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底线:金鹁鸪》第三章

    施瑞中帮儿子到处找武艺师傅的事,传到宋诚宇老人的耳朵里,他是一个背景复杂而显赫的人,曾是某国民党大员的侍卫官,解放前夕为党国大撤退垫后,在逃往香港的路上,被解放军先遣部队在关卡上逮个正着,关押了二十来年才释放回家,老家正值江滩农场建设,政府让他在农场接受劳动管制,农场考虑到他年纪大了,给他安排了放牛的差事,他身体健硕,性情豁达,为人低调和蔼,每天和两头牛为伍。

    老人家特别关注这一传闻,他期待有一位合适的人选来继承先人留下来的武功绝活,也好告慰先祖的遗愿。二十多年过去,一个侍卫官对主子的忠诚,在监狱里经过漫长的强化教育和改造,那种唯命是从的愚忠早已经淡化,他认为自己为党国和他老人家尽忠了,何况在最后国民党溃退台湾承担大撤退垫后,为党国在大陆奋斗到最后一刻,以致来不及抽身成为俘虏。

    漫长的牢狱生活使他对名、利、情都看淡了,在这世上唯独有一件事还萦绕在他的心里,想起了都会使他心急如焚。已是古稀之年的宋诚宇,不知多少次在梦中看到先父一遍又一遍地嘱托:“本门不能绝……”

    往事不堪回首,他认为在这个世上唯独不能忘记的就是祖上的遗愿,如果今生坐视不管,那就愧对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以前在监狱里,这种夙愿不敢想象,如今在农场放牛,管制少了,就应该把握机会,趁身体还健硕,带出一个徒弟来继承本门的武学精髓。

    这个时代,以‘阶级斗争为纲’,国民党分子本身就是这个政权最大的敌人,宋姓本家亲戚都怕受成份不好拖累,那些有血缘关系的亲房都躲得老远。现在偶然听到有人想学武,而且是一位‘施姓’的小男孩,祖上曾有交待,有一脉‘施姓’原本就是一家。为了不错过这样的机缘,他请了假,换了衣服,赶到五亭镇,打听施瑞中工作单位和建筑施工地点,通过一个老乡,他很顺利地见到了这位宅心仁厚的泥瓦匠。

    施瑞中在施工高架上作业,见有人来找,从简易扶梯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走了过去,看到一个非亲非故的长者,心里有些茫然,问道:“是你找我?”

    “哦,是的!”宋诚宇拎了个小帆布包,笑容可掬地反问:“您姓施?”瑞中毫无表情地点头,回答说:“对!我姓施!”宋继续追问到:“是西向山里那个施姓吗?”

    施瑞中被问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他翻了翻眼想了半天,回答说:“听上辈老人讲,我们是从西向搬出来的!”宋诚宇心里头一热,激动地说:“我姓宋,很久以前有可能我们是一家!”

    瑞中发现这位老者表情怪怪的,反问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宋诚宇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莞尔一笑,问到:“你是不是帮儿子在找武艺师傅?”

    瑞中这才明白,又有人来毛遂自荐教儿子练武了,对这事他都有些麻木了,满不经心地回话说:“是的,儿子想习武!”宋毫不掩饰自己的急迫,向他要求说:“能让我看看孩子吗?”

    瑞中没有多少反应,为儿子找师父,招来不少人来骗钱,以往都是三四十岁的人,现在六七十岁的也来了,他的反感几乎到了极限,要是年轻人也许转身就走了,可面对的是一位老者,他不好意思那样做,嘴里敷衍说:“你是什么门派?”

    宋有点不好回答,这一门没有什么名声,也没有授过徒,别人怀疑也觉得正常,他含糊地回话说:“会的拳很多,本门精华应该是南少林的承传!”瑞中更加怀疑,这段时间老是这个门派那个拳路,都听出了门道,很多所谓的拳师都打‘少林牌’,他带有一点鄙视的口吻说:“没有听说过啊?”

    宋也点头承认:“是的,本门不广泛授徒,影响不大,不过拳法很好!”瑞中虽然急于为大茂找师父,但也是宁缺勿滥,这样送上门来的总感觉好不到哪里去,一付调侃的样子说:“要不要钱的?”

    宋诚宇笑了笑,对他卖关子说:“这要看你的儿子了,学得好就退钱给你,学不好要三百元!”施瑞中浑身不自在,这不是纯粹唬人吗?哪有这样的说法!不再想和他胡搅蛮缠,可老人家还是一本正经站在前面,他只好继续敷衍说:“什么时候交钱?”

    宋回答的也干脆:“你定下来叫你儿子拜我为师,就要交钱!”瑞中的忍耐早已到了极限,最后一次反问:“怎么能判断我儿子学成了,那又什么时候退钱?”宋很利落地伸出五个手指头说:“五年以后!”

    瑞中心里暗暗发笑,三百元都可以娶一个老婆了,可以造一间房子,这不是来寻开心吗?五年以后退钱,那钱早就被你喝老酒了!心理在抵触,脸上也显不出什么好的表情,就等着宋诚宇自己识相转身走人。

    宋看出了瑞中的心理反应,赶紧以商量的口气说:“没有钱,让你儿子先跟我学一段时间也没有关系!你认为我的拳法可以接受,你再给钱!怎么样?”

    这个方案施瑞中到可以接受,心里对这位老人的看法也有些变化,觉得不像是来骗钱的,定下神来问:“你为什么要一次交这么多钱?是缺钱用吗?”宋诚宇摇头说:“那倒不是,钱放在我这里,你们大人小孩都会重视一些!”瑞中坦言到:“我们学武是真诚的,你只要有真功夫可教,我们就会重视的!”

    说到这里,宋诚宇才开始觉得自己有些下贱,还没有看到过那个孩子,更不知道他的天资,就在和他讨价还价,这不是在作贱自己吗?他摆出要走的样子说:“这样,你先带我看看你的儿子,他的确有天赋,我们再谈钱的事好吗?”瑞中很接受这个建议,附和说:“好的,学校快放学了,过一个小时我就收工,我们到学校门口去等!”

    宋诚宇也不能在他身边无聊地等一个小时,回话说:“我去转转,就在小学门口等你。”说完,转身就走了。

    还没有到一个小时,瑞中骑着自行车赶到学校门口,前后左右看了个遍,也没有看到那位老头子,等到学生放学,和大茂又等了十几分钟,还是没有看到,只好先回家。

    其实,宋诚宇就躲在一处观察,看到他爷俩焦急地四处张望,觉得自己大可不必这样急不可耐,教武人也要有尊严,过于主动也会被人看贱。再说,他们绝对知道武林鱼龙混杂,肯定也碰了不少壁,一般不会轻易让孩子拜师,为了维护师道的尊严,他决定还是等几天再来。

    回到农场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被领导批评了一顿,倒不是为了请假,而是养的那两头牛,农职人员领去耕作后,牛绳没有绑好,其中一头跑了,幸好被农场其他人发现送了回来。其实这事应该不是宋的责任,但他是受管制的人,领导谁都不能太得罪,就可以得罪他。宋诚宇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多少年来以农场为家,几乎没有请假,走出去半天就发生这样的事,直觉倒霉运还没有过,告诫自己还需要收敛一点。

    大茂学拳心切,搞得他读书的心事都没有,经常问父亲什么时候开始练;瑞中也觉得蹊跷,来了一次就杳无音信,他想了解这位老人的背景,向身边的同事打听,可惜没有人认识他。一天中午,瑞中到建筑队总部发工资,办公室做统计工作的老胡,笑眯眯地好像有什么话说,瑞中不太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苦于发工资人多,只能立在那里等待他的开涮。

    这位胡姓中年人,是宋诚宇同村人,肚子里有那么点墨水,能够在建筑队总部就职,说是和镇里某领导有点沾亲带故。他最大的能耐就是能侃,一点小事都能刨根问底,弄出很多所以然来。他好歹是个建筑队坐办公室的,多少年来都是中山装加西装裤的行头,为了显示他有学问,左上兜总插着两支钢笔,这样装饰也是那个时代的时尚。他不是干部,可长得似乎有点官相,头顶谢的像初升的太阳,在办公桌前一坐,那架势还是有模有样。他经历了‘大跃进、人民公社、还积极投身文化大革命’,养成了革命者的一些怪癖,语录歌一唱就是大半天,有事没事的捧着一个印着头像的陶瓷杯,嘴上口若悬河,冷不丁的幽默会使同事们爆笑喷饭。他更喜欢拿别人开涮,捣鼓别人的话柄,他的办公室几乎是建筑队的‘小新闻中心’,施瑞中到处找拳师也是他回家休息时,当作谈资和村里人聊才传到宋诚宇耳朵里的。

    今天,碰到憨厚老实的施瑞中,少不了要逮着说上几句,他好奇地问:“瑞中师,那天我们村里的那位孤人找过你,什么事啊?”老实巴交的瑞中实话实说:“我不认识他!”

    看到瑞中严肃而又一本正经,他不以为然地侃谈到:“嗨!没有事的,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当心那个?”瑞中被弄的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解释说:“我是贫下中农,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又没有做亏心事!”老胡撑大了眼,一脸迷惑地问:“你真的不认识他?”

    “他是来找过我!”瑞中脸上都有些发热,前段时间自己到处找拳师,很多人想来骗他的钱,别人提起这个事都有点下不了台,他没好意思说是来教拳的,骗老胡说:“不认识,他是来问‘砌灶头’的事,你认识他?”

    老胡端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捧着沾满茶垢陶瓷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应到:“是的,这个人要是在国民党天下,就了不得了!”瑞中很震惊:“他是国民党的大官?”老胡摇头说:“大官倒不是,听说他是国民党大员的侍卫官,关在监狱里二十来年,近几年才回老家,在江滩农场管制劳动。”

    瑞中听到这茬,表面上很平静,心里却在嘀咕,侍卫官功夫肯定非常了得,绝对可以做大茂的师父,他领到工资道了谢,骑着自行车往家里赶,心里想三百元钱他说是押金,能带出自己的儿子,即使送给他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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