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他也想不了这许多了,小太子还昏迷着,现在让小太子好起来,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很快,汤药便端了进来,楚归用汤匙一小勺一小勺给太子喂进去。可是太子太小,又昏迷闭着嘴,喂半截洒半截。如今这东宫牵连的宫人几乎大半,都去受罚了,惟剩的几个也手忙脚乱张罗其他。
这食物克化之事,来得急,解了效果也明显。一碗汤药还未喂完,太子便转醒过来,立马尝到满嘴的苦味,一副苦瓜脸的样子撒娇道,“先生,这东西好苦,庆儿不吃。”说着就用小手推开楚归又递过来的一汤匙药。
楚归见着也有些心疼,但还是硬下心肠坚持到,“太子生病了,吃了这个才能好起来。如果太子不吃这个身体不好,先生便也没法给太子上课了,也没法来东宫看太子了。”
太子皱了皱自己的婴儿肥小脸,无奈妥协道,“那好吧,庆儿乖乖吃药,先生要记得天天来看我哦。”
“嗯,先生会天天来看太子的。”
这时太医上前来道,“楚大人,太子转醒过来便无事了,再连续吃三日,下官再给宫人交待一些饮食的注意便可。”
楚归这才注意到这太医竟还没走,真是存在感自我掩饰得可以。而转念想想,方才这殿室中的人,几乎都因太子之事受了天子处罚,惟眼前这人没被牵连到天子怒火,不禁认真上下打量了这人几眼,心道可真真是个滑不溜秋老道的人物。
他点了点头,谢道,“那就有劳太医了。”
太医迈着自己的小短腿,拖着自己发福的身子,极其灵活迅速地离开了殿室,直想怕慢一秒就会牵连到他一样。
宫人将药碗之类的都收拾下去了,殿室便只剩下楚归与小太子两人。楚归坐在小太子床榻之前,给他理好被子,理理他的额发,摸摸他的小脑袋和脸,让他好好休息。
小太子直盯着楚归,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楚归看着他苍白的笑脸便有有些心软,问道,“太子有什么话要和臣说吗?”
太子黑溜溜的眼睛闪了闪,眼神十分热烈渴望地看着楚归道,“先生,庆儿好难受,先生今晚能留下陪庆儿睡吗?”
楚归见他那渴望又脆弱的小模样,心完全软化了,在身体这么难受的时候哪个小孩不是希望父母能陪在身边,可是小太子的父母都不能。楚归完全不忍心拒绝他的要求,而且本来他就是准备留下来整夜陪小太子,便点点头答应了。
小太子见状顿时显出兴奋的笑容,拍拍自己的床让楚归陪他一块睡。小太子的床榻岂是随便可以睡的,楚归劝道,“太子,现在还很早,臣睡不着,你先睡。”
小太子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喝了药,又得了楚归会留下来陪他的保证,小太子很快便又熟睡过去了。
☆、50
50
小太子觉得这几天是他过得最快乐的日子了,连续好几天,都有先生陪着他,守在床边看他入睡,早上醒来时也能看见先生。虽然先生不肯陪他一块睡让他颇有怨念,但有时侯撒撒娇,先生也能将他抱在怀里哄他入睡,等他睡着后再把他放在床上。
这段时日,楚归也完全不及多想,他还从未被一个小孩这么全身心地依赖过,没有理由,只是单纯地喜欢他、依赖他而已,即使这个小孩身为太子,但也不过两三岁,太子的身份只是让他失去了更多普通小孩所能拥有的父母宠爱和纵容。对于小孩子而言,太子是什么东西他们都不能理解,充其量这也不过是大人的游戏加诸在他身上的,他所需要的只是必要的吃穿睡玩和大人的宠爱而已。
而这最重要的最后一点,恰恰时是大人要克制给与他的。
楚归不知道当初他小爹将他从个襁褓里的小婴儿养到这般大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面对初生稚儿毫无保留地单纯地依赖和喜爱,大概是印刻在许多生物里无法抗拒的本能,尤其是哺乳动物。
有时候他不禁会想,也许三皇子不是太子,他大概会更轻松点、更快活点,而不继承帝位,也许自己能过得更好;只是每当有这种想法,楚归便觉得这大概是潜意识里他为自己开脱罢了,他已经没有这么想的资格。
这几天,小太子身体抱恙,四皇子还在孝期,楚归也暂停了教学,留在东宫照顾小太子。晚间他坐在床榻边,手上拿着本书,有时候看着小太熟睡的脸会不禁发呆。他不知道天子是不是故意为之,毕竟让太子和朝臣产生这么深的羁绊,是很忌讳的,但是天子甚至是有意促成的。
楚归摸摸小太子的额发和肉嘟嘟的小脸,忍不住叹了口气。
过了四五日后,小太子基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楚归当晚回了府。却只见自己府邸门口站着两个士兵,府里一片寂静,只有那对老夫妻有些战战兢兢地自个干自个的。
楚归没想到自己大门口竟然早就站了两个士兵,看来是天子当初说的,只准他在东宫和自己府邸来往,不用上朝,也不能会友。这种被监视限制自由,对楚归来说,还真不是很好的感觉。
他这几天也没和外界多接触,大概朝廷上下早就愤愤不已,他这样倒是能免于百官怒火之下。即使此事与他无关,可是小太子出了事,他身为太子少傅,那些朝廷百官可不问具体缘由,只因结果来论他的过错,只要出现在众人眼前,怕就是众矢之的了。
囫囵收拾一下后,楚归躺倒在床榻上,很快便睡了过去。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
到了深夜,楚归被一阵轻轻的搔动弄醒,迷糊睁开眼来只见一室黑暗,模糊中看到身边那人,只在有意无意地那手摸着他。楚归有些惊喜,回来时没见到窦宪的影子便有些失落,见到门口的两个士兵便知道这段时日怕是很难见面了。不想,窦宪竟避开了士兵的耳目,偷偷潜了进来。
窦宪见楚归醒来,有些心疼地抹了抹他的脸道,“这几日你都瘦些了。”
楚归笑道,“才摸你就摸出来了!如今朝廷上下对太子一事是如何看的?!”
窦宪静默了良久,才道,“朝臣认为这问题定是出在大宋贵人和皇后身上。而大宋贵人为太子生母,香榧子也是许多人爱吃的坚果,大宋贵人送些坚果给太子无可厚非,顶多也是如天子所言考虑不周。但窦皇后掌管后宫,皇子嫔妃饮食住行都不出其所左右,恰巧这时送绿豆甜汤给太子,颇为可疑。”
楚归一愣,疑道,“皇后是真有意送绿豆甜汤给太子的吗?”
““大妹虽性子颇急,有时不顾后果,但我已敲打她好几回,这次她的确不知内情。平日在诸皇子之事上,她都十分小心谨慎,尽量不出差池授人以口实,平常与诸皇子送些小东西也是做惯了的。”
“但我觉得其中还是有蹊跷,大宋贵人不像,她的确还是对太子颇为疼爱的,若不是皇后所为,那必定还有第三人。你还是要小心谨慎为好。”
“嗯。近日你也要小心为上,朝臣群议甚鼎,局势很可能不是一个人所能掌控得了的。”
楚归听窦宪话音有些沉重,不禁心中一凛,心知局势怕比他想得更为严峻。毕竟朝中还有一干老臣,别的没啥,就一身为国为民的心,舍得一身剐,资历又高、辈分又高,还劳苦功高、德高望重。若真是涉及到国之根本,这些老臣们拗起来,连年轻的天子也没辙。
而如今太子之事无疑是这干老臣所认为的触及国之根本的大事,有人想迫害太子,就是想对社稷不利,无论如何也是要严查到底、不死不休的。
楚归很是肃凝地点了点头。窦宪亲了他一下额头道,“也别太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的,而这件事中,任谁再有嫌疑,也与你无干。”
即使如此,楚归心里还是有种强烈的不安。第二天他醒来时,窦宪早已离开,因他如今不需要上朝,只直接到东宫便可,早上倒可以多睡会。吃完早饭准备出发时已到了辰时中,才出门不想却见到如今的廷尉左平郭躬正等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衙役。
见到楚归,郭躬躬身行礼道,“楚少傅,今日须请你跟下官到廷尉府走一趟。”说完又将廷尉府正式牒文给楚归看了一道。
这诏狱重大之事直接听命天子,廷尉正也是无权过多干涉的,但这明显不是天子的意思。牒文正式有效,郭躬也只是奉命行事,楚归很配合地上了廷尉府的马车。
两人原先也共事过一段时间,虽然时日不长,但楚归对郭躬还是有几分了解。这人性情忠直,依律依例行事,但又不过于严苛,无论是品性还是业务能力,都是很可靠的。不过这样的人,真到了事上,也不会轻易通融。
楚归也没想为难他,上车后只与郭躬道,“怕太子还在宫中等着我,劳烦郭大人派人说一声。”
郭躬有所迟疑,但还是答应道,“下官知晓。”
楚归瞧他这副样子,便知今日这事怕是不能善了。只是报个信让太子不再等他,郭躬便面有迟疑,将他带到廷尉府审问一事怕是隐秘为之。不想郭躬再为难,楚归也不再多问,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自个思索起来。
他如今好歹也是太子少傅,二千石之职,能如此行事的,有这份心还有这份力的,还真是少之又少。他心中有一个揣测,可那人年事已高、身体抱恙在家养病,已很久未上朝。
才过片刻,便到了廷尉府,郭躬将楚归引到府中后院一间隐秘的屋子,屋里光线昏暗,惟有一扇小窗在门上开着。屋里靠后正中摆着一张桌案,坐着的正是已年过八旬的太傅赵憙,赵憙左下手第一个桌案前坐着太尉鲍昱,右下手第一个坐着司徒桓虞,左下手第二个坐着司空第五伦,右下手第二个坐着廷尉正陈球。
屋子中间摆着一个蒲团,背对着门,便是让楚归坐的位置,郭躬则坐在楚归右后方一张桌案前做笔录。
除此之外,这间房子再无其他物事,也再无他人。
楚归心中本就猜测到能有此之为的应该便是太傅赵憙,太子之事兹事体大,涉及面广,非一般人还真不敢牵这个头。没想太傅为了此事又重新出来坐镇。
朝臣与后宫犯事是两套系统处理,楚归身为朝廷官员,由诏狱处理,而窦皇后和大宋贵人身为妃嫔,则是掖庭查处。赵憙身为太傅,位居上公,还在太尉司徒司空三公之上,可总揽朝政之事,即使是天子,也不能不顾太傅的意见。以赵憙为太傅,乃天子遗诏,但不得不说,赵憙的确也是当得起先帝这份信赖,对天子忠诚毋庸置疑。
楚归这几日一直都在东宫照顾太子,压根不知外界形势,照此看来,太子一事却是由太傅处理,而太傅处理权限倒是连天子也没过多干涉的了。
楚归与众位朝臣见了礼,在赵憙示意之下背着门、面朝太傅坐在了蒲团上。
赵太傅年事已高,又抱疾在身,看着脸色不是太好,但还是十分威严道,“楚少傅,今日传你来廷尉府可知为何事?”
楚归只是道,“下官不知。”
这都是走过场的话了,楚归也不能真答他知道,那多尴尬。
太傅继续道,“自是为太子一事传你前来。宫中掖庭令询问过皇后娘娘与大宋贵人后,大宋贵人证词指认了你参与其中。”
楚归心道果然不能善了,看这形势倒是对他已十分客气了。他答道,“下官出任太子少傅一职,实觉汗颜,但却不敢无一日不尽心尽力的。下官对太子,其心可鉴,绝不敢有一丝一毫迫害太子的念图。当日下官的确不知太子喝了绿豆甜汤,也不知道绿豆甜汤和香榧子相克,这相克之事还是王太医告诉下官。”
太傅不为所动仍是一板一眼道,“众所周知楚少傅博学多才,这香榧子与绿豆甜汤相克化之事,你当真不清楚么?!”
“术业有专攻,即使下官平日多好美食,但的确不知其中道理。”
☆、51
51
赵太傅见楚归回答得颇为果断,也不再纠结于此,又问道,“那楚少傅和窦侍郎可是辟雍学堂同窗?”
楚归有点摸不清眼前这人套路,在这样情景下,上公加三公四条老狐狸都以一种审视的眼光盯着他,执掌刑狱多年的陈廷尉目光也很是锐利,那些人又在光线暗处,他也看不太清他们表情,说实话,还真有点紧张。
这赵太傅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便问他与太子一事有无关系,结果转眼又问这些十万八千里的问题,令他不明就里,只得老实答道,“是。”
“关系如何?”
“相交甚笃。”
“你与窦将军可是过往甚密?”
楚归顿了一下,道,“是。”
“你在宫中可曾与皇后娘娘有过什么接触?”
楚归不禁心中一凛,想起窦皇后上次将他召进长秋宫中的事。他脸色不禁有几分严肃起来,道,“皇后娘娘为后宫内眷,下官自是接触甚少。惟在皇后娘娘关心太子学业时才召见下官,答过几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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