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永平纪事》[东汉]永平纪事分节阅读28

    楚归不禁有些心虚,窦皇后几乎是没有关心过太子学业的,她本就十分厌恶大宋贵人,哪还会去过问太子的学业,再说在众人看来,太子如今又能学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窦皇后倒是颇不屑装模作样的,也许是身为贵女的气度和从小长在西北边境的直爽做派,喜好便是喜好,厌恶便是厌恶。

    这种他自己编的话,没和窦皇后对过,若是被识破,倒成了极大的漏洞。若是说自己与窦皇后不曾接触,但不排除那次他进入长秋宫没被哪个宫人看到。只是这样回答,风险也是很大的。但他感觉窦皇后很可能也会这样说,倒不是基于他和窦皇后的默契,他只是直觉窦宪会和窦皇后将这一切对好,而是基于他和窦宪的默契。

    只是昨天大半夜窦宪来寻他,竟然都没给他提过此事,也不知是干了啥。

    赵憙抹了把自己的胡子,微眯着双眼,看着楚归的眼神审视更多几分。据实而言,赵太傅和三公几个老油条,心中都是认定楚归和此事脱不了干系的。毕竟,在他们看来,母子乃人之天性,说大宋贵人会谋害太子,他们是万不相信的,顶多是被人钻了空子而已。

    而窦皇后恰好送去了绿豆甜汤,以她将四皇子抱养到膝下路人皆知的心思,他们完全有理由怀疑她会对太子不轨。只是窦皇后再怎么说也是皇后,没有铁板钉钉的真凭实据,谁敢空口白牙栽到皇后身上,即使有那个胆子,也要顾虑到兹事体大,非得证据确凿不可。

    但楚归不同,他只是个太子少傅而言,还是个根基不稳的太子少傅,而又处在敏感的位置上,是再好不过的切入口了。以往他们顾忌天子和窦宪,能看过去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如今之事,却是天王老子他们也敢舍得一身剐要弄个水落石出的,事关太子和社稷百姓,他们便变成了一副不怕死的老骨头。

    这样的官吏,天子最是惹不起,只要不是太过固执己见的君王,都不忍心将罪罚加诸此等功高劳苦、德高望重的老臣身上。

    楚归也很佩服此等一心为公、舍生忘死之人,在他看来,赵太傅和第五司空,倒真说得上属于此类,只是前者更为固执,后者稍为圆滑,陈廷尉也是公正不阿的人。太尉鲍昱和司徒桓虞他倒不是很熟悉。

    只不过对于他们而言,儒家教义很大部分已变成了一种信仰,并会因此施诸他人身上,有时候太过固执便变成了僵化。不得不说,儒家教义许多还是颇有道理的,只是人非圣贤,将这套变为硬性规定,便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当初光武帝驾崩,赵憙受一招主持丧礼,当时还是太子的明帝与东海王等杂乱同席,赵憙横剑立于殿阶之上,以名太子与诸王尊卑。可以说,赵憙是一个完全的君君臣臣、按照尊卑礼教行事的奉行者,也并不见得他当初是多么地忠于明帝,他只不过是忠于那个位置,谁在之上,他忠的便是谁。

    作为三朝老臣,明帝也正是看上的他这份对君王的忠诚,在永平三年,便以其代安丰侯窦融为卫尉,掌宫廷宿卫,又授意在其驾崩之后以其为太傅,辅佐新帝,以正朝纲。

    不过如此说来,怕赵憙与窦家也是颇不对付的。对赵憙来说,窦家向来家族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行事风格,恰恰是他为君王考虑,最为忌讳不喜的一种风格。只是如今窦皇后身居后位,也算是他眼中的正统需要维护的了。

    赵太傅环视一圈,问陈廷尉道,“陈大人,不知此事你如何看?”

    陈球是四人之中官位最低、资历最浅的,又是廷尉,只能先出头说话。他道,“此事还未查清,但就目前所掌握的证据而言,不能认为楚大人与此事有关。”

    这只是陈球依多年来执掌刑狱养成的也无风格而判断,完全未考虑其他无关因素,身处此情此景之中,楚归还是颇为感激。

    只不过这种审讯方式还是够奇葩的,当事人就坐这,赵太傅就问起诸位大人的意见了,谁让赵太傅在断案这上面还是个外行,有些道理倒是心中明了,但是程序之类的倒不是如此重视了。

    赵太傅听了陈球的话脸色也未置评,又转而问其他人意见。太尉鲍昱和司空第五伦都同意陈球的意见,认为现在事实还未明朗,无法判断,司徒桓虞则认为楚归嫌疑很大。

    最后赵太傅拍板道,“楚少傅,此事虽不能判定与你有关,但在事实未水落石出之前,你还是有莫大嫌疑。就劳烦你现在诏狱里呆着以便查案。”

    楚归顿时心拔凉拔凉的,这么轻易地就把他搁诏狱了?!他也算掌管过诏狱的,其中是啥情况,他可是十分清楚。方寸之间、暗无天日,虽说不至于像一般牢狱一样挤满了犯人、气味难闻之类,以他的级别好歹也能住个萧条的单人间,只是却是十分压抑的。

    楚归真心觉得自己有理没处说去,太子出了事,总得有人承担,没有证据,不敢栽在皇后和太子生母身上,只能是他了。只要一日没查清,当然只能说他嫌疑最大。

    既没证据证明他做了,也没证据证明他没做,关键赵太傅以及咬定不放松的马家、宋家之类,是认定他和窦皇后是逃不脱干系的,这样的情况下,把他关起来简直是必须的。

    他知道自己是无辜的有个毛用。

    而且恐怕在一干赵太傅之类的老臣看来,他也属于那类媚惑君王之类的人物了吧,无功无绩,又非大世家出身,如此年少便被授予二千石的太子少傅,怕是早就惹了一堆人的红眼。有他这种人的存在,便是整个官吏体系的不稳定因素,人心不平则易动荡。借此机会若能除掉他或至少让他吃点苦头,怕那些人是十分愿意的。

    楚归想到自己在任廷尉左平期间看过的案卷、接触过的案子,这种下狱之事,十有□□没啥好下场。谁知道事实如何,下狱死的案例比比皆是,牢狱里的各种手段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罪责还未查清便死在狱中的,窦宪祖父、父亲和叔叔,还有护羌校尉窦林,长公主驸马梁松,一个个生前都是多富贵的人物,还不是轻易便死在狱中,连个正儿八经的罪名都没有。

    楚归再想想自己,他和他们相较而言,更是没啥背景,也没啥军功,他所能倚仗的,不过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就要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狱中的可能性简直太大了。楚归一想到这种可能,便不禁遍体生寒。

    说实话,在这点上他还是佩服朝野中很多朝臣,这些身负平国治天下之人,对他们而言舍生忘死根本不是件多难的事,可是对他而言,还是觉悟完全没到位,他可是惜命的很,也正是如此,他也完全不希望窦宪会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他没法像这个时代许许多多的其他人一样,以那种方式对待自己和他人的生命。

    楚归想自己要不要逃走,反正以他的身手,这里每一个人能制得住他的,但是还有太子和四皇子两个小家伙,还有他想要站在和那人一样高的地方的愿望,他没法就这样逃走,而且这样更落实了畏罪潜逃的说法。

    在他一愣神之间,廷尉府两个衙役从门外进来,想要将他押到诏狱去,才堪堪出门,便见到一小太监火急火燎跑过来,宣天子口谕,要带楚归进宫面圣。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那眼神直直望着赵太傅,好像在问他如何办。赵太傅出来后便被一小厮扶着,拄着一根拐杖,一双枯皮老树的手慢慢摩挲着拐杖头,不慌不忙道,“楚少傅与太子之事有莫大嫌疑,要押入诏狱看管,无法进宫面圣。老夫现在便进宫与天子说,你们,”指指两个衙役,“将楚少傅押到诏狱去。”

    传口谕的太监一时有些愣住了,完全没想到赵太傅会不遵天子口谕,但赵太傅德高望重、年事已高,身居上公,他可没法上去阻拦,只那么愣愣看着楚归被押走了。

    ☆、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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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太监先赵太傅一步回宫给天子禀报了消息,天子怒不可遏,将御案上的一堆懂事都扫到了地上,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心里噗噗直跳。没一会,传话太监急急忙忙跑进大殿,赵太傅进宫面圣了。

    太子身边跟着的大太监见状立马让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退下,又召来几名宫人神速度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好。等赵太傅进殿时,只见到天子气呼呼地坐在御案前。

    赵太傅向天子行了躬身礼,天子身边的大太监将赵太傅扶到了席垫之上。赵太傅拱拱手道,“天子可是为老夫将楚少傅投到诏狱生气?!”

    赵太傅乃三朝老臣,一心为国为民,天子也不能把他咋样,但也不答他话。

    赵太傅倒也不生气,只是一板一眼道,“太子少傅一职主太子官属,太子一事,不管世事如何,也是责无旁贷。当初天子一己孤行,将楚少傅放到这个位置上,便应考虑到这个位置不仅有荣耀,还更多的时责任。更何况如今,楚少傅也并非与此事全无嫌疑。”

    “太子乃社稷未来之根本,若是如今不严惩为戒,给小人留下侥幸,便是太子之祸,社稷之祸,苍生之祸。圣上身为君王,自应知晓其中利害,不应将一己之喜恶,放在社稷之利益的前面。先帝先后以臣为太傅,辅佐圣上,臣不敢一日不尽其心,一日不尽其力。老臣如今一时风烛残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望天子能听老夫劝告,以苍生社稷为重。”

    赵太傅言辞恳切,白发苍苍,脸上犹带病容,天子大受震动,起身到赵太傅跟前躬身执礼道,“望先生恕罪,是真太过鲁莽了。”

    赵太傅也未避让,生生受了这一礼。

    当晚,窦宪便到诏狱去看了楚归,如今,他也顾不上避讳不避讳,一想到他被关在诏狱里,窦宪心里便如被猫爪,怎么也好受不了。

    诏狱里暗无天日,即使楚归住的单间,算是比较干净的,也还是一股子霉潮味,还有蟑螂之类的臭虫,整个环境压抑的很。楚归倒没觉得这里多不干净,但两辈子头一回蹲大牢,心里不能说不憋屈。

    人自由的时候没啥感觉,一旦把他放在大牢里,限制他的自由,尤其还是这种昏暗压抑的环境,实在是难受得要命。楚归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强迫症,越是不让他出去,把他关起来,他心里便老想着出去,想去外面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越这么想他便越想出去。

    郭躬还算比较厚道地给了他几本书打发时间,不过基本都是断案律例之类的,楚归心道这人还真是热爱自己的职业,他倒蛮佩服的,由他来当这个廷尉左平,还是蛮实至名归的。

    这个时候,不管是啥书,楚归倒都看的蛮津津有味的。等到夜深,他躺在稻草打底,铺着一床有点脏旧的棉被上准备睡觉了,还是有点不习惯,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虽然他平常也不算很讲究的,但是这不算感觉的床榻,这里的气味,臭虫爬动的声响,还有点认床,都让他有点难受。

    想到《中庸》里的素贫贱,行乎贫贱,素患难,行乎患难,他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没那个觉悟,换个像赵太傅那样一腔热血的,肯定都比他安之若素。

    在他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时,只听到牢狱的地板上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还有佩刀和玉饰撞击的金石之声,在安静得诡异的空间里回响。楚归不禁悚然一惊,这样的氛围这样的环境之下,还是有点吓人的,偏生他就不属于胆子大的那种。

    楚归将眼睛闭得更紧,面朝着墙,当做自己压根啥都没听到。不一会,只觉得有一片模糊的亮光,楚归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叫了声,“小归?”

    楚归立马从席铺上一跃而起,像一支利箭一样飞快地冲到铁栅栏边,有些惊喜道,“窦大哥,你怎么来啦?!”

    窦宪一只手提着一只白色的灯笼,身后跟着一个衙役。他眼里显出些心疼道,“小归,你别担心,我很快就会把你救出去的!”

    楚归点头如捣蒜道,“嗯,我当然知道。不过你还是行事谨慎些,不可鲁莽,不准给自己也招来祸端。如今是赵太傅来查办此事,怕是难以善了,千万不要被他捉住什么把柄。”

    窦宪瞧他这幅反过来担心他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脸色笑得十分难看道,“你在狱中顾好你便是。即使是赵太傅,也不能凭空让你担责。”

    楚归点了点头,两人又是闲话絮叨了许久。

    在牢狱里的前三天最难熬,期间陈廷尉和郭躬又对楚归提出来审讯了几次,诏狱的诸般大刑倒还没加在他身上,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在廷尉府虽然呆了不到一年,对断案律例之类也远不如陈廷尉和郭躬,充其量不过是个外行,但陈廷尉和郭躬对他还是诸多照顾了。

    从这几天的审讯便能看出,陈太尉和郭躬也顶着朝廷上下不小的压力,尤其以赵太傅为首,是心里早就认定楚归存在过错和罪责,只须廷尉府定罪了。如此折腾大概半月有余,即使没有镣铐枷锁,即使每次楚归都给自己默默大气,但没法控制的,他还是日益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他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及被审讯外,几乎所有的时间被限制在一无所有的昏暗牢房内面壁。古人常道面壁思过,面壁无疑是自省的很好的一种方式,尤其在牢狱之内的面壁自省。

    刚开始时楚归心中会有许多纷乱繁杂的头绪,混乱地在头脑里不断浮现,心里担忧的事情也不短纷沓只来;他担心两个小皇子不知道现在咋样了,他这么多天没去不知道小太子会不会又有点娇气地难过了;自第一天窦宪来看过他后,他也再未见过他,他心里有点想他了;还有他远在天边的两个爹爹,不知道会不会收到他身陷囹圄的消息,他不想让他们担忧。

    还有窦笃、杜安、何暘,还有张掌事,他们肯定也会知道这个消息,还有铁了心思想给他定罪的赵太傅,还有不满的朝廷百官,这些乱七八糟的简直就如一片片混乱和迷茫的白雾,在头脑和心间不断飘荡。

    但经过了最开始的焦躁、压抑后,到第四天时,他在坐在墙壁之前闭目思过之时,感觉一下便平静了很多,这是一种很难描述的奇妙状态,很多让他焦躁难以忍受的事情,都像能够接受一般。就像练武之人丹府一下扩容了很多一般。

    等到半月之后,楚归不明就里便被释放出狱,虽没有定罪,但在赵太傅坚持之下,以太子少傅主太子官属为由,罚俸一年,而直接负责太子饮食的食官令,杖责五十后贬为洒扫太监,永不录用。

    楚归在狱中呆了大半月,对外界之事一概不知,便问了郭躬几句。郭躬看了看周围,将他带到自己值守的房间内,悄悄与他道,“听说宫内已将事实查清,此事乃大宋贵人所为,如今已被压到掖庭暴室看管起来了。”

    楚归心中大疑,“大宋贵人是太子的生母,怎会做出此事呢?”

    郭躬看了看四周确定无碍后道,“说是大宋贵人对香榧子的诸般忌讳还是很清楚的,为了陷害皇后娘娘才棋行险招,只要食用量适当,并不会给太子带来很大伤害,但如此除掉皇后娘娘的话,她便能当上皇后了。”

    “那是怎么查出来的?”

    “那下官便不知了。”

    楚归心中大骇,但还是有些疑惑,郭躬此人平日素来行事平稳,今日怎会这般与自己说这么多秘辛来,这种事,向来是管不住自己嘴的最快丢掉小命。楚归忍不住将自己内心疑惑问了出来。

    郭躬正色道,“下官有幸见过楚少傅与两个小皇子教授的内容,大人之博识实千千万人所不及,且从教导内容便可看出大人对太子的拳拳之心。如今形势对太子极其不利,下官惟愿楚少傅能护住太子几分。”

    楚归心中有所触动,“在下自是不敢不殚精竭虑。”

    回到府中时,看门的张大爷和张大婶给他准备了艾叶烧着的火盆,让他快过去除除霉运,又给他准备了艾叶热水,窦宪也在家中等着他。这一刻,楚归心中终于觉得踏实起来。

    待只两人相处时,他便想直接问个明白,可窦宪让他洗完热水澡、吃完饭,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时才与他说。等窦宪说完,楚归心中大骇,他完全没想到大宋贵人会做此等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而且有点不太对劲,但是又找不出哪里不对劲来。

    他直盯着窦宪的眼神,想看出什么破绽来,可是窦宪的眼神完全坦荡荡,而他在受过被人冤枉的牢狱之苦,是完全不想将没有证据的凭空猜测又重新加在自己的爱人上。才从狱中出来,本是欢欢喜喜的日子,结果因为这档事楚归又难以入睡,窦宪也只是将他抱在怀里陪着他。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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