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五
医生看了看妹妹的病症,她是心室缺损,如果按今天来说,这是心脏病里比较常见,也比较容易治疗的一种,可那时,医学条件并不发达,手术风险是极高的,而且不一定能成功。
听医生简简单单的几句描述,我却直冒冷汗,母亲一直落泪,从妹妹出生,自责始终伴随着她,让她看到这个孩子,就忍不住的内疚难过,走出医院,父亲眉头紧锁,一路无话,我抱着妹妹,看她有些发紫的嘴唇,总是那样弯着,笑呵呵的模样,我想起她出生那晚,房间里女人孩子的哭声,还有八仙桌上,那盏在寒风中倔强摇摆的烛火
“爸,给嘉薇改个名字吧”
“嗯?”父亲回头疑惑的望着我
“把薇换成明,叫嘉明”
“嘉明?”父亲还是有些不大明白,可他想了想,又走到我身边,看看妹妹,点了点头,我希望,这个“明”字,带着我的祝福,能让她像那盏烛火般,坚强光明,能保佑她顺利长大成人。
嘉明的病,一时半刻,是治不了,就算手术,父亲也打算等她在稍稍大一些,父亲不是个悲观的人,但这件事上,我感觉的到,他是在拖延,如果过几年,嘉明的病情能好转,那就能不手术,就不手术,但如果避免不了,这样危险的手术,那也要等到万万不得已时,因为,他也怕这个孩子进去手术室,就永远出不来。
两天后,我跟母亲准备明日启程回天津,凭着记忆,独自去到东苑的那个胡同,屋里好像只有令萍一个人,多年不见的朋友再见面时,应该是久别重逢的欢喜,可我怎么感觉,这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嘉毓,你来了?”令萍拿着一叠稿子
“嗯,不为呢?”没有跟她寒暄,我只顾着何不为了
“她在里面洗照片,听不为说,你妹妹病了?怎么样了?”
“还好,我们明天准备回去了……”
“嘉毓?”何不为从里间出来,穿着衬衣,看见我,眼里亮晶晶的
“嗯,你们……在忙?有需要我帮忙的么?”我看她一眼,目光赶紧转到桌上
“没有,都差不多了,上次,我说带你见到人,就是令萍,不过那天因为公葬的事,没来的及让你们见面”其实,即便她不说,我也猜得到
“但那天也见着了啊”令萍笑着说,她这一说,我又想起那晚,感觉有些窘迫
“呵呵,你那整理的差不多了?”何不为
“嗯,等你的照片出来,应该就可以了”令萍
我看着她们俩,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觉得很多余,有些局促
“不为,令萍,明天我就回天津了”我笑笑道
“嗯?!怎么那么突然?”何不为有些惊讶
“嗯……也该回去了,学校还要上课”
“妹妹的病去看了么?那个医生回来了?”
“嗯,去看了,医生说,她还太小,暂时不好手术,而且风险极大,只能等着”
三人没有再说话,我看着面前的一张椅子,不敢去看她们,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不敢看,房间里安静的有些诡异,就像……那年要高中毕业时,我回到宿舍看见何不为与令萍说笑时一样
“嗯……令萍,等下需要送你回去么?”不为站了一会儿,穿着外衣问她
“不用了,天还大亮着呢,而且也不远”
“好,那我们先走了,你等下就赶紧回去”
“行,啰啰嗦嗦的,跟人家嘉毓学学,安静点不行啊”
“呵呵,好,我安静,嘉毓,走吧”何不为走到我身边,低头问我,我点点头,跟她往外走,快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令萍,她穿着桌边,双手扶着厚厚的一摞纸稿,一件收腰旗袍,扎着马尾,眉眼带笑的看着我,我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表情,但那一眼,我觉得她好美,美得我自愧不如,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心里清清楚楚
自行车上,何不为时时回头看看我,我一直抓着后座,看着她不停蹬动脚踏的一双黑色布鞋,没有抬头,但我感觉的到她的笑
夜里,我面朝里睡着,何不为去洗澡,我脑海里满是临走时,令萍那一笑,直到何不为进来,从身后环着我
“怎么了?想什么呢?”
“嗯……没有”
“呵呵,还想瞒我?……说不说?说不说?”她说着,开始挠我
“呵呵呵,不为”我转过身,抓着她的手,让她停下来,有些脸红,看看她,窝进她怀里
“嘉毓,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她突然道歉,让我有些不解,抬起头看着她
“我之前太忙,忘了过来,让你替我担心,我还没来得道歉呢”
“没有,我知道你忙,不是后来见到了么?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你有心事?对不对?告诉我”她语气轻柔,却带着毋庸置疑,我抿着唇,想了许久,还是决定跟她说
“我……我觉得,我比不上令萍”
“为什么?为什么跟令萍比?”
“因为……她每天跟你在一起,她懂新闻,可以帮你很多,你们有些相同的志趣,相同的方向,相同的理想,而我,不过是一个只知读书写字的无用之人”我说的很小声,语气中还带着些沮丧
“……你吃醋了?”
“不是,是我觉得,我跟你的距离好远,我……我有些害怕,我觉得自己没用”
“哎……你呀,不要跟任何人比,因为没有人比得上你,你怎么会没用呢,不是去战场,要见证刀光剑影,才是有用,你不是老师么?我还记得,以前韩老师常说,一张书桌,可以成就一个名族,你现在可是守着一个名族的未来呢,怎么是没用?以后不准你这样想,嗯?”她看着我,抚着我的脸庞,说的认真
“…………好”
“至于你说令萍,我也没想到,她愿意跟我一起办报社,她毕业以后,你们就没联系过吧,我去热河之前,她来找到我,说想跟我一起去,说什么,要做战地记者,这可吓了我一跳,她又说她也要抗日,正好我也想办家报社,就让她跟我一起了。”我听得出来,她是在跟我解释,可我……真没有觉得,她跟令萍之间有什么,但这样的解释,依旧让我小开心,这说明,她很在乎我
“怎么不说话了?”
“嗯?没有”我不想再说什么,只想好好看看她,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
“呵呵,哦,你刚才说,觉得我们距离很远?…………,其实没有”
“嗯?什么意思?”
“想知道?好吧,让你知道知道,我们距离有多近”她抵着我的额头说道,我听出这语气里,有些其他的意味,也不好再接话,只能闭上眼睛,迎接她热烈的亲吻,还有身体不停涌起的快意
回到天津不久,我收到不为的来信,她又去了河北,日军向冀东大举进犯,对北平形成包围之势,张敬尧在北平被刺杀,甘地绝食抗议英国占领印度,中,共发表反对郭明党出卖平津的告民众书,国民政府与日军签订塘沽协议,蒋又调集五十万大军,围剿中,共……
短短一个月,我感觉世界似乎回到了混沌时期一般,混乱不堪,人魔不分,可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何不为,她不是单单去了河北,她是跟着时局,跟着战场,随时迁徙。
上次见令萍,没有跟她叙旧,甚至没有问候她,让我很惭愧,所以不为不在,我也会写信到北平,写给令萍。
她跟不为创办的报纸,已经开始发行,有几位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也一起加入了进来,不为给报纸取名《时》,我开始还不大明白,后来令萍给我寄了一份过来,我看了才知道,原来,这上面只报道时事,事实,不偏不倚,不参与任何评论,所以这份报纸的宗旨是——只有时事,没有政治。
我很骄傲,很欣慰,这的确是不为的性格,只说真话,不说假话,只说实话,不说空话。只是可惜……天津看不到这份报纸,只能令萍偶尔给我寄一份,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离开北平,准备上火车之前,何不为给我一个信封,我打开,里面是全家福,我看着照片,在人潮涌动的站台,微笑着,幸福着。
照片没有放在家里,我把她夹在我上课用的教科书中,课间时,或是夜里失眠时,我会拿着这张照片反反复复的看,照片上的何不为依旧挺拔,我带着些羞涩站在她身边,母亲怀着身孕,笑里慈爱如水,父亲依旧温和不失威严,嘉琪和两个弟弟,笑的有些傻乎乎,左上角是那颗大榆树的几根干枝,上面似乎还挂着白雪,我就这样看着,看许久,直到困意袭来,才会合上书本,抚摸着那件中山外套,甜蜜的入梦。
我没有和不为说过那件中山外套,我怕她会说我傻,但是这件外套,我始终带在身边,直到后来,哪怕战火纷飞,四处流亡,也不敢丢舍。
这外衣,这小小的一张照片,是我对何不为的寄托,是我对我们爱情的寄托,后来,成为我在几度崩溃绝望的边缘,对明天的寄托,对活着的寄托……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六
转年,1934年的仲夏时节,嘉琪准备结婚了,我都不记得,家里多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嗯……嘉明的出生,算是一件喜事,但是,那时父亲被软禁,母亲憔悴愁苦,而这个小生命,生来就带有重疾,所以……家里并没有多少喜悦。
可嘉琪这次,是真正让家里热闹了起来,婚礼在我们那时就读的中学举行,一间大教室里,所有师生,笑着闹着,惹得嘉琪和新郎官,羞涩又幸福,妹夫是我高中学弟,也是嘉琪的学长,高中毕业后,从军做了飞行员,后被送往美国学习轰炸机知识,回国后,第一时间,来到家里跟父母提亲,父母惊讶也惊喜,我还真是没有想到,我这个那时在学校,总感觉有些木讷的妹夫,能博得嘉琪的芳心。
婚礼之前,母亲给嘉琪赶制了两身旗袍,我在一旁帮着母亲裁布,母亲在旁边穿针引线,不时抬头看我一眼,我感觉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妈,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事?”见她欲言又止,我索性问个明白
“…………嘉毓,你都二十四了,嘉琪都结婚了,你……”母亲说的有些踌躇
“…………我,我不想嫁人”听到母亲的话,我一愣,虽然何不为不能在我身边,但我依旧沉醉在她远隔千里,却不失感召的温柔里,久而久之,我忽略了一些事实
“不想嫁人……不想嫁人”母亲自言自语般的重复着我话,我继续裁布,没有再说话,我不愿想这件事,也不愿再提,因为结不结婚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有何不为!
婚礼结束后,妹夫和父亲一起回到了南京,嘉琪虽说嫁了人,依旧住在家里,母亲说,她不是嫁了一个女儿,是赚了一个儿子,我看她有些“得意”,心里也会想,如果她知道我和不为的事,她会怎么说呢?赚了一个女儿?呵呵,不为本就是她的女儿!
“姐,你不是有压力了吧?”嘉琪问我
《御宅屋》