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易主
那天的形势其实挺危急的。
豪格的人马很快赶到,不但要阻止庄妃联合汉臣的计划,而且还企图以庄妃失德的罪名将福临带走。豪格说要以亲兄长的身份来抚养这个弟弟,其实明眼人都十分清楚,福临一旦进入豪格的肃亲王府,就难有活路了。
庄妃和成明不得不停止内讧,一致对外,出去抵挡,而屋中一大一小两个人对身处险境全然无知。
以福临现在的身形,“蛟龙剑”颇有点儿重量,福临拿着它在明日跟前摆了一会儿威风,小胳膊就扛不住了,也没等明日说话,他一脸自在地把剑抛到棋桌边儿上,自己围着明日转圈,
“不如我们做个朋友,一起玩耍?”
明日听着,笑了笑。
福临说:“现在,我们来玩儿下棋罢。”
“你会输给我的。”
“是么?我让你几个子儿,看看我输不输。”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人认真地盯着棋盘,明日轻声说着话,福临时不时抬手扰乱一下,明日就拔开他的爪子,“赖皮啊?”
福临笑嘻嘻,“你别捣乱。”
“我真佩服你,还是这么没脸没皮的。”
“你又来了!别放这儿啊,你要放这儿,看,这样我就能困住你了……”
于是俩人迅速闹翻。
明日双手扶着桌子,站起来,“你不是说过要让我的么?”
福临很震惊,“我说过这种话?”
“我不跟你下了。”
福临跳起来,叉着腰,“你不知道我比你小吗?你就不能让着我吗?”
明日顿了一下。
福临马上说:“下完这盘,怎么样?”
明日转过头,垂落的长发有几丝飘起,拂过福临的脸,“你比我小……”
福临突然握住他的头发,“把你头发给我几根,我拿去粘胡子。”
明日抿着唇,也握住自己的头发,想要抽回来,福临飞快抄起一边的“蛟龙剑”,把一缕头发往剑锋上轻轻一擦,一缕黑发断在福临手上。
福临得意地看向明日,乍然一惊。
新断的发稍缓缓流淌出鲜血。明日墨染似的长发上,鲜血如雨点般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衫,几点冰凉的血滴随风飘到福临的脸上。
斩落青丝像割断血管,带血的纠葛,缠绵悱恻得如同宿世仇怨。
“你的头发在流血!”福临说。
“你……”明日轻轻闭了闭眼睛。很疼。
福临伸出双手捧着那为他所伤的青丝,这个动作忽然令年幼的他心悸。
“我好像见过你,你在哭,我就像这样子捧着你的眼泪。这不是血,这是眼泪。我梦见过你,你梦见过我吗?”
头疼,非常厉害地头疼。明日的手一松,身子软软地滑落下去,倒在阿尔松阿的臂弯里。
最终是阿尔松阿背着明日,毕力塔抱着福临,从后门偷偷将他们带到多尔衮的睿亲王府,让豪格的人扑了个空。成明曾经嘱咐过阿尔松阿,万一有变故,就去找多尔衮,阿尔松阿一直记着他的话,和他说话时那微微带着乞求的笑容。
……
盛京的皇宫笼罩在雪影当中,二十天来,大殿中的那个位子牵动了许多人的心,现在,已经到了图穷匕见,背水一战的地步,豪格疯狂地纠集蒙古八旗军来与多尔衮的满八旗对抗,多尔衮出离愤怒,他没有想到只是为了皇位,豪格竟一再引狼入室,不顾大清的基业。
“多尔衮,你疯了吗?我为你做了多少事儿啊?连皇太极都弄死了,然后,你现在跟我说要退出?”成明尖叫。
多尔衮点了一炷香,静了一会儿,缓缓把香□香炉,这才转身说,
“那你让我怎么办?一旦我和豪格打起来,那就是两败俱伤,到时内有蒙古亲王作乱,外有李自成以及前明孤臣们趁机反扑,满人还有活路吗?”
“那你拥立一个六岁的小皇帝就有活路了?你别忘了,那是皇太极的儿子,将来有一天东窗事发,这孩子会不报杀父之仇?他能活剐了你我!”
“怎么会?我和他的额娘约定好了,只要我拥立福临,到时福临便尊我为皇父摄政王,大权实际上是在我的手上,福临不过是个摆投,……到时候,我再找机会收拾豪格。”
成明走来走去,烦燥不安。
在他们争吵的时候,明日静静地卧在床上,望着地上红通通地火盆出神。自从那天豪格的人来小院争抢福临,明日本就很差的身体更加不好,不知是否因为断发出血的缘故,他头疼得异常厉害,连迷香都不大制得住那些伤痛,几乎是日夜不能成眠。
小院是不能住了。多尔衮索性将他父子二人移出小院,让他们住在自己府上。
成明说:“那为什么非要让我父亲当那个小屁孩的师傅?”
多尔衮没有回答,他端起药碗,走到明日身边坐下,拿起他的手压进被子里面。
明日抬起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微微笑了一下。
多尔衮看着这双眼睛,清澈明亮,但还是可以看出问题,这双眼睛不灵活,转动之间有些迟滞。多尔衮忽然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睛,只有多尔衮心里最清楚,为什么欧阳明日看向自己的眼神是温柔的。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人疯了,其实他只是忘记了他自己,却了玄武门,了一千年,了他在等一个人……
多尔衮吹着药碗的热气,一边和成明说话,
“他在汉人军中威名赫赫,虽然过去一年了,但许多前明的将领还是听他的号令,比如说吴三桂,……洪承畴一生征战,从无败绩,威望极高,对不对?呵呵,果然没听懂,来,喝药了……”
“所以你们就想,只要拉住我父亲,那个小屁孩不仅有满人支持,还有了汉人支持,……可那是让我父亲背上千古骂名!”成明站在他身后。
“什么千古骂名?大明已亡了,谁能骂他?他现在是谁的臣子?谁也不是。来,再喝一口。”
成明面容惨淡。大明亡了,……是啊,大明都亡了……成明也没有想到,只是因为这句话,他怔怔地落下眼泪。他想起了亲生父亲袁崇焕,那个一生为大明尽忠却被大明杀害的臣子,……
那时候,成明,即袁修,曾经狠下心,迷晕了洪承畴,打算拿义父一命去换亲生父亲一命。可他终究铸成大错。
控制洪承畴,夺下军权,这整件事情在当时而言,是极为隐秘的,但没有想到竟被监军太监高起潜看破,不得已,洪成明只好笼络高起潜,高起潜很配合,他甚至还支持了成明的许多举动。但是恐怕连崇祯皇帝也没有想到,大太监高起潜暗中接受了来自皇太极的金银珠宝、美女佳人以及高官厚禄的许诺。高起潜是一个隐藏极深的人,连成明都是在后来才如梦初醒。他自以为夺得了义父的兵权,可以率军打向京师,救下袁崇焕,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终竟是高起潜夺下了十三万兵马的大权,松山那一战,即不是洪承畴在指挥,也不是袁修,而是高起潜。
一切都被义父说中了,轻敌最终为他,为义父,为亲生父亲,甚至为大明朝带来了无可挽回的灾难。
……悔之无及。很多时候,成明不敢想当年的事。
成明回过神,赫然看见父亲的手轻轻抚上多尔衮的眉眼,多尔衮微微闭上眼睛,他们之间纠缠着一种淡淡的暧昧,成明忽然看向还没有熄灭的清香,他们连每天焚香的习惯都几乎一样……
多尔衮把药碗放在一边,拿起丝绢轻轻在明日的嘴唇上擦试干净,扶着他躺好,自己拉着成明,转进他的卧房。
掩上房门的瞬间,成明恶狠狠地推倒多尔衮,撕开他的衣服,扯散他的头发,愤怒地亲吻,粗暴地侵犯……
……
那天,雪下得尤其大。
明日坐在太师椅上,拥着雪白的貂裘,他的脸色也如雪晶莹。
依着汉人的规矩,福临当着明日的面,三拜孔圣人画像,然后起身,端着茶盏,毕恭毕敬地站在明日面前行礼,口中唤道:“师傅。”
明日抬起眼睛看他。福临如烟似雾,又像真实,又像梦幻。
这场仪式,多尔衮,庄妃,代善、阿敏、阿济格三大贝勒,还有虎视眈眈的豪格都在看着。多尔衮和成明不敢出错,便预先在给明日的药里掺了点东西。
很快,明日感觉到有些昏沉,他从长袖底伸出手,按照成明的示意,从福临的手上接过茶。
天地君亲师,这是伦理纲常。只要他饮下这杯茶,师徒名份坐实,从此福临便要待他如父。福临并不懂得其中厉害,只觉得这是更加亲密的关系,心中欢喜。明日也是懵懂,他甚至分不清究竟他和这个孩子,谁才是虚幻,谁才是真实。
明日的手托着茶盏,停在半空。成明和多尔衮对望一眼,庄妃也悬起一颗心。
明日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见托着茶盏的细瓷茶托渗出了水,突然裂成两半,一杯茶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一片哗然。豪格的冷笑声立时响起,福临听见他在人群里说,“不配的人他就是不配,连天都反对!”福临回过头,看见豪格在说这话时,是面对着高坐右首的多尔衮说的。
突然之间,
多尔衮,多铎和成明三个人几乎是同时霍然站起来,庄妃连忙喝住,“王爷!天大的事都等喝了这杯茶再说!”
宫人匆匆忙忙又换上茶,福临竟浑若无事,一丝不苟地再一次敬茶,明日也若无其事地饮下了那杯茶。
“完了吗?”明日问。
“完了。”成明说。
明日一手扶着成明,缓缓走出大殿,福临跟在一边,忽然握住他的衣袖。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