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悠鹿鸣》云中(26)

    从昆仑那一夜之后他便决定了至此只为复仇而活，可是他都做了什么，临阵却被和菱蛊惑，弃部下与姜箬于不顾，在他们被妖魔二界袭击之时，他却与和菱在……
    “你说的对，我是心悦于你。”碎墨躺在地上望着漆黑的夜空，意识已经有些涣散。
    他承认了对她的感情，可也正因为这样，他更加不能原谅自己，喜欢上自己的敌人，甚至还为了她做出背弃整个仙界的事:“我有多恨你就有多恨自己。”
    和菱着急地抱住碎墨，用妖力给他疗伤，却发现那些伤口怎样都无法愈合。
    他没说的她都懂了，她一直以为只要碎墨活着就好，却忽略了他这样活下来要背负着什么，碎墨与她不同，他是昆仑大弟子，是仙界的云中君，他要的从来都不是活下去。
    她错了吗？
    和菱看着这样的碎墨，她能愈合他的伤口，却阻止不了他体内的灵力溃散，更挽回不了他想死的心。
    是的，碎墨已经不想活下去了，他活下来无法面对被他背弃的仙界，就算他做的事都是因为和菱的欺骗，可做决定的是他，即使到现在，他仍旧不想杀死和菱，也因为这样碎墨心中对昆仑对仙界的愧疚被无限放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如果能死在这里，对他而言其实是解脱。
    “师父，碎墨对不起你，对不起昆仑，是我没用，报不了昆仑之仇……”碎墨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和菱落下泪来，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怎样才能救他了，救回他的命，就算救了他吗？
    她一直希望碎墨能承认喜欢她，却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不止一点不觉得高兴，反而深深地自责，是她毁了碎墨啊！
    “碎墨师兄……”和菱哭得撕心裂肺，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是不是她做错了，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再出现在他的面前，或许那样，碎墨还是那个风光霁月的昆仑大弟子。
    可她舍不得他死，她舍不得……
    “不要救我，不要救我……和菱，我真的累了……”他此生就软弱这么一次，一次就好。碎墨缓缓闭上眼睛，如释重负一般。
    “碎墨师兄！”在看到他闭眼的那一刻，和菱只觉得五内俱焚，这感觉比毒发还要痛苦千万倍，只能一遍遍叫着碎墨的名字。
    无人回应。
    他的身体还是温暖的，她颤抖地伸出手去探了探碎墨的脉息，可是来来回回两次都因为抖得太厉害，什么都没有探到。和菱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再次去探他的脉，接着眼泪就掉了下来，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心中究竟是庆幸还是害怕，碎墨一息尚存，但脉搏已经十分的微弱，微弱得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一样。
    这一刻，和菱无比清楚自己不能让他死，既然是自己的出现把他逼到这个地步，那就让她从来没有出现过吧！
    抹了一把眼泪，和菱努力凝神，打算先用妖力保住碎墨的心脉，可施术的时候她也止不住地颤抖，等好不容易完成了，也不再理会妖君魔君最后究竟有没有成功，只是背起他就往山下飞去。
    飞着飞着，和菱的眼前又变得模糊一片，现在的感觉就和当年鬼车之祸时一模一样，耳边是一声声的哀鸣，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自己原本的家被天火焚烧殆尽，却因为年纪尚小妖力太弱什么都阻止不了，看不到一丝希望。
    意识到自己又陷入这样的情绪里，和菱摇了摇头，这次一定不会了！此刻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对不能让碎墨就这么死了，于是以更快的速度带着碎墨去找罗袂。
    妖界洞府。
    “罗袂，帮我救他！”
    罗袂双手拢在袖子里，先是看了一眼狼狈的和菱，皱眉，然后又伸长了脖子望了一眼碎墨，然后直摇头:“这都马上就要死透了，我可救不了！”
    “你不是学过起死回生的法术吗？就用我的命去换他的！”
    “哪有什么起死回生，我可没有那个本事！”罗袂依旧不松口，只是见到和菱这样子又不忍，他这个小姑姑自从鬼车之祸后就一直抱着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何曾为一个人变成这样子过？
    上次从昆仑回来和菱虽然一字不提，但他也很明显感觉到和菱对那昆仑弟子的不同，只是他以为顶多就像她从前对其他男子那样，玩腻了自己就会离开，现在看起来她分明用情极深。
    也不知道这个昆仑弟子到底哪里好，值得她这般上心，罗袂摇头:“他死了便死了，你要真喜欢仙族，大不了我再给你捉个长得更好看的给你养着，怎么样？”
    和菱摇头，任由泪水一滴滴砸到地上：“罗袂，就当我求你！碎墨师兄一息尚存，可以用那法子，总之，我绝不能让他死！”碎墨就是碎墨，没有人可以代替他。
    罗袂何曾见过她这个样子，微微叹了口气，松了口:“没断气前我是能救他没错，可是你也知道这法子的代价可不小，要是真的用了，你……”
    “没关系！只要他能活着，怎么样都没关系！”
    “鬼车一族可就只剩我们两个了，小姑姑。”
    罗袂几乎不会叫和菱“小姑姑”，唯一的那次还是鬼车之祸，她在废墟之中找到无助的他的时候，这么多年只有他们相依为命，和菱知道罗袂也不愿意让她受到伤害，可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再耽误下去她也不知道碎墨还能坚持多久。
    “我们的寿命有万年……”
    “可是你这样分他一半后还剩多少！你应该知道我们妖兽的寿命是没办法通过修炼延长的！”妖兽不同于其余几族，虽然生来强大，但寿命却是有定数的，就算妖君也没法改变自己的寿数，因此妖兽也是这世间最珍惜自己寿数的。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和菱在求罗袂之前就已经下了决定，否则她也不会带着碎墨来这里。
    罗袂见她神色坚定，知道自己是没办法再劝了，终于还是答应下来:“带着他跟我走吧，得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还有一点我可要先说好啊，他的伤势太重，就算捡了一条命，仙力也剩不下多少，就算再修炼也不会再有长进了。”
    和菱点头。只要能保住性命，怎样都好。
    三月之后，云中君回到无形山。
    外面传言妖魔夜袭无形山，施计引开云中君，云中君看出端倪后带兵赶回无形山相助碧霞上神，最后却为了杀妖君身受重伤下落不明，不曾想机缘巧合之下被一位精通医术的隐世仙家救下，如今伤势已愈。
    不过唯有亲近者知道他因为伤势太重，虽然挽回性命但灵力与之前相比所剩无几，不过这依然不妨碍他之前所立下的汗马功劳，依旧是大家所尊敬的云中君。
    和菱与罗袂回到乌有殿时才知道这三个月外面的形势已经大变。
    当日姜箬被困无形山，耀灵少君永慕赶回去的路上中了魔兵的埋伏，待他强行突破赶到无形山之时，姜箬已被妖魔二君所擒。
    最终永慕替姜箬挡下妖魔二君的合力一击，神魂受到重创。颢央上神晚一步赶来，妖魔二君自知不敌，带着手下四散而逃。此后，姜箬带着重伤的永慕离开无形山不知所踪。
    唯余颢央上神率领仙族四处追杀妖魔二君。两日前，魔君憾靥已经被斩于颢央剑下，妖君天毒依旧下落不明，这场三界大战也算落下帷幕。
    别人不知道，但是和菱却很清楚天毒能躲在哪里，这世间若是还有一个地方能够暂时不被上神和仙族找到，那就只有鬼车一族当年所居的十方殿了。
    如今妖界也是大乱，天毒不在群妖无首，更有不少觊觎妖君之位者，不过这次大战十大妖大部分也都受到重创，如今鬼车算是余下里地位最高的，所以和菱留下罗袂处理妖界的事情，自己匆匆赶去了十方殿。
    四百年不曾再踏足过这里，入目尽是一片断壁残垣，鬼车之祸后，已经再也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在这片土地生长，只余一片焦土，就连野兽都不愿再踏足。
    当年鬼车之祸，罗袂因为年纪小又受到惊吓，根本不记得关于十方殿的事情，这世上若问还有谁知道这里的，大概就只有和菱和天毒了。
    和菱一路朝前走去，私下搜寻天毒的身影，很快就见到了靠在巨石边上的天毒，原本高高在上的妖君此刻却低着头，双目紧闭眉头紧蹙，看起来似乎非常痛苦，原本一尘不染的玄衣上都是泥土，还混合着血污，发出阵阵恶臭。
    听到响动，他抬起头来，见到是和菱后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本君知道，第一个找到这里的必定是你。”
    “君上。”和菱走过去想要扶起他，却被他伸手挡住了。
    天毒一向骄傲，即使现在他也不愿示弱人前。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块令牌递给和菱:“这是世代妖君所持之令，如今是时候给你了。”说完这话后天毒嘴角又溢出血来，不过他也不在意，反倒是带着如释重负的笑。
    和菱却不接，她对妖君这个位子没有兴趣，鬼车一族一向没有什么野心，只愿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若不是因为欠着天毒这一分恩情，她当初也不会心甘情愿留在乌有殿。所以原本的打算是等她护着天毒回到乌有殿她的恩也算报完了，然后就会带着罗袂一起离开这里，至于之后天毒要把妖界交给谁，她并不在意。
    “和菱，你可知道本君为何要选在这种时候与憾靥联手攻打仙界?”天毒见她不愿接，咳嗽了两声，已然有些费力。
    和菱摇头。
    “因为本君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偏安一隅岂是我妖族本性?索性搏它一回，若是胜了便是名留千古，壮大我妖族，若是败了……也没什么损失，咳咳，”天毒咳嗽得更加厉害了，因为这一动作牵动身上的伤口，全都渗出新的血，他却并不在乎，“咳咳，只是，只是本君也没想到居然会因此被他利用。”
    听天毒的话明显其中还有她不知道的内情。和菱正要再问，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意，迅速转身挡在天毒面前。
    “呵呵，原来被你看穿了。”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接着就见到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御风而来，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落地。
    这正是当初给和菱那颗可以令妖力暂时消散的药丸的黑袍人，虽然和菱只见过他一面，但当初他给人的诡异感觉令她印象很深，绝对不会认错。
    “你果然找来了。”天毒冷笑一声，听上去倒也不是很意外。
    “还得要多谢和菱姑娘带路。”
    和菱一惊，却没想到是自己把他引到这里来的，如今天毒受了重伤，这个黑袍人看不出实力如何，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他的对手，心里一阵后悔，若是她不找来，天毒也未必会陷入如此险境。
    “本君早已料到他会跟来，你不必自责。选择十方殿就是因为你一定会比他先一步找到这里。”说完天毒体内的妖力突然大涨，然后控制着四周的巨石头飞到半空，纷纷朝着那人所站的位置砸下去。
    那黑袍人身手敏捷，不急不缓地躲开，那些巨石太多笨重，甚至连他的衣袖都没有挨着。
    “看来妖君是真的糊涂了，竟然用这种方式对付我！”那干瘪刺耳的声音里尽是得意与嘲弄。
    “你以为本君这么多日什么都没做吗？”天毒说完，那些巨石的中心忽然出现一道红光，那些红光从一块石头射向另一块，最后全部连接在一起，从高处看下去，那些红光组成了一朵曼珠沙华的图案。
    那黑袍人心知中计，想要逃到外面，四周却已经扬起红色的雾，将他笼罩在里面辨不清方向。
    妖君在放下手的那一刻喷出一口鲜血，勉强扶着旁边的石头才没有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