的那一个。罗宛毫不怀疑已经有为数不少的虎折在这只初生牛犊的蹄下。
何况他手里还握着一把传说中杀人无算,无坚不摧的刑戮。
剑风更利,剑势更密,剑路更毒。罗宛衣衫乃至肌肤已经有不少地方被他划破,倒真有些被凌迟的错觉。
然而他丝毫也不曾偏移过刀的走向。
两剑一刀再次相交。罗宛反手一压,将长剑逼退,刀尖斜刺少年前胸。那少年真力倾注,刑戮磕上落雁刀裸露的刀背,只听一声脆响,罗宛手上骤然一轻,落雁刀断折落地。那少年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岂料罗宛刀势不改,刑戮慌忙再劈,将刀刃齐根斩断,罗宛手中唯余刀柄,却仍是将半截刀身送进了少年胸膛。
与此同时,他的心却骤然下沉。
他听到了曲别玉的惊呼。这惊呼夹杂着恐惧,担忧和绝望。
他知道楼中不止有他们三个活人。但他却已无暇顾及。
这一战如果当真有胜负,那失败的一方必定是他!
然而这一声惊呼之后,楼中便陷入寂静,只剩浓稠的散布开来的血腥味道。
罗宛极慢极慢地回过身来,手上仍旧握着落雁刀的刀柄。
曲别玉还是坐在地上,他身前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正提着另一人的脖子。或者说,提着一具尸体的脖子。尸体的喉咙捏在他手中,头和四肢都已经软绵绵的垂了下去。
那人看见罗宛回头,便动作很轻,很珍惜地将尸体放在地上,在衣襟上擦了擦手,然后向罗宛行了个礼,动作大的近乎滑稽。
他的面相也很滑稽,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材,还长着两抹八字胡,属于很容易逗小孩子发笑的那种类型,认真的时候就更好笑。
这人现在就用一种认真得近乎深情的语调说:“千品宴之主请罗大侠赏光一会。”
罗宛默默的看着他。
那人连忙又补充道:“曲公子的家眷我们已经安置妥当,不刻便能相见,请两位不必担心。这里已无此人余党,飞觞楼之后也自会处理干净。”
他还怕罗宛不肯答应,又道:“今日若不可,明日也可,敝主人随时恭候落雁刀大驾。”
罗宛突然道:“后日呢?”
那人圆脸上露出一种心照不宣的笑容。“赶早不赶晚。”
罗宛道:“我去。”
他抬脚跨过那一地尸体,走到门前。门已半开,漏进来夕阳金黄的光晕。他回过头看着坐在血泊里的曲别玉,逆光之下已不能再分辨对方的表情。
“曲兄,就此别过。”
琴声缥缥缈缈的隔水而来,隔初月而来,隔着层叠的莲叶而来。
罗宛踏上石桥,周围的一切仿佛被琴声漂洗过一般开始变得暗淡。甚至于记忆也顺从的开始模糊不清。
石桥的尽头是一座水亭,并没有亮起灯火,凭着幽暗朦胧的月色,可见一人卧在塌上,旁边坐着一位正在抚琴的女子。
罗宛踏入亭中时,塌上的人忽然道:“你看起来非常难过。”
他并没有改变姿势,支着头部的左手轻轻把玩着什么物件。
罗宛平常很讨厌这种自作聪明之人。但此刻他只是简单的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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