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者》志怪者分节阅读187

    牢头:[笑]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李明净:[伸出手]你是我唯一的自由,如果没有你,我只是一件机械,一块断面。

    酒保:这样的世界她受够了,抱歉,抱歉。

    李明净:[接上]抱歉,如果你明白这一切,也许我们还能再见面。[倒地]

    ——《明窗净几》,主角李明净,男,一桩莫须有的谋杀案令他含冤入狱。面对无期徒刑,他几欲自尽,却在每晚连续的梦中成为一个女人,且爱上了梦中的男酒保。他以为梦里的她是自由的,然而这只是药酒带来的幻觉,药贩子牢头控制着这一切。明净为了自由越狱,被牢头开枪打死,这时酒保忽然醒来,原来这一切却是酒保的梦境。酒保是明净的狱友,对他爱恋已久,不敢开口,只能用药酒逃避现实、沉溺梦境,想象明净化身女人爱着自己。在故事的最后,明净洗刷了冤屈,顺利出狱,牢头的罪行被揭发,得到制裁。酒保对前来探视的明净坦诚了感情,即便仍在狱中,他终于感到了自由。

    大概读完了故事情节,谢宇翻回扉页,编剧“欧阳曜”。对这个姓氏他有些既视感,稍作回想,记起齐谐曾经提过,归心堂有个搞理论研究的欧阳教授。

    顺着这条几乎难以成立的线索,谢宇急追而去……

    欧阳砚,年近八旬,欧阳曜编剧的姨母。

    坐在掉了漆的书桌前,她摘下老花镜,两条眼镜腿被一根长绳挂在胸前。微驼地站起来,欧阳教授前后拽了拽淡黄色针织衫,一边招呼谢宇坐下,一边蹒跚着脚步给他倒上一杯热茶。

    谢宇赶紧双手接过,却发现茶杯没洗干净,杯口留着一小块干掉的茶渍,出于礼貌,他没有吱声,默默用拇指擦了擦,调转方向喝了一口。

    “你的事我听齐谐说了。”欧阳砚慢慢坐回藤椅里,“不知你这次来,是想问些什么?”

    微停一下,谢宇直视着她,郑重地说:“欧阳教授,我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缸中之脑

    欧阳砚笑了,那笑容似乎在说,这个问题可难倒我了。

    “这么问确实有些唐突。”谢宇解释道,“本体问题先哲谈论的几千年,至今也没有一个结果,可是我很想知道,对于您而言,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您应该听说过中科院柳教授的那些实验,其中有些实验也是以您的‘瓮孔达模型’为基础,我想知道,您是基于什么提出了瓮孔达理论。”

    欧阳砚右手提起老花镜腿,却没有戴上,左手在书桌上翻了翻,缓缓道:“要说这人哪,总有个追根究底的毛病,见识过世上的怪现象,就喜欢给它们找一个本质。有人说,那是妖魔鬼怪,有人说那是幻觉,是心理作祟,也有人说那是磁场或者暗物质。可我认为,这些都是,又都不是,它们都是瓮孔达一种表现形式。就像以前流行的那种塑料3d画,从一边看是一个样子,从另一边看又是另一个样子,而画本身是极其复杂的,是几种样子的叠加态。”

    谢宇认可地点点头,听她继续说下去。

    欧阳砚慢慢掀开一本反扣在桌上的书:“这个理论解构了有神论和无神论的概念,认为神也是瓮孔达的一种表现形式:当我们赋世界以人格,它便以‘人’的面貌展现给我们,这个‘人’也就是神。神是超越逻辑存在的,如同那个著名的悖论,上帝能不能创造一颗自己无法举起的石头。答案不是能,也不是不能,而是能与不能的叠加态。这种状态以我们的大脑无法理解,因为人类太渺小,太低维,无法超越逻辑去思考事物,对于人而言,1就是1,2就是2,1加1永远等于2,对于瓮孔达而言却远非如此。”

    谢宇按耐住急迫,终于问出那个问题:“是不是对于人而言,生即是生、死即是死,人死永远不能复生,对于瓮孔达而言也远非如此?”

    “也许吧。”欧阳砚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万分之一的可能,却霎时点燃了希望,谢宇流露出鲜有的激动,不自觉攥紧了椅子的把手:“欧阳教授,假如我想让一个人复活,我应该怎么做!”

    “这几乎不可能。”欧阳砚神情平静,拢了拢鬓角的白发,“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我们还是将瓮孔达比喻为神吧,比喻让人更容易理解。神作为世界的根基,可以想见它有一个基本原则,就是维持宇宙的运转,将事物控制在可持续的轨道上,不至于分崩离析。这里的维持针对于两点,一是维持世界体系,二是维持价值体系,当神认为,有些事违背了它构筑的‘物理’、或有悖它设想的‘伦理’,它就会进行修正,好让事物重新回到轨道上来。不过你要记住,这里的修正也是一种比喻,真正发生的事,我们作为人类,永远无法知道。”

    谢宇的大脑飞速运转,双眼放光道:“换句话说,如果现在发生了一些事,导致物理体系或伦理体系溃散,瓮孔达就会重新运算?‘神’就会改写历史?”

    欧阳砚笑着摇摇头,又低眉一瞧:“哦……原来在这儿。”

    谢宇见她伸出手,捏起了桌上一块眼镜布。

    “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吧……”欧阳砚抖开绒布,慢慢擦拭着老花镜,“有些东西开始怎么也看不见,后来又在很显眼的地方找到了?”

    “有过。”谢宇不明就里。

    “那便是瓮孔达所做的一种细微修正。”欧阳砚将老花镜戴回去,从镜片上方看着他,“瓮孔达不会劳师动众地改写历史,它悄无声息,我们甚至无法察觉异样。到最后,所有事情都会自然地转换,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而一切又都不同了。”

    辞别欧阳教授,谢宇连午饭都没吃,径直折去了归心堂的医研所。

    推开十二楼的病房,他本想直切正题,却见齐老板靠在床头,脸色很不好。另一边的丁隶从他进屋起就没闲着,收拾掉桌板上的饭碗,又是给齐谐披毯子又是冲热水袋。

    “你病了?”谢宇问。

    “刚死过一回。”齐谐的回答让他立刻精神起来。

    简单了解事情的经过,他对持云阁的阴谋完全失去兴趣,只揪着复活这一点不放。

    “你有没有办法让死者活过来?”谢宇十分急切,语气近乎逼问。

    齐谐抱着热水袋摇摇头。

    “那你是怎么复活的?”

    “这让我如何形容……”齐谐无奈道,“就像沉入了一个梦境,我心里想着要醒过来,便渐渐醒了。”

    谢宇不满这个答案:“你再具体一点。”

    “具体不了。”齐谐也没办法,“对我而言这自然如同呼吸,倘若别人问你怎么呼吸,你能更‘具体’地描述吗?”

    谢宇一时无言。

    齐谐提起桌板上的水壶,给他添了一杯热茶:“谢宇,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人死不能复生……”

    “不。”谢宇当即打断他,斩钉截铁道,“既然你可以复活,萧以清一定也可以!”

    齐谐缓缓道:“我并不是人。”

    谢宇不为所动:“如果丁医生死了你还会说这种话吗。”

    齐谐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必须扭转某种逻辑。”谢宇盯着他,握着茶杯的五指暗自收紧,“理性是人类给自己制定的原则,相对于蒙昧的原始范式和古代范式,它能更有效地理解世界。然而当理性不断膨胀,达到一个顶点,所有东西都被框住之后,它也就成了一种阻碍,成了一叶障目的教条。这时如果想继续往前走,就得从‘不合理’的现象入手。——打开真相之门的钥匙不在逻辑之中,而在那些‘反逻辑’的片段里!”

    齐谐思考片刻,未置可否。

    “现在卫远扬在做什么?”谢宇突然问。

    齐谐闭一下眼睛:“在警局开会。”

    “老贾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

    “点头摇头鬼没告诉你?”

    “有些事它看不见。”

    谢宇突然笑了:“就是这里。”

    齐谐不解:“这里什么?”

    抑制住亢奋的情绪,谢宇站起身来,习惯性开始在病房里踱步:“如果我们把瓮孔达理解为一个神,那么问题就替换为:为何神让你对某些事无所不知,同时又对某些事一无所知?我试着用反证法,假设逻辑一贯,你对所有事都无所不知,就目前而言,老贾的阴谋便失去了悬念。——所以神针对性制造了障碍,暂时夺去你这种能力,一定是为了保护这个悬念。这是神在帮助老贾吗?我认为不是,身为小说写手,我很明白这一点,这是神需要一点波折,一点紧张感。”

    齐谐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谢宇的步伐和语速渐渐加快,接连抛出问句,“神为什么要保护悬念?为什么需要波折?为什么制造紧张感?现在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这些都是出于情节需要。——我们、所有人,都活在一部小说里,这部小说就是瓮孔达,小说作者就是‘神’,我们全是被它设计好的人物,这就是世界的真相。”

    唰地停住了脚步,谢宇抬头向窗外望去,目光似乎穿透文字符码,直指另一个世界。

    丁隶看看发呆的谢宇,担心地低声问齐谐:“他没事吧……”

    齐谐未置可否,又听谢宇的背影喃喃道:“如无必要,勿增实体,这个假设不能证伪就毫无意义……如果我们活在一部小说里,那么这部小说的主角是谁?为了引导故事进程,作者会对很多情节主动干涉,这些干涉必然围绕主线展开……也就是说,‘反逻辑’现象的重灾区就是故事主线所在,最不合逻辑的人一定就是主角……在我认识的所有人当中,最不合逻辑的……”

    谢宇声音渐小,慢慢回过头,目光向他投去。

    齐谐笑出声来:“你说我是故事的主角?这可太抬举我了!”

    谢宇轻哼:“想死就死,想活就活,除了主角谁还有这种特权?”

    齐谐辩不过他,缴械投降地喝了口茶。

    “既然你是主角,那我就是配角之一了……”谢宇低咒一句混蛋,“难怪萧以清说他没有自由意志,原来这一切早已安排好,没有任何人是自由的……它想让你死,你怎么也活不了,它想让你活,你怎么也……”

    话音一顿,他扭头望出窗外,近乎自言自语:“有个方法可以证明这一切……”

    丁隶见他沉默许久,问他是什么办法。

    “如果剧情没轮到我死,我就不绝对会死。”谢宇抬起胳膊,拇指一拨锁扣,唰地拉开窗户。

    丁隶一惊,心想这家伙该不会要跳楼,赶忙起身阻止!

    说时迟、那时快,未等他绕过病床,谢宇已纵身跃出窗外!

    齐谐眉头一拧,剑指挥过,指尖一道白光从窗口急追而去!只听咔地一声,那道白光似绳绷紧,带得齐谐踉跄两步,半个身子几乎跌出窗台!丁隶眼疾手快,从后面一把抱住他,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谢宇拉了上来。

    “你疯了!”齐谐吓得不轻,喘着粗气瞪着他。

    谢宇掩饰住颤抖靠在窗边,正一正眼镜,又拍干净肩上的灰,故作轻松道:“就算你不救我,我也不会死,不信的话,我们可以再实验一次。”

    齐谐没好气:“你想殉情我不拦着,别死在我面前就行!”

    “阿静,少说两句……”丁隶小声打着圆场,连忙关窗上锁,把谢宇赶到病房另一边,防止他再做实验。

    谢宇从善如流,没有继续跳楼,视线定在齐谐身上,不知又在盘算什么事。

    齐谐有种不好的预感,问他还想作甚,只见谢宇伸手进风衣内口袋,掏出钱包,抽出厚厚一叠钞票,不容分说搁在桌上:“我要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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