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分卷阅读63

    下雪了,我梦见长安下雪了。

    朔风扑面而来裹着细白的雪花沾湿了多尔衮的睫毛。下雪了。

    如果可以活在梦里,如果可以死在梦里,清醒又何必?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皇太极就是看不穿的人。他终于死在他最想得到的布阵图上。

    素白的颜色占据了大清的天地。

    皇太极原本欣喜若狂。他以为他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十干万全阵”布阵图。一年前,皇太极曾以洪成明的性命相要胁,但是洪承畴画出来的不是布阵图,而是诡异的萨满祭文,皇太极差点气疯,后来,他用了一个极端血腥的办法,他找来一个与袁崇焕生得几分相似的人,然后当着洪承畴的面,把那个人凌迟,重现了袁崇焕被千刀万剐的血腥一幕……

    结果适得其反,洪承畴几乎崩溃。

    只是皇太极在大喜之余,没有料到那幅“十干万全阵”的布阵图是以毒墨画成。

    清兵的宁远之战大败而归,色彩分明的八旗军全部换了白色丧服回来。

    素白的着色是盛京唯一的着色,连看守小院的侍卫也穿着白色,但小院的门已经可以打开,侍卫们得到的命令不再是看守,而是保护,院中人被允许自由外出。

    但多尔衮自己没有再来。皇位之争异常惨烈,多尔衮,豪格,以及年仅六岁的九阿哥福临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支持,这当中,福临最弱,多尔衮最强,而豪格最狠。

    豪格是皇太极的长子,性情也与皇太极最接近,同样的强势,野心勃勃,他甚至调动了蒙古八旗的骑兵,公然开进盛京。多尔衮极为愤怒,不过他早有准备,多尔衮自己是正白,镶白两旗的旗主,同时他又得到其他旗主王爷以及各旗都统的拥待,因此轻易就调动出了八旗子弟兵。

    在盛京的大街上,满蒙两军刀兵相向。

    那些撕杀其实很近,但又似乎很远。有些人在这种时候终于想起那位被幽禁一年的前朝权臣洪承畴。他就像一柄尘封的宝剑。

    那天,幽静的小院来了一位浑身孝服的美人。

    美人盈盈如秋水的双眸底下是深深的忧愁。

    “庄妃,你说什么也没有用的,我们只是囚犯,别说扶立新君,我们就连走出这里,都不能够。”成明站在明日身后,说话含着笑,心里想,多尔衮真不应该留着这个女人。

    庄妃大玉儿看看他,又看看明日,明日正沉静地拈着棋子,双眼望着纷乱的棋局。

    庄妃,“二位,我今天不是庄妃,我只是一个母亲,……如果我的孩子不能登上帝位,那么不管新君是他的叔叔,还是他的哥哥,我的孩子都活不成了,因为大行皇帝生前太过宠爱这个孩子,这,这真是报应,福临的处境和十几年前的多尔衮何其相似。”美人潸然泪下。

    “哦,庄妃是怕被拉去殉葬呀。”成明笑了。传说若非努尔哈赤暴毙,皇位本是要传给他最宠爱的孩子多尔衮的,所以一直以来,皇太极都对多尔衮十分忌惮,多尔衮也隐忍不发,似乎浑然忘记了当年皇太极是如何逼死他母亲的。

    庄妃款款在明日对面坐下,语带幽怨,“一个失去母亲,年仅六岁的孩子无法在深宫里生存,对吗?”

    明日落下黑子,黑对白的合围之势已成,他正要拈起白子,庄妃却先他一步,拈起了白子,……却没有落子。

    成明不由得看向明日,他低垂着眼睫,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映衬着这样诡诈的棋局显得触目惊心。

    心思玲珑的庄妃注视着这个精深的棋局,“如何突破困境,转危为安,还望赐教。”

    很冷。

    明日还是没有看她,他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又好像专心在等她落子。

    成明打破僵局,“不管下一步怎么走,那都是你们大清朝的局,你和我们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我父亲并非局中人。”

    “但多尔衮是,还有那么多你父亲昔日麾下的汉臣降将,也是。”

    啪地一声,

    庄妃落下棋子,白子竟赫然有突围的迹象。

    明日一语未发,迅速拈起黑子,转眼又将白子困死。

    庄妃无奈,“不如说白了罢,你们想要什么?”

    “和两个囚犯这样说话,你不觉得自贬身价了么?”

    “论权谋我不及多尔衮,论势力我不及豪格,我只能想到你们,都说汉人胸怀大局,而大行皇帝生前也曾经对我说过,他说洪承畴无疑是汉人里面最擅于布局的人。”

    “以退为进知道吗?娘娘还是放弃罢。”

    “放弃等同送死。”

    “那你去找多尔衮,让他瞬间变成傻子,自动退出,成全你儿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已经找他去了,怕就怕适得其反。”

    “怎么会?他挺怜香惜玉的嘛。”

    “你,……这类招数,对他有用么?”

    “……”

    庄妃和成明展开激辩,渐渐就不务正业,把话题扯到无辜的多尔衮身上。

    明日很不愿意继续听他们说话,就站起来,很慢很慢地走到窗前,轻轻推开雕花窗。

    明亮的光线从窗外透进来,连带着冰雪轻微的细响。明日停住,那双素净秀美的手紧紧抓住精致的雕花。

    窗台上趴着一个孩子,他仰着头瞧着他。

    隔着窗,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

    他的眼睛就像四月暮春的牡丹花,幽美绝伦,就好像隔着往昔岁月,看了过来。

    他记得这样一双眼睛。在深沉的夜色底下,这样认真地看过来,毫不回避,直直地看进人心。

    ……

    ……我会等你,等你老得白了头发,我们一起过奈河桥一起轮回。

    ……三生……三世……

    ………………有时候我会记得你,只是忘了我自己。

    ……谁?

    ……

    眼前的人,小小的手心里握着一枝鲜嫩的寒梅,好像看到明日在看这枝红梅,他笑眯眯地伸出手,递了过去,明日就伸手接了过来,虽然是这样,但还是倒退了两步,和这个孩子拉开距离。

    孩子身穿白色的丧服,头上戴着黑色的貂毛帽子,帽沿儿精心围着一条飘飘荡荡的白色孝带,随着孩子的举动轻晃。孩子双手撑住窗台,小腿儿费力抬起,蹬上窗格,咬着细细的牙齿,双腿一蹦,翻窗而入,整个人像大马猴似地着陆,身子在地上连滚了两滚,却不喊疼。

    庄妃和成明忽然有些惊奇,洪承畴的神色震动,他竟有这样的感情波动?庄妃和成明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孩子站起来,拍拍手,拂去衣上雪花,扶了扶歪到一边的帽子,端正地朝着庄妃行了个礼,眸光一转,看向明日。

    他幽美的眼睛里倒映着他苍白的身影。

    明日忽然转过身,不再看他,脚步有些不稳地走向椅子,慢慢坐下,随手把红梅搁在一边,许是累了,他重新拈起棋子,手还在微微颤抖。

    “你们看,一个小小的孩子,他有何自保之力?你们若是打定主意袖手旁观,不如我们母子二人自行了断,好过将来……”庄妃垂泪,转头不去看自己的孩子,却注意到这面墙上悬挂着一把剑。这位母亲咬了咬牙,毅然踩着花盆底踏走过去,把剑摘了下来,摆开架势要拔剑,……忽然发现,没有人拦她。

    洪承畴坐那里,还是不看她,洪成明站在他父亲的身后,环抱着双臂,脸上含着嘲弄的笑意,而自己的孩子则专注地打量着洪承畴,……

    一时骑虎难下。庄妃又咬了咬牙,把心一横,握住剑柄,……没□。她愣住。庄妃是马背上长大的孩子,还不至于拔不出一把剑,她又试了一下。

    孩子终于发现他娘在跟一把剑效劲了,于是跑过去,“我来。”孩子拉住她的衣袖,双手齐用,拽住“蛟龙剑”。

    庄妃怕拉扯之间再摔了儿子福临,便松开手,反正这剑连自己都拔不出来,何况一个六岁的孩子?她也就由着福临把剑拽跑,但下一瞬间,她就见福临的小手威猛地握住剑柄,呛郎一声,拔出了“蛟龙剑”。

    下雪的午后格外宁静,听得见随风潜入的雪花飘然落地。

    嗒——

    棋子轻轻掉在棋盘上面,又落到地上。

    明日的脸色惨白。成明的脸色也变了。庄妃虽然震惊于福临的力气,但更惊讶于这两个人的巨大反应。

    “蛟龙剑”出鞘了……

    尘封的宝剑锋芒毕露,容光焕发,剑尖却直指明日,“你怎么都不理人呢?”

    明日的身体轻微地颤抖着,他看看“蛟龙剑”,又看看福临,

    “你,……”

    “我是九阿哥福临,你又是谁?”

    “……我?”

    ……

    外面的雪大了起来,压断了枯枝。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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