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者》志怪者分节阅读186

    “不好意思谢先生,我可能要占用一下你的私人时间了。”

    萧以清扯下口罩挤进屋,将雨伞挂在衣钩上。

    应该是话剧角色需要,萧以清留了胡子,还打乱了头发,说话间雅痞似的眯起眼睛。——那笑容简直是一支利箭,嗖地向谢宇射过来,扎穿高级中枢神经,溅出一地费洛蒙。

    该死。谢宇心想,一把捧起他的脸吻了上去。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几乎打破个人纪录。

    正当对方有进一步动作的时候,谢宇止住了他。

    “萧以清。”他严肃地说,“我们暂时分开吧。”

    对面显然一愣。

    “我需要一段时间想想接下来的事,可是你在旁边我就无法思考,我本来情商不够,全靠智商活着,跟你在一起我就智商为零,难以维系生存。”

    萧以清被这句话逗得笑出声来,慢慢又降下笑肌,变成尴尬的苦笑,随即他的脚跟退了半寸,提起右手摸了摸额角,目光游移露出一丝难以置信,再逐渐低垂视线,微抿嘴唇,眼神带出一点失望。这一系列演绎张力十足,包含丰富的情感层次,将一位中年男性的失恋表现得淋漓尽致,堪称业界典范。

    不知道为什么,谢宇自动在脑内配上了这段解说,可能这样的话,他就不至于突然心软,撤销刚才的分手辞。

    “你的暂时是指多久。”萧以清低声问,“一周?一个月?一年?无限期?”

    “看情况,等我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有资格继续跟你……”

    “你不用说了!”萧以清压着怒气打断他,“类似的话我听过无数遍了!”

    接着他抬起头看着谢宇,不,应该是盯着他,眼神中表现出失望、伤心、愤恨、欲哭无泪种种情绪。

    当然,还有爱。

    唯独这一样东西,逼得谢宇避开目光,不敢和他对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萧以清咬牙缓缓道,“要么你收回之前的话,要么我们就此分手,没有什么暂时不暂时的。”

    “我们分手吧。”谢宇脱口而出,生怕晚一秒就会改变主意。

    “好,希望你不会后悔……”萧以清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又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

    接着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说实话,这完全不是谢宇想要的结果,他本来计划冷静一段时间,也许只需要一两个月,生活导入正轨之后,两个人就能回到正常的状态。

    可事情的发展往往超出预期,不由任何人做主……

    半小时后,一则娱乐新闻刷遍网络,著名演员萧以清驾驶轿车,在过江隧道口与卡车正面相撞,死于失血性休克。

    与此同时,谢宇收到了延迟发送的六条信息。

    那应该是他临终前编辑的,断断续续的句子仿佛暗语。

    “其实今天的事我早有预感。”

    “没有人是自由的。这无关政治,而关乎我们这个世界的真相。”

    “你以为你看到了真相,可你看到永远是冰山一角,永远有更深、更黑暗、更见不得人的东西藏在后面。”

    “这样的世界我受够了。抱歉,谢宇,先走一步。”

    “如果你明白这一切,也许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我爱你,这是我唯一的自由意志。”

    ☆、明窗净几

    这是假新闻,这是炒作,这是一个玩笑,甚至一次报复分手的恶作剧。

    谢宇设想了无数可能性。

    在见到萧以清尸体的瞬间,它们被统统推翻了。

    医院告别室的走廊水泄不通,四个保镖堵在门口,田倩暂时主持着场面,手里攥着一团早已浸透的纸巾,红肿着眼睛一一辨认,把记者等无关人士挡在外面,确认是吊唁者才请进屋里。

    谢宇拨开人群挤到她面前。

    田倩一见他,赶紧挽住、或者说架住他的胳膊,谢宇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再一想,大概她是害怕自己进屋之后控制不住情绪,当场崩溃,瘫倒在地?

    “我没事。”谢宇礼貌地拨开她。

    田倩嗯了一声却没松手,拉着他慢慢往里走,声音因鼻塞而嗡嗡作响:“医生说是多脏器受损,肝脾破裂出血,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他们抢救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救回来……肇事司机已经自首了,警方正在调查……”

    谢宇跨过地上摆满的鲜花,那些花包着不同颜色的塑料纸,堆在一起十分杂乱,毫无美感可言,好像一堆垃圾,房间四壁挂着白纱,显得惨兮兮的。正对面的墙上,一张大幅遗照轻易吸引了他的视线,谢宇几乎是呆呆地望着它,直到肩膀被人轻轻撞了一下才回过神。

    那人走向屋子中央的棺床,放下一束白花,鞠了三躬,默默退进一边的人群。谢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照着做,他没买花,两手空空,尴尬地站在那里,尴尬如同他的身份。现在的他算是什么?前男友?刚刚分手的前男友?刚刚甩了他并间接导致这场车祸的前男友?谢宇忽然觉得自己没脸见萧以清,也许萧以清根本就不想见他。

    屋内空气冻结,只有细碎的脚步声,间杂低语或抽噎。

    谢宇来到棺床前。

    “这真的是萧以清吗。”他望着他的脸,突然问道。

    “我也希望不是他……”田倩说。

    刹那间谢宇产生了一股冲动,想直接掀开白布,一把将他揪起来摇晃几下。

    他当然没有这么做。

    谢宇弯下腰,从白布里捞出他的右手,那是他无比熟悉一只手,掌纹,汗毛,血管,指甲的月牙,包括无名指第二关节的那颗小痣……然而现在它枯软而苍白,没有一丝生气。谢宇拉起它,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感受那一股冰冷依次传进自己的侧颊,鼻尖,最终在双唇上徘徊不决。

    旁边的人察觉了异样,反感地斜了他几眼,田倩本来想阻止他,却终究没有这么做,毕竟,这或许是一对爱人最后的道别。

    从包里抽出两张纸巾,她递过去。

    谢宇没有接,整理好遗体,喊上她出了告别室。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谢宇调出那六条信息,手机竖在她面前。

    田倩诧异地接过来翻了翻:“这……应该是台词吧。”

    “台词?”谢宇有些意外,“什么的台词?”

    田倩擦了擦眼角:“《明窗净几》的台词,就是他正在排的话剧。”

    谢宇完全不明白,萧以清为什么要把话剧台词发给他,他本来以为这些就是他想对自己说的话,尤其是那一句:如果你明白这一切,也许还有再见面的机会。从收到信息直至刚才,他一直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再见面是什么意思?天国再见?黄泉路上再见?下辈子再见?还是有别的可能?也许萧以清根本没死?这只是一场做戏?一种金蝉脱壳的计谋?

    “田助理,那个剧本在哪!萧以清的剧本!”谢宇急迫地要证明什么。

    田倩想想打了个电话,过不多久工作人员送来一只蛇皮袋,她拉开袋子拉链对谢宇说:“以清车里的东西收都在这了,你看看有没有吧,我还得去照应那边,就不陪着你了,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我没事。”谢宇伸手扒拉两下,果然找出一卷皱巴巴的剧本,封面签着萧以清的名字。

    将蛇皮袋还给工作人员,谢宇随便找了个角落席地坐下,一页一页迅速翻过。剧本上用红笔画了很多符号,边角还做了不少注释,例如“树荫白衬衫”“剃须水气味”“凳子上的黑色吊带连衣裙”……

    “你问我演戏时怎么带入情绪?”萧以清原本靠在他的胸口,一听这句话突然来了兴致,噌地坐起身,清了清嗓子,“萧老师表演课第一节,情绪替换,今天我们先讲一讲大家比较头疼的哭戏。”

    谢宇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

    “那位同学,你给我上来。”萧以清坐在床中间戳戳他,“对,就是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我现在就让你哭给大家看。”

    谢宇觉得有趣,配合地挪过去一点。

    “好,比如我们要演一场分手戏。”萧以清循循善诱地放轻声音,“请你闭起眼睛,回想一下,最让你刻骨铭心的一次分手场景……”

    谢宇闭上眼睛,脑中调出了他和周媛最后一次的谈话。

    “很好……”萧以清缓缓道,“请你回想一下那时候的情景,不是笼统的情景,我要你回想一些细节……那天,她说着分手的话,你虽然听着,目光却飘到了别处……你看到了什么?窗外的小树枝?微风拂动的纱帘?你的耳边听到了什么?蝉鸣?还是鸟叫?空洞扇叶翻转的嘎吱声?闻到了什么?她身上的香水味?洗发水的味道?房间里的空气清新剂?”

    谢宇沿着记忆的小径往回走,他看到茶几上摆着一些卡片,那是买多了没有送出的喜帖……耳边传来嗡嗡的电脑声,身后的《三城》连载刚刚保存……他闻到一种气味,不是香水味,也不是洗发水的味道,而是淡淡的古龙水,他想起那件灰色毛衣,想起他冬阳里琥珀色的眼睛,他微笑露出的虎牙,他不老实的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后背……

    鼻腔突然一酸,谢宇忙不迭把情绪压下去,从回忆里狼狈地抽身出来。

    剧本接着往后翻,他拨开一张纸片,终于找到那几句台词。

    酒保:[笔直站立]你的梭子在织,你的剪刀在裁,今天的事她早有预感。

    牢头:[端着红酒]我事不关己,如同地球人看着一群火星人屠杀另一群火星人。

    李明净:[绝望地]像青空一样,我被树梢切割,被屋檐和电缆切割,被你的手指切割;像青空里的长鹰,你无法控制自身的投影,无法控制在我体内留下的划痕。

    牢头:[喝光红酒,空杯子递向身后]没有人是自由的,这世界不过如此,你以为看到真相,那却是冰山一角,是圈套叠着另一个圈套。

    酒保:[接过酒杯,悲哀又客观地]她徒有生命,她没有意志。

    李明净:而我爱你,我曾变成植物,将第一枚春叶赠你,也变成动物园,给你孔雀的绿翎毛和猎豹的绿眸子;而你爱我,我知道你常想象我,并在想象中体验我,你喜欢□□地站在日光灯旁,对着落地镜子一遍一遍描摹我的形貌。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