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道:“我们后日要随公明哥哥去打祝家庄,你且消停守店,休生事端。”
“你们?”童威喜出望外:“顺子也去?”
李俊摇头:“正想跟公明哥哥说不让他去,留你店里由你照料。”
童威的心又沉下去,切齿深怨又不敢说,一半脸僵一半脸笑地瞅着张顺:“好,好!”
张顺抿嘴偷笑一声,随即端容正色道:“那怎么行?二位哥哥都去,叫兄弟每天牵肠挂肚,又怎么留得下?我决然要去。”
童威连声道:“是啊是啊,你可得跟二位哥哥一起,他俩最适合你了。”
张横眉头拧了个死疙瘩:“可是兄弟你还病着。”
李俊也道:“你身体还虚。”
童威忍不住了:“二位哥哥,三十多天了,就算是坐月子也到数了不是。”
张横怒气冲冲道:“说什么呢?我兄弟可是因为你才伤成这样,真要有个好歹,那便是……那话怎么说来着,只有一具尸首但其实死了二个人……”
李俊刚学过这词,赶紧提醒他:“一尸两命!”
张横拍大腿:“对,就是一尸两命!”
童威简直要笑晕了:“一尸……那、那条命在哪里?他肚子里?”
李俊向他头上打一巴掌道:“少废话!我们走了之后,你若再惹恼了那郑天寿,没人替你收拾。”
童威信誓旦旦道:“三位哥哥放心,有七哥传授秘诀,兄弟此次只会哄他高兴,
张顺惊问:“小七又胡说了些啥?”
童威道:“当然是把搞到朱贵的法子教给我。”
三人愕然,都感到有些痛心疾首。
李俊骂:“下流!”
张顺骂:“无耻!”
张横总结:“王八蛋!”
郑天寿着实不想再和水军头领们打交道了,欧鹏、马麟等人也说整天泡在水里的人就是不一般,八个人全不着调,各有各的古怪,旁人永远猜不出他们接下来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其中尤以浔阳江那几位为甚。据穆弘的酒后真言,李俊偶尔犯病,张横常年犯病,张顺一般只在他两个面前犯病,童威见到美男就犯病,小童猛则是帮着他哥犯病,“兄弟!”穆弘醉醺醺道:“惹上他们你算栽了,哥哥我在浔阳地界称霸时,见着他们都得顺毛捋,为啥?他们不可理喻啊。”郑天寿便问哥哥你武艺高强为啥不教训他们,穆弘脸红脖子粗道:“可不是?我那时每天都惦记着要狠揍张横一顿,可每次见到他又寻思着等下次再说,一直拖到现在也没揍成,他还只当我怕他,呸!陆地上我一个揍他八个。”郑天寿暗笑一个揍八个干嘛不揍分明吹牛,他要是有那本事早揍得童威满地找牙了,唉,说起来他在梁山上武艺并不出众,跟花荣学了很久也没大长进,令人沮丧,晓得是自己资质不佳,难为花荣还百般开导他,说习武本来最费时日,急不得,花荣确实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哥哥,样样出色又细心体贴,处处照顾他,总叫他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花荣堪称完美,他想他这辈子如果能喜欢上什么人的话,那必是花荣无疑。
宋江人马走后,郑天寿奉命看守鸭嘴滩,这差事颇为乏味,他巡视几圈后,百无聊赖坐在寨中把玩手中小银钩,童威笑呵呵走进来,放下食盒:“兄弟,饿了没?吃饭吧。”
郑天寿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童威委屈道:“兄弟,前两次是哥哥胡闹,不合恼了你,回去一琢磨也自后悔,就想着将功补过,兄弟,但得你解气,就将刀捅了我也无妨。”
郑天寿顿感毛骨悚然,上下打量童威:“你……你别这样,我心里没底儿。”
童威低着头不说话,眼圈通红,泫然欲泣。
郑天寿皱眉,轻碰他胳膊:“哎,怎么了?”
童威抹了一把眼泪,摇头道:“没事,兄弟你吃饭吧。”
郑天寿当然吃不下去。
童威温柔地看了他一眼,默默起身向外走。
郑天寿心里不是滋味,一把扯住他:“你这是做甚?”
童威道:“兄弟你恁地讨厌我,我又何苦留下。”
郑天寿道:“我没说讨厌你。”其实他之前的确是讨厌童威的,但如果就让童威这么走了,又实感心中不安。
“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兄弟,哥哥是个粗人,比不得那些读过书的哥哥们,你且勿怪。”
郑天寿想说那关读没读过书啥事,但看他那模样,言不由衷道:“我没怪你。”
童威道:“兄弟,有你这句话,今晚哥哥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郑天寿纳闷:“哥哥,你到底怎么了?”
童威道:“没啥,就是这两天特别想念家乡,难受。”
郑天寿坐下,将手揉头,十分困惑。
童威紧挨他坐下,问道:“兄弟,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郑天寿道:“没了,前几年父母已然病故。”
“你没有兄弟姐妹?”
“只得一个妹妹……”郑天寿低头,想起伤心事,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小银钩被含在嘴里,闪闪发亮。
童威看得痴了,伸手擦他脸上泪珠,郑天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闪避。
“那她现在哪里,出嫁了?”童威问。
郑天寿摇头:“同人私奔了,单留下一封信。”
童威怔了下,兀地跳起来,摩拳擦掌,义愤填膺,发狠道:“像这样的妹妹,就该连夜抓回来,同那奸夫一起浸猪笼沉江底,嗯,不对,万一他们有张顺的本事这样还死不了,定要剁了手脚再沉,万无一失,我跟你说奸夫□□就该……”他截住口,发觉郑天寿脸色不对。
“那个……”他赶紧见风使舵,改口道:“其实小姑娘家不懂事,被人骗难免,我家猛子七八岁了还经常被人用几块糖骗走,我抓到他也不过夺下糖再揍一顿,张顺也常跟人瞎跑,张横都没打过他,就会坐地上嚎‘兄弟啊你个没良心的,再有下次哥就不活了’,穆春被拐过一次,穆弘那年才十岁,愣是带着几个庄丁将拐子开膛破肚剥皮抽筋了,之后的拐子但听到个‘穆’字都绕道走,我大哥李俊也上过当,他没哥哥,只好自家回过味儿来将人宰了,兄弟你说那拐子倒霉不倒霉,乍就看上他了呢?真是……”他说得眉飞色舞,口水四溅,不知不觉离题万里。
郑天寿一边扒饭一边看着他笑,觉得浔阳江的故事非常新鲜。
童威见他爱听,说得分外起劲,李俊张横张顺那点儿事几乎被他抖搂个干净,他估计三个人肯定不愿意,但不愿意归不愿意,当哥哥的总不能太吝啬,兄弟的美好未来需要他们,他们理应赴汤蹈火、勇往直前。
这一天,郑天寿被他哄得很高兴。
“如何?”阮小七躺在船上,胸有成竹地问。
童威赞不绝口:“七哥真神人也!今天他像换了个人,且乖呢。”
阮小七嗤笑道:“不是他换个了人,是你换了个人,就凭你过去那副恨不得一摸二抱三上床的德性,谁见了不烦?饭得一口口吃,温柔些,正好花荣不在,你机会自有。”
童威佩服得五体投地:“七哥,你从哪学得这许多东西?”
阮小七笑道:“俺天生聪明呗,再加上和朱贵……等到你店里说,快着点,饿了。”
“好!”童威响亮地答应一声,撑起竹篙,夜色中的小船朝着西山方向疾驰。
☆、第五章
按阮小七的看法,郑天寿不难到手,只是须得对症下药,投其所好,让他逐渐解除戒备,“兄弟,你打见面就色眯眯地盯人家瞅,人家还不一碰上你就加十二分小心?你得从容些,凭哥哥身份接近套话,他觉得你真关心他对他好,就算你言语过份些摸一下抱一下,他也不好怎的。好比哥哥我当初追我家掌柜的,那时刚火拼过王伦,他念着王伦的好处,心里不舒坦,我就每天开导他,他哭王伦我就陪他哭,他给王伦烧纸我就陪他烧纸,其实,阿呸!王伦那等下三滥货色给七爷我当狗都嫌毛糙,这不都是为了让他痛快么,后来日子长了他品出味来,鉴别出哥哥我是真金王伦那就是一块下脚料,倒过头来对我好,我故意不去两天,他紧着上山看我,我一见到他就开始安静不说话,问我我也是说两句藏三句,把他急得不行,然后我就趁……”阮小七说到这里暧昧一笑,叫童威:“倒酒!”童威立刻倒酒,童猛正听得流口水,催促阮小七道:“七哥,然后你怎么了,快说啊。”阮小七咄他一口道:“去去去,你个毛头小子,跟你哥一路,不知道学好。”童猛扯着他手,大惊小怪道:“七哥,你脸红了,你也会脸红啊?”童威拍了童猛一下,笑道:“七哥,话别说半截,接着来。”阮小七几碗酒落肚来了精神,吼道:“还能怎么,直接上手拿下呗,送到嘴边的肉还不敢吃的,那不叫爷们,叫蹩精!”童威童猛抚掌大笑,童威受到鼓舞,兴奋得一连绕桌子转了十八圈,跺着脚发狠,“七哥,你等兄弟也给你来个痛快的。”
阮小七摆手道:“你又来了,郑天寿和掌柜的还不一样,人家见得多,一堆人围着转,哪那么容易,单是个小李广就甩你十里地去。”
童威懊恼道:“可不是,哎,七哥,你说这花知寨,吊着吕方郭盛扯着秦明,跟着公明哥哥又牵着林教头黄都监,还有剩下的闲功夫跟我抢人,我是不是哪天得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叨说叨,他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抱人睡觉的不知抱枕头睡觉的苦,兄弟不能做得这么没义气。”
阮小七拧他一把:“我把你个不长进的玩艺!骨头里装得全是泔水,给你大哥李俊留点脸吧他都没剩多少了,你说你跟花荣说这些做甚,你跟郑天寿合得来根本不用管他,你跟郑天寿合不来找他也没用,纯粹是上赶子招他笑话,被郑天寿知道了也得生气。”
童威道:“那怎么办?我看他心里头就装着花荣。”
阮小七道:“哪有的事?我看他跟花荣在一起时不大自在,花知寨太正经,他不敢说不敢笑的装规矩,舒服不到哪里去,跟你就轻快多了。”
童威喜不自禁:“有道理,七哥你真厉害,咱水军里就属你有能耐。”
童猛道:“是啊,我以前觉得我大哥李俊最行,跟七哥你一比……”
“行了行了。”阮小七打断他,扯着他嘴角笑道:“少跟七哥我来这套。”晃晃当当站起来向外走:“你们睡,我走。”
童威忙问:“七哥上哪?就在这睡吧。”
阮小七道:“自然是找我家掌柜的去。”
童威惊讶道:“这都半夜了,他不发火?”
阮小七戳他脑门道:“笨蛋!我就说我突然想他想得不得了,连夜爬起来驾船寻他,他立马就得投怀送抱,你信不信?”
“哦——”童威拉了个九转十八弯的长音,恍然大悟。
童威越来越殷勤,每天都往鸭嘴滩跑,风雨无阻,一次不漏,陪着郑天寿天南地北地闲聊,高兴了还拿起刀枪比划几下,一起做了弹弓打鸟,郑天寿有些孩子心性,玩起来就快活,十几天下来与童威亲密不少,童威又驾船带他到泊子里游荡他也没顾虑了,童威一心逞本事,扔了些饼渣到水里聚起大群草鱼,执定石子向水中“啪啪啪”猛击三下,便见十余条鱼翻着白肚皮滚上水面,郑天寿惊讶道:“你扔得真准。”
童威将船划出十几丈开外,又扔饼渣聚起一群鱼,问郑天寿:“兄弟,想让哥哥打哪条?”
郑天寿便指,童威随指随打,例无虚发,喜得郑天寿连声喝彩。
童威笑道:“兄弟,哥哥我命苦啊,当初在浔阳江时,我大哥李俊、张横张顺和我兄弟两个比着捉鱼,捉得最少的那个要给其余四人做上十天的饭,十天后再比,这一来二去的哥哥我就成了方圆三百里内厨艺最好的人,我思量这么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就早起晚睡地练出了这手绝活,以后再没输过。”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